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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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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杜氏生此一女之后,那熊罴虺蛇,再不肯向梦中走一遭儿。梁氏望子情切,少不的不得已而思其次,意中便想把杏花儿作养了罢,争乃杏花儿眇目麻面,矬身粗腰,足下也肥大的要紧。秘地里也与张类村商量过几次,张类村只说:“我年纪大了,耽搁人家少年娃子做什么。阴骘上使不得。”又迟了一年,梁氏道:“你也不必过执。你想咱二人年近六旬,将来何所依靠?东厢房哩,再也不见一点喜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说将来侄子过继,南院的那一门,只有一个正心。若说咱为正心另娶一房,将来要孙子过继,未免难行。不如你将就些,万一杏花儿生一男半女,岂不是万世良策?”这一片言语,也动了张类村广种无不薄收的意思。忽一日梁氏得了一个空儿,便暗中作成此事。也是张类村积善有素,天命不叫他中绝,春风一度,恰中吉期。后来杏花儿便想咸恶酸,害起“一月曰胚,三月曰胎”症候来。这梁氏暗中喜欢,秘告于张类村。
  张类村便默祷文昌,许下修桥、补路、放灯之愿。
  惟有杜氏,并不知老两口子,秘地做了这杀人冤仇之事。
  总缘杏花儿生的丑蠢,也就毫不防范。况且本自独宠专房,因此诸事俱不小心。忽一日看见杏花儿腰肢粗上加粗,不像向来殷勤。又细勘确察了两日,心内忽一声道:“是了!是了!”
  这杜氏是不许街头卖夜壶的性情,一但窥其所以,便气的一个发昏章第十一。
  那一日叫杏花儿:“你与我把东厢房地扫一扫。”杏花儿怎敢怠慢,只得拿了条帚,向东厢房去扫。扫了一会,杜氏进房去,只听得说:“你为甚的把我的镜匣子弄歪了?”那杏花儿还不曾唧哝出一句话来,又听杜氏道:“你还想强口么!”
  这东厢房已早打闹起来。梁氏听见厢房吵打,心中有事,便作速下楼来吆喝。只见杜氏单单打的杏花肚子。梁氏慌了,骂了几句,扯住杏花说:“你上楼去。我的丫头,那个敢打!你的身分,也比他高不多,你还打不起人哩。天下那个小老婆敢装正主母身分,硬要打人?你一发天翻地覆起来!”
  却说杜氏,向在嫡室上边妻容妾顺,原是有尊有卑的惯了。
  今日遭此毒骂,一时也不敢骤为撒野。只因杏花儿有胎,忿恨之极,便办下舍死拚命心肠。略迟一会,硬回口道:“大奶,打人休打脸,骂人休揭短。我是您家小老婆,谁人不知?也不该为着一个使女子,便无情无义的骂我!”梁氏道:“只为你心肠太不好!”杜氏道:“我心肠怎的不好?”这杜氏竟是一递一口的厮嚷。总因梁氏平日是个柔性儿,杜氏渐渐的话儿竟唐突起来。那杏花儿上楼来,吓的搐做一团儿,只推温姑娘下楼去劝。这八九岁女娃儿晓的什么,只说道:“姨妈,你看你的花歪了。”那杜氏向头上摸着花儿,撕在地下道:“我还戴他做啥哩!”
