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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臣与皇后-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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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带来的伤痛仍在心中翻涌,他捂住胸口,很长时间都无法呼吸。

坐在床边的履霜见他怔怔的,疑惑地问,“突然坐起来,你不疼吗?”

先前窦宪陷入噩梦的伤痛里,浑身短暂地没有知觉。此刻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自臀部到大腿剧烈地痛了起来。履霜见他面色青白,额上遍布汗水,忙扶着他侧躺了下来。

窦宪卧在枕上缓了好一会儿,方能问出口,“什么时候了?”

“丑时。”

窦宪惊的差点又坐了起来,“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去睡?!”

履霜乖乖地说,“回去后偷偷又过来了。”

“算你有点良心。”窦宪说完这一句,含糊又问,“除了你,还有谁来看过我吗?”

“你房里的桔梗姐姐和木香姐姐,还有窦顺。”

“。。。没别的人了么?”

履霜不假思索地点头,“这么晚,大家都睡下了。”

窦宪脸上顿时浮现出失望之色。

履霜自觉失言,搂着窦宪的手臂撒娇,“有我在呢,我一个人顶三个。”

窦宪没好气地嗤笑了一声,懒洋洋道,“你自己说,这是我帮你的第几次了?”一边掀开了被子的一角,一边叹气,“哎,你不知道我爹有多瞎,打就打吧,下板子的时候居然全照着我左腿招呼。我看我这次是要变成长短腿了。完了,以后娶不着媳妇了。”

履霜吐了吐舌,脱了鞋钻进去,“你不瘸也找不到啊。”

窦宪白了她一眼,“傻子,这种时候你应该说:没事的二哥,以后我来照顾你。——你懂套路吗?”

履霜扁着嘴哦了声,“可是我嫌弃你。”

窦宪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他啧啧道,“瞧你的良心,被狗吃啦?。。。不过也没事,反正年纪到了找不到媳妇,我可以从南越买个来。”

履霜笑的前仰后伏,“你放屁。”

窦宪把她按进了怀里,叹气,“跟着我,尽学坏的。”

履霜嘻嘻笑着,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

和他相处的感觉真好。这样轻松,这样自在,仿佛他们从出生起,便是生活在一起的家人呢。

窦宪和履霜一日比一日地亲密了起来。

窦宪为人强横,家中的一弟二妹没有他看得上眼的,如今却处处顾惜着履霜,手把手教她写字、画画,还亲自给她画风筝、做各种小玩意。三公子窦笃见后不免说了几句酸话,“同胞兄妹尚不及如此呢,我看二哥有别样心思。”话传到成息侯耳中,当即命人赏了他十个嘴巴。又欲拿窦宪来责问,窦阳明忙制止了,“二公子一片好意,侯爷可别冷了他的心。”见成息侯皱着眉,不以为意,他低低道,“侯爷可曾想过,一旦您老了,四姑娘该如何自处?”

成息侯嘴唇翕动,没有说话。

二房里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当初履霜刚来,便平白遭遇了鼠矢之祸。他在世时那些人尚虎视眈眈,一旦离世了。。。想到这里,心中一片疼痛。

窦阳明又问,“侯爷,您还记得去世的若姑娘吗?”

成息侯神色黯淡地点了点头,“那是宪儿唯一的同胞。”

“依在下看呐,如今二公子不过是把对若姑娘的一片心都移到了四姑娘身上,您别往龌龊里想他。。。二公子他的确,有时性子左强,可如今也十七了,有过什么不检之处吗?”顿了顿,压低声音又道,“您再想想三公子。这孰优孰劣。。。”

想到侄子窦笃,成息侯一阵厌烦。不过十四岁,竟和房里好几个侍婢都有了瓜葛。说来还是窦宪洁身自好、有情有义一些。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道,“便让他们兄妹多多亲近吧,霜儿日后也有个依靠。”

