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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死亡-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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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战的决心,那样做有什么不对?另外一次,他查出了刘宗魁种菜卖给各连的事,严厉地批评了他,又有什么不对呢?何况等该营教导员做了解释,他不是没有再追究吗?……除了这两次交道,他绝对想不出和刘宗魁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再说即使他与这个人在工作中还发生过其他碰撞,难道就能成为他在战场上朝他背后猛插一刀的借口吗?!
啊啊,难道刘宗魁在一天的战斗之后,擅自停止对632高地的进攻,会是因为他不愿意再让自己的部下伤亡吗?一会儿间,他那绝望而又激愤的脑海里,又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哪怕到了现在,刘宗魁一天来的表现在他看来仍是英勇的。刘宗魁天黑后停止攻击634高地,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但他却完全可能出于对他那些士兵的怜悯。但是这样一种想象并不能减弱江涛心中的怒火,反而把它扇得更旺了。“……这个人到底是在用一种什么样的逻辑和观念思考战争呢?……难道他以为战争会不死人吗?难道他以为同胜利相比,死不死人、死多少人是更重要的事情吗?……军人的职业就是战争,死亡是正常的,战争的目的在于胜利,而不是为了不让人死亡!”他愤怒地想着这一切,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刘宗魁一类军人的根本差别:在他看来,包括自己在内的军人牺牲在战场上根本不算什么事。他的人生理想是成为一位著名统帅,做不到这一点,活着几乎没有意义!江涛立即又绝望地想到了刘宗魁:是的,上面那些关于胜利、死亡、军人职责的道理,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心胸狭窄、当了营长还想种菜赚钱的农民懂得呢?!
吉普车在631高地北方谷底一片空旷的溪滩里停住了。这儿就是他的下车点。借助雾蒙蒙的月色,江涛向南方望见了横亘在夜空里的、高耸入云的骑盘岭大山梁。离开猫儿岭三小时后,他胸中的绝望、愤怒和耻辱感依然如故,但要躲开的那个令人难堪的时刻——午夜二十四时——却早已过去了。江涛生命中灌注的焦灼、危机感和紧迫意识随之消失,于是,当他率领这支小队伍向骑盘岭大山梁攀登时,他的内心里就只剩下了一种既单纯又强烈的意念:到634高地去,拿下这座小高地!

·59·

第三部
十九
警卫排长在溪滩里把队伍分成三部分:一个班做前卫,一个班簇拥着江涛、记者和通信参谋走在中间,另一个班做后卫。然后队伍就出发了。
上路不久,江涛的精神就被扰乱了。
使他的注意力由内心转向外界的原因是那些出现在小路两侧的红白小旗帜。开头一段路坡势较缓,月光淡薄地照到一面面小旗帜上,将白旗照成灰白,红旗照成灰褐,不过每面旗帜总算分明。他知道这些小旗帜标志着什么,心中并没升起太多异样的感觉。再往上走就进了茂密的树林子,林中黑糊糊的一片,坡势也陡起来,既看不清路,也看不清路边的小旗帜,他的心便骤然紧张起来!
“二柱,带电筒没有?把电筒拿出来照路!”尽管有人在前面走,他还是站住了,大声叫道。
此刻他仍然毫不怀疑自己是英勇的。刚刚在他心中升起的恐惧是一时的,并且与英勇无关!
跟在他后面的刘二柱从挎包里将一支四节电池的大手电筒掏出来,推上电门,明晃晃地递给他。江涛用它朝前面照去,重新在草丛和树干间发现了一面面小旗帜,努力镇静下来,迈步向上攀登。
林子越来越密,光线也越来越暗。那条小路弯弯曲曲,在草丛中忽隐忽现。江涛以为自己不再恐惧了,但那一点已在心底升起的惊慌并没有消失。黑漆漆的林子深处,无论他的手电筒光柱照到哪里,都会突然在草丛中发现一面标志着死亡界限的白色小旗帜!它们在他眼前闪现出来又消失掉,给他的感觉是它们早就在这条路上等着他了,只要他一脚不慎,就会被它们炸得粉身碎骨!
