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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魔咒-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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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十二的预言在那本万全之书里,这些字不会改变,文字有着咒语般不灭的魔力,以前它是未来,现在它是过去。而白萨满的来历,却是这样的。

当我还是十二世前的黑萨满时,我是叶赫城最有威望的萨满。在叶赫城,我与王平分秋色。我从未说错一次预言,然而,由于王的偏爱,置我的劝诫于不顾,终至酿成大错。我被迫离开叶赫城,用十二年锻造了一双雌雄宝剑。剑成,我被跟随我的弟子所杀。我被我自己锻造的雌雄宝剑辟为两半。此时叶赫已亡,诅咒的历史拉开了序幕。我听到了叶赫老女的诅咒,咒语在人群中流传,我听到了她因咒而亡的消息,便知她已托身邪灵。我的弟子宝然,剑法精准,我被劈开的左半边完全等同于我的右半边,我的灵魂也因这柄雌雄宝剑一分为二,一半随我转世于十二种生灵,一半随雌雄二剑流落人世,散藏于十二位主人之手。这雌雄二剑也被称为桃花阳剑与桃花阴剑。我的弟子宝然,创造了我此后十二世的轮回。我残缺的灵魂带着恒久的记忆,也带着我十二世前的意志,追寻另一半魂魄。

白萨满,我的另一半灵魂,分化为两半附着在雌雄宝剑上。当雌雄二剑相合,白萨满便可化为另一个我。一个没有脸,手和身形的我,一个空无的我。如果黑萨满是‘有’,白萨满却是‘无’。白萨满,我的倒影,我的黑暗,我的矛盾。我必与白萨满相合为一,也必要在这一世完成夙愿。我必须这么做,因为十二是一个界限,若夙愿未成,十二会带来另一个十二,如此往返,永无停歇。若此世我不能俘获邪灵,我还会被重新劈开,进入下一个十二的轮回。

雌雄宝剑先后在十二位主人手里流传。雌雄二剑在流传中被迫分离,为不同的人所收藏。白萨满从中分离,一半随着雌剑,一半随着雄剑。雌雄剑的第十一位主人,便是一心想要除去邪灵的恭亲王。在恭亲王手中,雌雄二剑终于相合为一。这也并非完全基于机缘巧合,还因为白萨满,我的另一半灵魂,一直以不灭的意志和嗅觉追寻着邪灵。然而雌雄二剑相合之时,因时机未到,并未能消除邪灵。当时,即便恭亲王舍弃公主,也无法除灭邪灵。因为,那时,我的另一半灵魂滞留在第十世。第十世,我是一只蝼蚁,正缓慢地爬行在前往京城的路上,而预言中终止这一切的人尚未醒来。蝼蚁之后,我托身为一只折翼的黑鹤,为皇帝复命而归的秘密钦差文廷式救助,得以来到京城。我飞临紫禁城,来到离邪灵最近的地方。一直以来,我与白萨满互相等待,等待在第十二世重新汇合,成为完整的黑萨满。我也在等预言中的人召唤,唤醒黑萨满蓄积已久的力量与原形。现在想来,这多么像被时间和命数穿在一起的珠链。”

“黑萨满,说来,朕也是这条珠链上的一环。可你,为何总不提十二世之前的你以及邪灵的因缘?”

“皇帝陛下,十二世前,黑萨满辅佐的王是叶赫城主,多说恐怕会冒犯皇帝。而叶赫老女,一直都是黑萨满的败笔。黑萨满方才已提醒皇帝,有些事不知道倒更好些——关于黑萨满,若皇帝并无不避讳,黑萨满便略提一二。”

“朕恕你无罪。”