有了他的默许,窦宪更加没了限制,从此往来快雪楼如入自己房内一样。每日除了念书习武,便是带履霜出去逛。

第5章 除夕夜上

时光匆匆,很快便到了年尾。

按例,除夕之夜,诸王、诸公主是要一同入宫,陪着天子一家守岁的。是以,未时不到窦宪便赶到了快雪楼,帮着履霜挑选衣服。

“把身上这件换下来,穿边上那件儿。。。不好,还是太素了。。。再换那件樱红的试试。。。”窦宪的手里拿着一叠衣裙,站在一旁仔细端详着履霜。

履霜撅着嘴抱怨,“换了十来件了。。。刚才那件天水青就很好。”

窦宪哼了声,“好什么啊?那样素。今日有一群贵女要进宫,你这成息侯府之女的气度啊万不能被压了一分。”

履霜只得不甘不愿地应下了。最终由窦宪择了件樱红色的流仙裙,外罩一件雪白狐皮大氅,脚蹬玄色羊皮小靴。

兄妹两个出了快雪楼,发现成息侯夫妇早已等候多时。成息侯今天穿了件天青色外袍,衣上密密绣着瓜纹,取瓜瓞绵绵之意,很是清雅。长公主也换下了简朴的缁衣,着一袭月白色交领襦裙。堕马髻上斜簪一枚金瓜果纹顶锥脚簪,明艳照人。两人比肩而立,万分般配,只是彼此都神情冷漠,互不交言。

履霜没注意到这些,一心只盯着长公主的发簪。那只簪的头部被打作瓜棱式小瓶,小瓶做成胆瓶式,上刻花纹,端的精妙万分。

长公主察觉到履霜在看她,似笑非笑地扬起了嘴角,“你在看什么?”履霜忙道,“您的簪很漂亮。”

长公主哼了声,“我不信你是在看簪。”

履霜喏喏地说了句“真的”,红着脸垂下了头——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位舅母看她的眼神很怪。如今她已能从善如流地管成息侯叫爹,却始终无法张口叫长公主一声娘。

一旁的成息侯一如既往地温和,他弯腰抱起了履霜,笑道,“这身衣服很好,是哥哥帮着挑的?”

履霜说是,有些害羞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窦阳明见履霜肖似成息侯,窦宪的眉眼又和长公主如出一辙,不由笑道,“几位主子站在一起,倒真像一家人呢。”

长公主淡淡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成息侯的笑容却着意深了几分,“本就是一家人。”

他们都在笑,可履霜敏感地觉察到了气氛不好,忙道,“快走吧。”

四人坐着车马,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了内宫。没想到快到内廷时,车架毫无征兆地停下了。履霜征询地看着窦宪。对方扶着她起身,“接下来咱们要走过去了。”

履霜指着身旁呼啸而过的另一驾马车,“可他们。。。”

泌阳长公主看了她一眼,“人家和咱们不一样。”

窦宪见母亲神色郁郁,忙说了句话岔了过去,“小傻子,你是不是不愿意走?”也不等履霜答言,便弯腰抱起了她。

一旁的成息侯忙道,“快放下。过了年霜儿便十五岁了,你也该注意着分寸。”

“要等十月做了生日,才满十五呢。如今还是个丫头片子。”窦宪故意气他爹,抱着履霜又往前走了几步。成息侯紧跟着他责骂。

父子二人正僵持着,身后传来车马轱辘声,紧跟着一句娇柔的女声,“姐姐、姐夫。”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泌阳长公主回头看了那个穿着紫色簇新宫装的女人一眼,平淡地说,“涅阳长公主。”

对方笑道,“自己姐妹,姐姐叫阿槿的名字就好。总这么多礼,宫里的那起子小人又要嚼舌头,说你不是什么正头货呢。。。”抚了自己的额一下,“哎呀呀,瞧我这嘴。”又道,“宪儿长高了。。。。这是侯府新来的四姑娘吧?瞧这小鼻子大眼睛的,阿若要是长大了,也未必比得上她呢。”

她句句夹枪带棒,可泌阳长公主始终神色淡淡的,万事只回答一个“嗯”字,“眼看着入席的时间要到了,你我都各自赶路吧。”说着,拂袖欲走。

“不忙啊。”涅阳长公主下了马车,上前挽住她胳膊,笑道,“从这儿走过去有千来步呢,姐姐不如上了我的车,大家一同吧。不然皇兄知道我撇下你先行,又要骂我。”