“我这是怎么啦?……我这是害怕吗?难道我还会害怕地雷?”他又站住了,严厉地责问自己,他被心中突然生出的怯懦激怒了。每个士兵走上战场时都要通过雷区,难道自己连他们的胆量都不如?不久前他还坚信自己不会怕死,坚信军人牺牲在战场上是非常正常的事,此刻当然不能容忍自己竟然害怕脚下的地雷!
他定了定神,呼出一口气,继续向上走。他觉得自己已经战胜了恐惧,甚至能够不很在乎那些不断从黑暗中显现出来的红白小旗帜了。然而渐渐地,他也不能不明白,对于小路两侧的地雷,他即使不害怕它们,却仍不能不每时每刻提防着它们。那些讨厌的红白小旗帜并不因为你不怕它们就不再时不时冷不丁地从你脚下冒出来,让他浑身上下马上泛起一阵战栗。而且,你只要发现了一面想从你的搜索中漏掉然后把你炸成齑粉的小旗帜,随之就会发现第二面、第三面这样的小旗帜。死亡不再是想象中的事,它成了摆在你面前的、几乎伸手可触的现实。你认为自己英勇也好,不英勇也好,结果都是一样!
江涛的心境变了。再往前走,他不仅承认了小路两侧的雷区能够造成自己的死亡,还悄悄地容忍了那一点没有被驱逐掉的恐惧的存在。他的目的地仍是634高地,使他生命的激情得以焕发的仍是他今天在骑盘岭——不,是在634高地——的失败,连同失败给他带来的耻辱,但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他的内心却只能暂时地转移到脚下这条每个士兵从这里上战场时都要走过的小路上了。他清楚地意识到:目前他的生命中没有634高地,没有失败和耻辱,有的只是这条随时会把他炸死的雷区中的小路!
在这样一种精力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行军,不到一小时,江涛就体验到了每个士兵爬山时都要经历的体力衰竭。除了早上吃了点饭,一天来他也粒米未进,继续往上走就有点支持不住了,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口中气喘吁吁,脑瓜也开始一阵阵眩晕,出现了过去从没有过的虚脱的感觉,这趟夜行军在他心里也终于成了一件极单纯的苦差事。好在树林到底走完了,队伍来到山腰中一段坡势较缓、树木稀疏、月光和红白小旗帜重新变得清白起来的路上。抬头向上一望,骑盘岭大山梁仍旧高高在上,江涛心中竟生出了一种绝望无力和恼羞成怒的念头:到山梁上还早着呢!瞧我今夜到了哪里!走不到634高地,我就会被地雷炸死的!
在这种又羞又恼、神志又不太清楚的情况下,他对自己今夜怎么会走上了这样一条小路也感到迷惘了!我不是一个自信、坚定、军事素养一流、日后一定要成为著名统帅的战场指挥员吗?我不是已经率领一个团在骑盘岭一线取得了重大胜利吗?我怎么又走上了这样一条绝路呢?身为军人,江涛仍不认为自己怕死,只要能死在一场伟大的战争中。可今天他却要死在这样一条无名的通向战场的小路上,谁也不需要他这样死去,他这样死去没有丝毫价值,只能被看成是一种不幸!
“二柱,有干粮吗?拿一包给我!”他意识到自己的虚脱了,站住,大声对刘二柱说。
刘二柱从挎包里掏出一包压缩干粮,剥去塑料纸递给他。江涛大口大口啃起来,头脑也渐渐清醒了一些。
这时他从南方的山里连续听到几个沉闷的响声。他明白这是敌人的夜间值班炮火静默半小时后又开始了新的一轮炮击,却没有很快弄懂随后一个的啸音越来越响亮表示什么。“卧倒——”走在前头的警卫排长扯开嗓门大喊。成一路纵队行进的人们纷纷扑倒在地。江涛想起什么事要发生了,却没能麻利地趴下,是前面路边一只刚刚映入眼帘的灰白色小旗帜妨碍了他——假若他不顾一切地扑下去,就会压到那面旗帜上!再想到卧倒已经晚了!一个人猛地从后面扑到他身上来,他听到炮弹在不远处落下爆炸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过后,巨大的气浪同时将他和身后那个人一起向前掀倒在地!江涛昏过去,马上又清醒过来!
