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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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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庄头上一座土地庙里,指了土地的脸,无般不识的骂到。再不就拿一张弓,挟了几枝箭,常常把那土地射一顿,射得那土地的身上七孔八穿的箭眼!
看官试想:一个神圣,原是塑在那里儆惕那些顽梗的凶民,说是你就逃了官法,绝乎逃不过那神灵。他如今连一个神灵都不歇的骂,时常的使箭射他,还有得甚么忌惮?一座关圣帝君,他虽不照那土地去作践,也便有十分的侮慢。
再其次,就是人家的管家娘子、管家、觅汉、短工这四样人。那管家娘子在那大人家拣那头一分好菜好肉吃在自己肚里,拣第二分留与自己的孩子老公,背了家主,烙火烧、捍油饼、蒸汤面、包扁食,大家吃那梯己,这不过叫是为嘴。虽是那主人家黑汗白流挣了来,自己掂斤播两的不舍得用,你却这样撒泼,也叫是罪过。这还不甚第一伤天害理。除大家吃了,还要成群合伙瞒了主人成斗成石的偷将出去卖铜钱,换酒食!你自己吃了不算,偷了不算,若在厨灶上把那东西爱惜一爱惜,这不也还免得些罪孽?却又大大的铺腾,本等下三升米就够了,却下上四五升;恐怕便宜了主人家,多多的下上米,少少的使上水,做得那粥就如干饭一般!做水饭分明是把米煮得略烂些儿好吃,又怕替主人省了,把那米刚在滚水里面绰一绰就撩将出来,口里嚼得那白水往两个口角里流。捍饼的时节,惟怕替主人省下了面,在那盛面的簸箕里头使手按了又按,哄那主人家的眼目。剩下的饮食,下次热来吃了,这又叫是积福;再不然,把与那穷人端了去,吃在人的肚里,也还是好;他却不肯,大盆的饭却在泔水瓮里!还又恐怕喂了猪,便宜了主人,都倒在阳沟里流了出去!
这样堕业的婆娘,那天地看了已是甚怒;若是外面的汉子教道那老婆,或是老婆不听教诲,自己有些良心,这罪愆不也消除一半?却又天生天化的一对,还恐怕老婆作的业不甚,还要骂说:“扯淡的私窠子!倒包老婆!吃了你的不成?要你与他减省!你今日离了他的门,还想明日吃得着他的哩!”外面多多的盛出饭去,吃不了的,大盆倾在草里喂马。或是伺候主人吃饭,或是待客,那桌上有吊下的甚么东西,碗里有残的甚么汤饭,从不晓得拾在口里吃了,恐怕污了他的尊嘴,拿布往地下一绰!主人便叫他使手接了出去,也是拿到外边一撩!
再是那些觅汉雇与人家做活,把那饭食嫌生道冷,千方百计的作梗。该与他的工粮,定住了要那麦子绿豆,其次才是谷黍,再其次冤冤屈屈的要石把黄豆;若要搭些蜀秫黑豆在内,他说:“这样喂畜生的东西,怎么把与人吃?”不是故意打死你的牛,就是使坏你的骡马,伤损你的农器,还要纠合了佃户合你着己的家人,几石家抵盗你的粮食!
又说那些替人做短工的人,若说这数伏天气,赤日当空的时候,那有钱的富家,便多与他个把钱也不为过。只是可恨他齐了行,千方百计的勒摹!到了地里,锄不成锄,割不成割。送饭来的迟些,大家便歇了手坐在地上。饶他不做活也罢了,还在言三语四的声颡。水饭要吃那精硬的生米,两个碗扣住,逼得一点汤也没有才吃,那饭桶里面必定要剩下许多方叫是够,若是没得剩下,本等吃得够了,他说才得半饱,定要蹩你重新另做饭添,他却又狠命的也吃不去了。打发他的工钱,故意挑死挑活的个不了,好乘机使低钱换你的好钱,又要重支冒领。
再是那样手艺的匠人,有些甚么要紧生活叫他来做做,自在得他也不知怎样。“这两日怕见作活,你家又把我不当个客待”;或是“你家又不与我三顿酒吃’。投一张犁,用不得一歇工夫,成千文要钱。你若与他讲讲价钱,他就使个性子去了,任你怎样再去面他,他不勒摹你个够,还多要了钱,仍要留一个后手,叫你知道他的手段!
