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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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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片云的显应,要催晁梁作急与他安葬。
香岩寺自从当日长老圆寂,就是一个大徒弟,法名无边,替职住持。这无边恃着财多身壮,又结交了厂卫贵人,财势双全,贪那女色,就是个杀人不斩眼的魔君。河岸头四五十家娼妇,没有一个不是他可人。或竟接到寺中,或自往娼妇家内。他也不用避讳,任你甚么嫖客,也不敢合他争锋。他也常是请人,人也常是回席。席上都有妓者陪酒,生葱生蒜齐抿,猪肉牛肉尽吞。谁知恶贯不可满,强壮不可恃。这些婆娘相处得多了,这无边虽然不见驴头落,暗地教他骨髓枯。患了一个“金枪不倒”的小病,一个大光头倒在枕上,一个小光头竖在被中;那小光头越竖,大光头越倒,大光头越倒,那小光头越竖。谁知小能制大,毕竟战那小光头不过,把个大光头见了阎君。二师兄诚庵替了大师兄的职业,做了住持。
这诚庵替职的时候,已是鱼口方消,天疱疮已是生起。他却讳疾忌医,狠命要得遮羞,一顿轻粉,把疮托得回去,不上几个月期程,杨梅疯毒一齐举发,可煞作怪,只偏偏的往一个面部上钻,钻来钻去,应了他心经上的谶语,先没了眼,后没了鼻,再又没了舌,不久又没了身。身既不存,那里还有甚么耳,甚么意,轻轻的又把第二的师兄超度在“离恨天”上。
还剩下一位第三的师兄,法名古松。这古松清清气气的个模样,年纪约二十四五之间,略通文墨,写一笔姜立纲楷字,他还带些赵意。他见这两个师兄都是色中饿鬼,他笑他说道:“既是断不得色欲,便就不该做了和尚;既要吃佛家的饭食,便该守佛家的戒律,何可干这二尾子营生?”后来长成了年纪,两个师兄贪色死了,轮该他做长老,他执板不肯嫖,风流又绝不得色,把自己积蓄的私财,分得两个师兄的衣钵,打叠了行李,辞了佛祖,别了罗汉,说知了韦陀,拱手了本寺土地,作谢了同行的众人,明明白白带了行装,竟回他固安原籍。蓄了头发,娶了两个老婆,买了顷把腴田,顶了本县户房的书缺。跳出伽蓝圈套外,不在如来手掌中。
这本寺的住持长老,再没有争差违碍,稳如铁炮的一般轮到胡无翳身上。这胡无翳将这寺内历年败坏的山门,重整僧纲,再兴禅教。自先五蕴皆空,不由得众人也就六根清净,仍旧成了个不二法门。当日替梁和尚建龛的皇太后,久已宾天。胡无翳题知了一本,准了下葬。依了原旧规模,备了坐化禅龛,拆开砖塔,只见梁片云的肉身神色鲜明,眼光莹洁,躯壳和软,衣服未化,绝无臭气,仍是香气袭人。晁梁自己同着众人,将尸抬入棺内,入在地中,建了七层宝塔,做了道场。
这晁梁在香岩寺内,将有两月光阴。胡无翳见他没有落发出家的本意,每每将言拨转,又使言语明白劝化。晁梁将姜氏所说之言,明白回覆了胡无翳。人的言语,说到那词严义正有理的去处,人也就不好再有别话说得,只得听他罢了。
晁梁又住了半月,辞胡无翳回家,约定晁梁回去自己创庵停妥,明年正月灯节以后仍到寺中,暂代胡无翳住持香火,胡无翳要到庐凤淮扬苏松常镇南京闽浙等处游览二年。订期已定,再三嘱付晁梁不可爽约。
晁梁将拿带去使剩的银子,还有三百多金,要留下与胡无翳使用。胡无翳道:“本寺的养赡,还支用不了,尽有赢余,无用再有别项。”晁梁说道:“既无用处,与我寄放在此,省我明岁来时,累我行李。”胡无翳方才收进房去。胡无翳仍雇了船,自己送晁梁直到家内,要指点替晁梁夫妇创庵。