泌阳长公主冷淡地抽开了手,“不用。”自顾自往前走远了。

成息侯忙对涅阳长公主告了不是,对方笑着拿帕子掖了掖鼻上的粉,闲闲道,“阿歆这孤僻性情,姐夫你也该时常劝着些。”提起裙子上了马车。

成息侯长叹一声,窦宪也一言不发,神情落寞。履霜觑着他们心情不佳,一直到入席,都不敢开口。

少顷,几人步行到了紫英殿。

一踏进去,眼前便煌煌一亮。整座大殿都以紫罗毯铺地,空气中缭绕着清新的百果之香。大殿上空,垂落着云锦之帷,殿两侧又燃烧着九光之灯。

一名四十岁不到、头戴十二旒冕冠,系白玉珠的男子站在最高处,和身旁众人寒暄着。他笑的很温和,没有一点架子,履霜不免在心中猜测起他是哪位王爷。不想身旁窦宪肃了肃容,竟快步走了过去,叫道,“陛下!”又在履霜背后敲了一下,拉着她一同行大礼拜倒。

圣上弯腰扶起他们,和蔼笑道,“老和舅舅见外。”

泌阳长公主从后面走了上来,一边行礼一边淡淡道,“虽为甥舅,也是君臣。”

圣上叹了口气,对身旁的凤冠女子道,“你看,阿歆总这么客气。”翟衣广袖的皇后跟着微笑。

两位至尊都容色和蔼,可泌阳长公主始终面无表情,“臣妹带着孩子们先入座了。”

今上温声说好,指了一个离他很近的位置。

泌阳长公主冷淡道,“废后之嗣,不配位列前星。”

皇后忙走下殿嗔她,“哎,这是哪里话?”半强迫地把她按到了那个位置上。

左侧坐着一名服饰品级与比泌阳长公主类似的明丽女子。见状她嗤道,“皇后殿下果然贤德,几日不见,邀买人心的功力又见长了。只是,你也该相看相看人呐。”蔑然望了泌阳长公主一眼。

皇后脸色一白,攥紧了手,只是不敢争辩,勉强笑道,“郦邑长公主讲笑了。”歉疚地看了泌阳长公主一眼,尽量作无事状地回到了今上身边。

“以我的身份,别说是武将了,便是谋个低微职位也艰难。陛下的为人很好,可宗室那些人哪里会有他那样的心胸。。。”花灯节上,窦宪的话在这一刻涌入了履霜脑中。

两位远离政事的长公主尚且对泌阳长公主如此欺凌,那些阴氏一脉的王侯、朝臣,又会对废后之女有多好的态度呢?

履霜这样想着,伸手拉了拉窦宪的袖子,悄声问,“皇后是不是得罪过郦邑长公主?”

他轻声回答,“那倒没有。只是舅舅的皇后本是阴氏女,可惜在立后的第七年,以巫蛊罪被废。依几位长公主的意思,是送废后的堂妹、也就是她们的另一位表妹入主长秋,没想到舅舅一力要立马氏。”

履霜“哦”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多看了皇后一会儿。

窦宪随口问,“你老盯着她干什么?”

“她好看嘛。”履霜慢慢地把脸贴近窦宪的手臂。

身为外来者的她,到现在也无法同侯府中人真正处到一起去。

成息侯虽疼爱她,但终究是长辈、隔了一层,没法事事说与他听。且他又是个忧郁的性情,便是开怀微笑时眼中也笼罩着雾霭一般的怅然,令履霜无端地不敢去惊动。

泌阳长公主和几位表姐表兄更不必说了。

只有窦宪。

她想起自己初来窦府时,他想也不想便伸来的手。

其实她一直是个孤僻的性子,很抗拒和别人的亲近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窦宪,那些撒娇和亲近便理所应当。

也许是因为他的真诚吧、他的嬉笑怒骂皆那样随心。也许是他们天然的投缘。或者是窦宪的用心——自她来后,他一直不耐其烦地带她出去玩、逗她说话:家里好像有一只野猫、房间里还想再砌一个壁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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