这是木匠如此。凡百样匠人没有一个不是如此!银匠打些生活,明白落你两钱还好,他却搀些铜在里面,叫你都成了没用东西。裁缝做件衣服,如今的尺头已是窄短的了,他又落你二尺,替你做了“神仙摆”,真是掣衿露肘;头一水穿将出去,已是绑在身上的一般,若说还复出洗,这是不消指望的了。
凡百卖的东西,都替你搀上假:极瘦的鸡,拿来杀了,用吹筒吹得胀胀的,用猪脂使槐花染黄了,挂在那鸡的屁眼外边,妆汤鸡哄人!一个山上出那一样雪白的泥土,吃在口里绝不沙涩,把来搀在面里,哄人买了去捍饼,吃在肚内,往下坠得手都解不出来!又搀面了酒曲,哄人买去,做在酒内,把人家的好米都做成酸臭白色的浓泔。
那乡宦举人的家人倚借了主人的声势在外边作恶害人,已是极可恶的。连那有几个村钱的人家,使个小厮,他也妆模作样,坐在门口,看见亲朋走过,立也不晓得立一立起;骑了头口,撞见主人的亲朋,下也不知下一下。日渐月渍,起初只是欺慢外人,后来连自己的主人也都忘怀了,使出那骄蹇凌悍的态度,看得自己身分天也似高的,主人都值不得使他一般!
当初古风的时节,一个宫保尚书的管家,连一领布道袍都不许穿;如今玄段纱罗,镶鞋云履,穿成一片,把这等一个忠厚朴茂之乡,变幻得成了这样一个所在!且是大家没贵没贱,没富没贫,没老没少,没男没女,每人都做一根小小的矮板凳,四寸见方的小夹褥子,当中留了一孔,都做这个营生!此事只好看官自悟罢了,怎好说得出口,捉了笔写在纸上?还有那大纲节目的所在,都不照管,都是叫人不忍说的,怎得叫那天地不怒,神鬼包容?只恐不止变坏民风,还要激成天变!且听下回,再看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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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回 祸患无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泄之机

朴茂美封疆,家给人恬汔小康。富贵不骄贫守分,徜徉,四序咸和
五谷昌。挟富有儿郎,暴殄恣睢犯不祥。孽贯满盈神鬼怒,昭彰,灾
眚频仍降百殃。
——右调《南乡子》
单说这明水地方,亡论那以先的风景,只从我太祖爷到天顺爷末年,这百年之内,在上的有那秉礼尚义的君子,在下又有那奉公守法的小人,在天也就有那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日子相报。只因安享富贵的久了,后边生出来的儿孙,一来也是秉赋了那浇漓的薄气,二来又离了忠厚的祖宗,耳染目濡,习就了那轻薄的态度,由刻薄而轻狂,由轻狂而恣肆,由恣肆则犯法违条,伤天害理,愈出愈奇,无所不至。以致虚空过往神祗,年月日时当直功曹,本家的司命灶君,本人的三尸六相,把这些众生的罪孽,奏闻了玉帝,致得玉帝大怒,把土神掣还了天位;谷神复位了天仓;雨师也不按了日期下雨,或先或后,或多或少;风伯也没有甚么轻飚清籁,不是摧山,就是拔木。七八月就先下了霜,十一二月还要打雷震电。往时一亩收五六石的地,收不上一两石;往时一年两收的所在,如今一季也还不得全收。若这些孽种晓得是获罪于天,大家改过祈祷,那天心仁爱,自然也便赦罪消灾。他却挺了个项颈,大家与玉皇大帝相傲,却再不寻思你这点点子浊骨凡胎,怎能傲得天过?天要处置你,只当是人去处置那蝼蚁的一般,有甚难处?谁知那天老爷还不肯就下毒手,还要屡屡的儆醒众生。