晁梁到家以后,住在河路马头,木料易办;有钱的人家,物力是不消费事的;从来不枯克人,说声雇夫鸠工,也称得“庶民子来”。仅三月之间,两处的庵都一齐创起。虽不十分壮丽,也不十分鄙俚。虽然小恰恰的规模,那胡无翳久在禅门,又兼原是苏州人氏,所以做得事事在行,件件合款。择了修行上吉的成日,胡无翳送了他夫妇各自进了本庵,然后辞了晁梁,仍回通州本寺。
晁梁把自己的庵起名南无庵,娘子住的庵起名信女庵,各自苦行焚修。春莺也常住在信女庵内念佛看经。晁梁夫妇二人,从此不入城中,一切亲朋丧亡喜庆,都是晁冠两口子往还。从此都断了血味,持了长斋。夫妇也常相见,只如宾客一般。别拨了人往雍山庄上料理。那雍山庄管家吴克肖,原是老管家吴学颜的儿子。吴学颜老病死了,这吴克肖老实倔强,向主奉公,与他老子无二,所以就叫他袭了父职,督理庄田,如今把他掣回坟上,要托他管理收租,以为晁梁夫妇修行支用;又叫他管理常平义仓籴粜,不得断了晁夫人几十年的善果。
一切事体,渐渐的要安排有了头绪。转眼腊尽春回,过了一鸡二犬三羊四猪五马六牛七人八谷的吉日,烧过了灯,晁梁拣了十九日的良辰,辞了生母春莺,妻房姜氏,仍带了前日的随行仆从,由旱路径上通州,践那订下之约。
晁梁到了香岩寺内,与胡无翳相见,甚是喜欢。住了三日,胡无翳收拾锡杖、衣钵、棕帽、蒲团、日持的经卷,跟了一名行童,将寺中紧要事件,并晁夫人所发的常平资本,并见在积聚仓粮,俱一一交付晁梁代管;又分付了合寺僧人,俱要听从晁梁的指教,不可败坏山门。晁梁也与胡无翳再三订约,必以一年为期,千万回寺。这一年之内,清明中元二节,晁梁还要回家祭扫。十月间,因要籴粜常平粮食,便也不好回去。相约已定,亲送了胡无翳上船方回。晁梁在香岩寺替胡无翳住持之事,说也不甚要紧,且略过一边。
再说那武城县合县士民,从四年前与晁夫人创了祠堂,那香火之盛,不消说起。晓得晁夫人死后登仙,做了峄山圣姆,这些善男信女,平日曾受过晁夫人好处的,都成群合伙,随了香社,要往峄山与晁夫人进香。每年三月十五,是晁夫人升仙的诞日,那烧香的仪注,大约与泰山进香不甚相远。一班道友,男男女女,也不下七八十人,三月初六日,从祠堂里烧了信香,一路进发。三月十三日,宿了邹县。十四日,起了四鼓,众人齐向峄山行走。离店家不上五六里之地,只见后面鼓吹喧阗,回头观看,灯火烛天,明亮有如白昼,旗幡绰约,羽盖翩翩,摆列的都是王者仪从,渐渐的追近前来,前导的喝令众人避路。这些香头都道是鲁王驾出祭扫,退避在道旁站定,看他驾过。仪从过尽,又是许多金甲金盔的神将,骑马摆队;武将之后,又有许多峨冠博带的文官,执笏乘马前列导引;再次又有许多女官,各执巾兑、帽簏、盥盆、妆奁等具,尽是乘马前行;临后方是一顶大红销金帏幔的棕辇,辇前一柄曲把红罗伞罩住,两旁四五对红罗团扇遮严;辇后又是许多骑马的侍从。香头们又猜是鲁王妃归宁父母,不敢仰视。直待大众过尽,方敢行走。看那前面的人,其行如飞,渐次不见。
末后一个戴黄巾的后生,挑着一头食箱,一头火炉茶壶之类,其担颇重,力有未胜,夹在香头队内,往前奔赶。这伙香头便与那黄巾后生,问他挑向何处。黄巾后生回说:“往峄山公干。”众人因问他:“前面过去的是那位王妃郡主,这般严肃齐整?”黄巾后生说道:“你们这伙人不是从东昌武城来的么?这过去的娘娘正是你们同县的乡里,如何竟不相识?”众人惊讶,细问他的来历。黄巾后生因说:“这是峄山圣姆,是你武城县晁乡宦的夫人。他在阳世间多行好事,广结善缘。丈夫做官,只劝道洁己爱民,不要严刑峻罚;儿子为人,只劝道休要武断乡曲,克剥穷民。贵粜贱籴,存活了无数灾黎;代完漕米,存留了许多百姓。原只该六十岁的寿限,每每增添,活了一百五岁。依他丈夫结果,原该断子绝孙;只因圣姆是个善人,不应使他无子,降生一个孝子与他,使他奉母余年。如今见做着峄山圣姆,只是位列仙班,与天下名山山主颉颃相处;因曲阜尼山偶缺了主管,天符着我峄山圣姆暂摄尼山的事。因明日是圣姆的诞辰,念你们特地的远来,怕山上没有地主,故暂回本山料理。”