炮弹炸起的碎石和泥块急雨般地砸在他头上、脸上,四周的地面上!那个人还在他背上压着,脑袋歪歪地垂在他的脖颈右侧。一道将他从昏厥中弄醒的温热的液体还在溅射!江涛睁开眼睛,立即在右肩头看到了刘二柱的两只瞪得很大的、无神的眼睛。那些热乎乎的、黏稠的液体是从他后脑一个黑洞里喷出来的!
“二柱——”江涛撕心裂肺地叫一声,嗓音就哑了,全部身心只感觉到一件事:刘二柱死了!
又有几发炮弹落在附近炸开,卧倒在前面和后面小路上的战士们没能立即赶过来帮助他。大火在他身边噼里啪啦地燃烧,江涛浑身颤抖着趴在原地,灵魂经历了有生以来最恐怖的一刻!
“死。……这就是死吗?……刘二柱死了,方才是他扑过来掩护了我!……”一时间他胡乱地想到,听到又一发炮弹叫着落下来,立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咣——”炮弹落到左侧树林子里炸开了。他重新睁大眼睛,被中断的思绪也活跃起来。“……如果刘二柱没有扑上来,挡住弹片,死的就是我了!……”最后这个意念是那样真实而可怕,短短一瞬间,就将他心中许多根深蒂固的思想改变了!
过去他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军人天生就是英勇的,不怕死的,现在明白并不是那么回事,在突然来临的死亡面前,他自己也怕得浑身发抖;以前他也说要在战场上为国捐躯,其实并不相信像他这样一个注定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人真的会像普通士兵一样阵亡,今天却明白并非如此。不管是谁,只要你置身战场,都随时会死在敌人的子弹、炮火之下,死在脚下这样的雷区小路之上;以前他总是把事业和成功看得比自己和别人的生命都重要,此刻却突然发觉,同生命的损失比起来,人的别的损失——功名、荣誉、前程——都不算什么了!
“生命,这是一个人拥有的最根本最宝贵的东西,别的一切都是附丽在生命之上的。……失去了生命,你便失去了所有的东西,失去了整个世界。……”这些相继涌出来的思想看上去十分明了简单,然而它们又确是他过去没有认真思考过的,不懂的。也正是因为它们如同常识那样简单明了,此刻才让他的心深深为之震颤。
敌人夜间值班炮火的又一轮轰击结束了。被炮弹打燃的草木仍在小路两侧的山坡上一丛丛一团团地燃烧。卧倒在路面上的战士跑过来,把刘二柱的遗体从他身上移开,平放到小路另一侧去。江涛被警卫排长扶起,坐在刘二柱身边。淡漠漠的月光下,刘二柱本来很魁伟的身躯仿佛变小了,脑袋很不舒服地、歪歪地枕在一块石头上,地下汪着一摊黯黑的东西,没有全部脱去孩子气的脸上像蒙了一层白纸,两只眼睛仍大睁着,只是不再有生气,不再有感觉!
“二柱!——”江涛嗓子眼里呜哑响了一下,失声痛哭起来。恐惧并没有完全消逝,悲伤却汹涌澎湃地充满了心胸。方才最恐怖的一刻他没想到自己会哭,现在却顾不上许多了。他既为自己从死神的魔掌中逃脱而哭,更为代替他牺牲的刘二柱痛哭。他猛然觉得,从此以后,他的生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而是江涛和刘二柱两个人的生命了!
“团长,我们怎么办?”等他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一些,警卫排长问道。
江涛没有马上回答。他静静地坐在那儿,目光盯着眼前一小块月光明亮的路面,脑海里涌出了许多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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