那丙辰夏里,薄薄也还收了一季麦子,此后便就一点雨也不下,直旱到六月二十以后方才下了雨,哄得人都种上了晚田。那年七月十六日立秋,若依了节气,这晚田也是可以指望得的。谁知到了八月初十日边,连下了几日秋雨,刮起西北风来,冻得人索索的颤,陨了厚厚的一阵严霜,将那地里的晚苗冻得稀烂,小米小麦渐渐涨到二两一石。
论起理来,这等连年收成,刚刚的一季没有收得,也便到不得那已甚的所在。却是这些人恃了丰年的收成,不晓得有甚么荒年,多的粮食,大铺大腾,贱贱粜了,买嘴吃,买衣穿。卒然遇了荒年,大人家有粮食的,看了这个凶荒景象,藏住了不肯将出粜;小人家又没有粮食得吃,说甚么不刮树皮、搂树叶、扫草子、掘草根?吃尽了这四样东西,遂将苫房的烂草拿来磨成了面,水调了吃在肚内,不惟充不得饥,结涩了肠胃,有十个死十个,再没有腾挪。又有得将山上出的那白土烙了饼吃下去的,也是涩住了,解不下手来,若有十个,这却只死五双。除了这两样东西吃不得了,只得将那死人的肉割了来吃,渐至于吃活人,渐至于骨肉相戕起来。这却口里不忍细说,只此微微的点过罢了。这些吃人肉怪兽,到了次年春里,发起瘟疫来,挨了门死得百不剩一,这可不是天老爷着实的儆戒人了?这人好了创疤,又不害疼,依旧照常作孽。
庚申十月天气,却好早饭时节,又没有云气,又没有雾气,似风非风,似霾非霾,晦暗得对面不见了人,待了一个时辰,方才渐渐的开朗。癸酉十二月的除夕,有二更天气,大雷霹雳,震雹狂风,雨雪交下。丙子七月初三日,预先冷了两日,忽然东北黑云骤起,冰雹如碗如拳石者,积地尺许。
一位孟参政的夫人害了个奇病,但是耳内听见打银打铁声及听有“徐”字,即举身战栗,几至于死。有一个丫头使唤了五六年,甚是喜爱,将议出嫁,问:“其人作何生理?”媒人回话:“打银。”前疾大作。
又有一个戏子,叫是刁俊朝,其妻有几分姿色,忽项中生出一瘿,初如鹅蛋,渐渐如个小柳斗一般,后来瘿里边有琴瑟笙磬之声。一日间,那瘿豁的声裂破,跳出一个猴来。那猴说道:“我是老猴精,能呼风唤雨。因与汉江鬼愁潭一个老蛟相处,结党害人,天丁将蛟诛殛,搜捕余党,所以逃匿于此。南堤空柳树中有银一锭酬谢。可吃海粉一斤,脖项如故。”刁俊朝果然到那柳树里边取出五十两一个元宝,上面凿字,系贞观七年内库之物。陆续吃完了一斤海粉,果然项脖复旧如初,一些痕记也没有。
又一个张南轩,老年来患了走阳的病,昼夜无度,也还活了三年方死,入殓的时节,通身透明,脏腑筋骨,历历可数,通是水晶一般。
那二十六回里边的麻从吾与那严列星更又希奇:麻从吾占住了张仙庙,逼得两个道士都逃走了。他却又生出一个妙法,打听得明水东南上十五里路沈黄庄有一个丁利国,自来卖豆腐为生,只有一妻,从不曾见有儿子,后来积至有数百两家私,自己置了一所小小巧巧的房子,买了一个驴儿推那豆腐的磨。因有了家私,两口人便也吃那好的;虽不穿甚么绸绢,布衣也甚齐楚。因没有子女,凡那修桥补路,爱老济贫的事,煞实肯做。虽是个卖豆腐的人,乡里中到却敬他。也有人常常的问他借银子使,他也要二三分利钱。人怜他是克苦挣来的钱,有借有还,倒从不曾有坑骗他的。
麻从吾知道这丁利国是个肯周济人的好人,打听了他卖豆腐必由的道路,他先在那林子边等着,看得丁利国将近走到,他却哀哀的痛哭,要往林子内上吊。丁利国看见,随歇住了豆腐提子,问道:“你这位相公年纪还壮盛的时候,因有甚事这等痛哭,要去寻死?”麻从吾说:“你管我不得,莫要相问。”丁利国道:“你说是甚话!便看见一个异类的禽兽将死,也要救他,何况是个人?你头上戴了方巾,一定也是个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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