众人问道:“你是甚人,知得如此详细?”黄巾后生道:“我就是圣姆脚下的管茶博士。”众人道:“果真如此,你也就是山中的神道,生受你传言与我们。”众人随把带来的楮锭纸钱,即时焚化,酬谢他传信之劳。顷刻之间,那黄巾后生不知去向。众人惊讶不已,只恨不曾扳住驾辇,亲见圣姆一面。
天明日出,到了山下,寻了僧房作寓,准备次早朝见圣姆。那主僧问道:“列位施主,是山东武城人否?共是六十八人,果否是真?”众人惊道:“你如何预先知道我们是武城县人,又知我们是六十八众?”主僧说道:“今日黎明时分,小僧已待起身,觉身不爽,又复睡着,梦见一黄巾力士向小僧说道:‘快起来打扫处所,有娘娘东昌武城县的乡里六十八人,我领来你家安歇,照顾你的饭钱。你当小心管待,不可怠慢。’”众人更自毛骨悚然,因告讼适间所见之事,彼此诧异。山僧方才知道峄山圣姆是武城县人,有如此显应。
那峄山原是天下的胜景,烧香的男妇,游观的士女,络绎往来的甚多。传布开去,从此结道场,修庙宇,妆金身,塑神像,祈年祷雨,作福禳灾,日无虚刻。这是后事,也详说这些不尽。
次早十五,众人斋戒了一夜,沐浴更衣,到殿上烧香化纸,祷告参神,谢娘娘家乡保佑;又谢昨早途间不识娘娘驾过,有失回避,望娘娘宽宥;又望娘娘护持乡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拜祝已毕,众人暂辞出殿,观看山景。回店吃了饭,复又进殿,辞了圣姆下山。众人一步九回,好生顾恋。顺路看了孔林,谒了孔庙。
行至罡城坝上,摆渡过河,一行人众,分作两船而过。登了岸,众人下了船,船上一个人,约有三十年纪,瞪着眼,朝着岸,左手拿着一个匣子篦头家伙,插着一个铁唤头;右手擎起,举着一个酱色银包。问他不能做声,推他不能动转,竟象是被人钉缚住的一般。船上人惊讶起来。原来这人是剃头的待诏,又兼剪绺为生,专在渡船上乘着人众拥挤之间,在人那腰间袖内遍行摸索,使那半边铜钱磨成极快的利刃,不拘棉袄夹衣,将那钱刀夹在手指缝内,凭有几层衣服,一割直透,那被盗的人茫无所知。这一日见有这许多香客在船,料得内中必有钱银可盗,故也妆扮了过渡的人,混在队内,摸得一个姓针名友杏的香头,腰间鼓鼓囊囊有些道路,从袖中掏出兵器,使出那人所不知手段,一件夹袄,一件布衫,一层双夹裤腰,一个夹布兜肚,一割就开,探囊取物。及至众人下了船去,这个偷儿不知是何缘故,做出这般行状,哄动了众人。那针友杏看见那银包是他的原物,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衣裳,从外至里,割了一条大口,摸那银包,踪迹无存,对了包内的数目,分厘不差。给还了针友杏收去,这个偷儿方才省得人事。问他所以,他说:“得银之际,甚是欢喜;正待下船之时,被一个戴黄巾的后生,脑后一掌,便昏迷不知所以。”船家要捉他送官,问他“配刺”。众人都说:“这分明是峄山圣姆的显灵,说我等至诚,又远来进香,你却因何将他割了绺去,所以将他捉去。但想圣姆在生之日,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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