“皇帝陛下,十二世前,黑萨满是叶赫三代王最为倚重的萨满。黑萨满是为王占卜吉凶,为王传递神灵之意的人。黑萨满的预测从未出错。黑萨满是神明的通道,提醒王谋事时不要触犯神明的意愿,也代替王问询上天。三代王创建的伟大之城,是黑萨满与王通力合作的结果。我被视为骑着白马,遨游天上,与神灵交谈的人。事情也的确如此,我的灵魂骑在马背上遨游于广阔的北方。我看到了未来,提醒王小心避开障碍与凶险,以确保叶赫永世的和平与繁荣。我的黑衣黑冠比王的华服更为高贵,是极致荣耀的象征。我的荣耀不是王的赐予,而是叶赫臣民的信仰。皇帝,您知道信仰被毁的后果吗?火和血将使所有的功绩化为乌有。王自食恶果,黑萨满痛惜叶赫往昔的繁华与信仰的泯灭,如今,邪灵已除,但黑萨满终究无力回天。后来的事,已不必多言。皇帝陛下,成王败寇,黑萨满只求带走石棺,了结夙愿,重返故地。”

我沉思良久。

黑萨满来自叶赫城,在叶赫灭族之时,黑萨满必然见证过数不清的仇怨。十二世前,黑萨满是觉罗的仇敌。而今叶赫已不复存在,诅咒已解,邪灵已除,该是让这一切平复时候了。

“去吧,带着你的猎物,回到你来自的地方,也带上朕的恩赐和祝愿。”

黑萨满依旧以古怪的礼仪拜别我。他的黑冠黑袍穿过侍卫林立的甬道,走过乾清宫的广场,出午门,就再也看不见了。

我默念“时间的珠链”,心里若有惊醒,似有所悟,然而,胜利是如此美妙的滋味,这滋味让我并未沿着“时间”二字深思下去。我滞留在我的时间里,也滞留在我的命数里。

飞蛾

紫禁城忽然空荡荡的。这里不再有秘密,当五月的风吹来,我觉出风里有微甜的花香。风自由畅通,紫禁城犹如微波荡漾的湖上轻舟。黑萨满带着石棺离开紫禁城,出了京城,接下来,就是该如何安置太后的问题。这件事本来如黑萨满所言,简单明了,太后在失去摩罗花和邪灵庇护后便与常人无异,不会再是这宫里的威胁,以祖宗家法,无非迁往远僻的住所,封锁相关消息,她会无声无息,直至终老。由于她太后的身份,她的住地和日常用度比冷宫要好很多。这样做既符合礼制又符合家法,历来皇帝都会这么做。

然而,太后从地下花园出来后就失去意识,昏迷不醒。一开始太后嘴角不断吐出汁液,后来吐出的,竟是泥土和飞蛾。这种反应超出了所有御医的经验,也让他们失去了官职。她被送回储秀宫,每天我都会去储秀宫探视,一面思考如何对待她又不致犯错。然而,只待了一会儿我就觉得寝宫里沉闷而憋气,好像空气被抽离而异常稀少,又像是过于黏稠而无法流动。我命太监打开所有窗户,让更多的空气进来,还是无法缓解憋闷气短的感觉。我像是失足下沉的溺水者。离开储秀宫前,我看到从她嘴里眼里耳朵里不断飞出白蛾,许多蛾子白莹莹爬在帐子、帷幔、墙上、地上,一动不动。清理掉一批就会再来一批,储秀宫新来的宫女太监都在忙着捉蛾子,却无法清除干净。爬满蛾子的纱帐变成了一顶银色的帐篷,然而她不仅有稳定的呼吸,还有稳定的脉搏和心跳,手指也能动,没有人敢说她死去,也无人能识别这到底是何病症。新来的御医和从宫外请来的名医都被这一幕要么吓呆了要么弄糊涂了,有人说这是吉兆,有人说这是恶兆,还有人说这是一次蜕变,太后也许正在和将要变成一个巨大的蛾子——

解除咒语后,太后从外貌上恢复了真实年龄,以前乌黑的头发里杂着缕缕白发,虽说无瑕的皮肤被皱纹和褐色的色斑取代,可那皮肤依然光滑而富有弹性,甚而她的唇色体温也与常人无异。在这种情形下,我只好吩咐人在好节气里将她移置颐和园。

太后被送去颐和园,住在乐寿堂里,名为颐养天年,实为幽禁。服侍的御医说太后每况愈下,结局是可以预料的,太后必定会持续衰弱下去直至亡故,尽管她的表征与常人无异。每天我都在等她死去的消息,然而她的意志在与我持续抗衡。