  道言未已,只见张类村同侄子张正心到了院内。这伯侄二人从来不曾经这样吵嚷,吆喝弹压了几句。张类村气的直上前厅来,张正心跟到了厅房。坐下,张正心问道:“适才这是怎样了?”张类村道:“前生命里没儿,也就认命罢了。偏你伯母贤慧起来,要弄些笑话儿,叫我见不得朋友。”张正心悄声道:“侄儿前日听侄妇说,伯伯这院里有一桩喜信,说是杏花身边有个缘故。岂不是咱家大喜事么?”张类村道:“偏偏杜大姐这几年没有个喜兆儿。”张正心道:“伯说错了。不拘杜大姐、杏花儿,与我生下兄弟便好。伯已年迈,愚侄情愿领着成人,教他读书。咱是祥符单门,愚侄每见人家雁行济济,叔侄彬彬,心下好生羡慕。回顾自己,却是独自一个。伯又年尊,近日轻易不到世故上走动,侄子好生孤零。况且咱本祖虽有人,现今隔剩侄只愿保重这个喜信。”张类村道:“可恨杜大姐,单生个女儿。你伯母又胡乱撺掇,叫我做下老而无才之事。杜大姐前日穷究了我一夜,我没敢承当。次夜又根究个不了,我原据实说了。今早我还睡着,杜大姐就起来了,我只说他是梳头哩,谁知他是掉泪哩。我问了一句:‘天色大明了不曾?’他答应道:‘我是瞎子,问我做什么!’气狠狠的。我就知道事不好。今日一发吵嚷起来。将来要惹人家传笑。”张正心道:“人家传笑是小事,咱的祖宗血脉是大事。千万不可有了意外之变。愚侄虽年幼,也曾见城中人家,内边女人犯了妒字,往往把千钧悬于一缕的小相公命都坑害了。不如今日就把杏花儿带到南院里,叫侄妇承领。到分娩时果然是个兄弟,咱家就好了。”张类村道:“你说的是。”
  伯侄遂到后院。张正心道:“杏花儿哩?”梁氏道:“在楼上。”张正心道:“叫他下来,我领到南院里教训他,叫他知道个尊卑之分。”梁氏知侄子是个好人,一声便叫道:“杏花儿你下来,跟你大叔过南院,瞧瞧你大婶子去。”杏花儿也知张正心内人贤淑,得不的一声,下的楼来,跟的走了。
  张类村心下明白,更不搀言。到晚上,张正心使人取杏花儿铺盖被窝,梳拢器具。自此再不敢令到北院。杜氏且喜拔去眼中之钉。梁氏间日往视,张正心夫妇亦着实留心。单等十月降生。
  日月如驶,到了产期,竟是“抱来天上麒麟子,送与人间积善家”。这张类村伯侄两院,无人不喜。这温姑娘一日七八回去看。惟有杜氏一个,直如添上敌国一般,心中竟安排下“汉贼不两立”的主意,怎不怕煞人也。总之,妇人妒则必悍,悍则必凶,这是“纯如也”,“绎如也”,“累累乎端如贯珠”的。每日想结交卦姑子,师婆子,用镇物,下毒蛊。争乃张类村是三姑六婆不许入门的人家,无缘可施。想着寻个事故到南院闹去,又苦于无因,且怯张正心七八分。
  一日杜氏知晓张类村伯侄俱赴文昌社去,心生一计,说屋里箱内不见了一匹红绸子,要向杏花儿根究。梁氏拦阻不住,竟是暗藏小刀子,到南院来。张正心内人,见识精细,听的杜大姐声音,早吩咐杏花儿:“急把小相公抱到屋里。顶住门,万不可开。”杜大姐站在门外,说了偷绸子话,争乃室内只不答言,也就没法可生。又听小儿啼哭,真乃不共戴天之仇,胡乱骂了一常张正心内人,说话伶俐,也弄些淡淡的没趣。杜氏只得仍回北院。
  及张正心赴社回来,内人细述所以。到了“身边有小刀子”一句,张正心吓了一个寒噤。盘算了一夜,次日径向北院。叫伯伯另赁远宅居住:“万一疏忽遭了毒手,他一个妾室值个什么,岂不是天杀了咱伯侄?”张类村答道:“他不敢,杀人是要偿命的。”张正心见伯伯说话着迷,只撺掇叫赁房子。张类村因此上萧墙街来寻谭绍闻。
  这张正心心里毕竟怒不能息,来至北院,找起昨日杜氏说杏花偷绸子一事,说道:“杜大姐再休要往我南院去。若去的多了,我的性子,万一撞突了你,休要见怪。”杜氏道:“你平白把这院丫头圈在你家,将来生的孩子,叫你叫什么哩?”