从地下花园上来后,我着手将绮华馆封存。我命人用混合了五种稀有金属的土将延春阁西室那面墙上的入口堵死。事实上地下花园已荡然无存,所有的地方在我们离开后都被枯枝败叶掩埋。那里的颓丧与腐败让人无法想起它曾经的繁盛与魔力。一切都看似完美,如果说还有什么让人稍感不安,那就是灵书的去向。我命人翻遍后宫藏书,并没有发现它的踪迹。我不能相信,爱妃说,灵物和堂兄一起跌入了毓庆宫溃败的时间碎片。那么,一本裹挟着白描摩罗花的灵书到底去了哪里?它是否实现了不死不灭,或是,它正在将摩罗花变成另一种威胁,乃至诅咒?在眼见许多事情发生后,我无法对哪怕只是假设中的危险不产生怀疑。

毓庆宫里,我没有看到堂兄,也没有找到那本永恒之书。

这三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这是上天的赏赐还是我们本该如此?每天从早到晚我和珍都在一起,除了早朝,我们形影不离。我正在按部就班实施计划。我从来没有以这样的热情投入到改革的事业,也从未这么投入地生活过。然而我依然焦虑,觉得我的进度不够快,时间不够用,天总是很快就黑下来,夜晚短促,从一个清晨到另一个清晨,只像是换了一盏茶羹。我尽量不去回忆过去,那么长时间都被虚度而毫无建树,想起我以前的岁月我就双颊发烫,然而此刻这么短暂令我无法把握,我注视着这一秒到下一秒的距离就会心惊胆战,为什么我依然恐惧,担心时间不够用,担心清晨和夜晚更换地过于迅疾,白云从屋宇上空走远时,我觉得我永远失去了它?在我看着珍的时候,这样的感觉更加强烈。

她长成了一个集天真与成熟于一身的女人,她以最简单的办法修饰自己,却艳丽如彩霞,她的容貌和身姿我百看不厌。盯着珍,我会担心这么好的年华会被不知名的东西损伤了,不盯着她看,我就会以为她已经不在身边,也许是又有什么邪灵来攻击她,使她伤感和不幸。我的情绪每天都在欢喜与忧虑间颠簸,终于在这一天,困倦袭来,犹如一片乌云遮住了我。我根本无从清醒,我能听到宫女的说话声,能听到太监禀报朝事后离去,听得到这一天刮起了大风,许多沙土像一片黄色的雾霾。这不是一个好天气,我听到珍在榻前坐了一会儿,然后我身上的困倦飞到了她身上,快乐让我们太累又太放松,我们睡着了。我们不该睡去,我们得时刻清醒又保持防范的态度,太后还在,尽管她离紫禁城有百十里路,尽管她现在已经无法威胁到我们,尽管她情况不明,而情况不明正是我们不该如此睡去的原因。然而,我们还是睡去了,睡得像两个丧失记忆的人,睡得像两个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

三个月过去了,太后的情形并无变化。御医说她进入了一场持久的睡眠。在搬去颐和园后,白蛾子依然如旧,若是宫女们收拾慢些,乐寿堂里就像下了一场大雪。蛾子让医治、服侍和保护太后的人心生畏惧,没有人敢有些许怠慢。尽管我禁止消息传到宫外,关于太后长睡不醒和白蛾子的事情还是以另一种方式被几个官员知道了。事情本就离奇,而谣传就更加离奇,传言说太后已经遭遇不测,被宫里新发明的方法囚禁——她被装在一个像蚕茧般的小房间里,过着不死不活的日子。另一则传言说,太后中了恶咒后变得形同死人。三个月过去了,王商从颐和园带来的消息每天都一样。如果这是一场永恒的睡眠,那么太后差不多已与死人无异。在每天的禀报声中,我渐渐将太后放下,忘记了。我每天都在批复奏折,发出更新更多的旨意,我改造国家的意志不容改变,整个国家都被我崭新的政令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朝堂上常常一片鸦雀无声。这很不正常。然而我相信我改变国家命运的热情,终于能将这些像是远在天边的朝臣,拉到离我近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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