  这张正心年轻性躁,怎当的这一句恶言。直是怒如火起,竟张开手来要打耳刮子。这梁氏见侄子,是个新补的廪生,殴打庶伯母,虽是正气,却损美名。拦住吆喝道:“使不的!”张正心只得收回。这杜氏得了“使不的”一句话,一发撒泼,竟至披头散发,哭骂起来。”恰好小厮寻的张类村回来,张正心未曾见伯,气狠狠的道:“你当真料我不敢打你么?”杜氏哭嚷道:“这不是我么,给你打!给你打!”张类村所以向侄子说道:“你且放从容些。”只因一个人生妒,真正夫妇、伯侄、妻妾一家人,吵成了“今有同室之人斗者”,竟是“披发缨冠”而不能救了。
  却说是日傍晚,虎镇邦又来索债。坐在前厅,只是不走。
  谭绍闻无奈,只得漫应要当宅院一处,银子到手,即便楚交。
  虎镇邦等得日落,方才回去。
  谭绍闻回到楼上,心中盘算:张老先生当宅一语,未必作准。正愁闷间,思量早睡了罢,好借梦寐之中,祛此心焦。忽听德喜跑来说道:“胡同口来了一辆车,内中坐了两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问那个院子是当年惠师爷住过的。大相公瞧瞧去。”绍闻喜之不胜,急忙跑出,走到胡同里,开了小南院门搭儿,推开门儿。说道:“这里是,这里是。”只见两个女人都下车来。一个男人先搬了一捆被褥,到了门首,绍闻道:“搬进去。”那人又回去搬了一个小箱子,又搬了一回钱。问道:“车上还有东西不曾?”一个女人答道:“完了。”那男人道:“你们都来罢。”绍闻躲开门,径让女人进去。
  又见一个人急急走来。跟着小厮,右手提着一个未燃烛的灯笼,左腋下夹着一包东西。初昏之时,依稀认得是张正心。
  见绍闻弯腰一揖,说道:“舍下出丑,愚伯侄原非得已。万望世兄念世交之情,诸事照料。顶感不荆”绍闻道:“方才进院,俱系何人?”张正心道:“一个是舍弟生母,一个是厨妪,一个是老家人。弟跟的车来,在街上买些吃食东西,蜡烛一斤,所以后至。即烦盛价取个火来,点起烛台。”这德喜早到楼院,取出一盏明灯来。跟的小厮,将灯笼点明。张正心道:“弟到院中看看。”一拱而入。少顷,即出来说道:“屋子久无人住,一切家伙俱无。万望世兄周章。”绍闻道:“桌凳床铺,今晚且自略备,明日再为扫除、刷糊。总缘早晨一语,不料今晚即至。请世兄到小轩少坐。那些杂事,叫小价与贵纪纲料理。”
  张正心与谭绍闻遂同上碧草轩来。
  且说妇人性情,好看人家堂眷。这王氏、巫翠姐、冰梅,并老樊,听说张类村家是因醋析居,必定是赵飞燕的妹妹,虢国夫人的姐姐,一心俱想来看阿娇。在后门口候客上了后轩,都来小南院来。张宅家人躲开路儿,正要向德喜儿要烛台。这谭宅内人见了杏花儿,个个都大失所望,却原来是嫫母的后身,心中好不暗笑。厨妪接过烛台,又点上两枝烛,屋内煌煌。
  王氏便问道:“这是三太太么?”厨妪道:“是。”王氏又道:“这怀内是小相公么?”厨妪道:“是。”王氏因问:“你哩?”
  厨妪道:“小媳妇是那边爨妇,跟来伺候相公哩。”王氏向杏花儿接过相公一看,便问道:“这是三太太你生哩么?”杏花总是不敢答应。厨妪道:“怎的不是。”这王氏一起妇女,看了杏花儿,又看这小相公,真乃方面大耳,明目隆鼻。王氏忍不住道:“怎的叫人不见亲哩。”忽听的说客来,这一家走不迭,都忙回去了。到了楼下,巫翠姐道:“娘,你看张家三太太,我可算贤德能容的么?”王氏瞅了一眼道:“年轻轻的,通是疯了,就说下道儿去。”老樊道:“破茧出俊蛾,真正是黄毛丫头,抱了个玉碾的孩儿。”不知此乃张类村一生善气迎人,所以生下这个好后代来,正是积善必昌炽之报也。
  这张正心别了谭绍闻,到南院粗粗的安置一番,说了些安慰话儿。打着灯笼,坐车而回。
  却早杜氏已得了信儿。是晚,向张类村道:“你跟我屋里来。”张类村只得到了卧房。这杜氏言语嘈杂,虽不成其为斗,却也哄的厉害,怒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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