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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在纽约-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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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我能帮您做些什么吗?)

王起明又自我介绍了一遍:“我,姓王,是孙先生介绍我来工作的。”

“噢噢,知道了,”眼见的,她的态度立即冷淡了许多,“欢迎你来。试工前三天,没有工资。工作嘛,主要是厨房里洗碗,清扫炉头,打扫厕所,洗刷地板。工钱嘛,一个月八百。”

王起明觉得这个女人很是爽快,微笑着点头。

“好啦,就这么多,”老板娘总结似地长出一口气,“小李,外面有位王先生,来跟你洗碗!”

随着一阵高跟鞋声,她又消失了。

那个叫小李的,围着一条肮脏的围裙,从后面走出来。

“谢天谢地,总算打着洗碗的了!”他一边擦手,一边抱怨,“再让我打杂兼职洗碗,我可就真的要垮啦!”

听口音,这位小李是江浙一带的人,王起明迎了上去:“我姓王,是来洗碗的。今后就要请您多指教啦!”

“!洗碗有什么可指教的!洗就行了呗!”

“好好,您看我在哪洗呀?”

“别着急,等一会儿有你洗的。也别闲着,你先来切洋葱吧!”

切洋葱这活儿可不是人干的。

小李布置活儿说得简单明确倒很轻松:“这是切菜刀,这是洋葱;两筐切片,四筐丁!”

美国洋葱,吃过吗?那味儿,比中国洋葱呛上几倍。王起明刚切上几刀,眼泪就“刷刷”地下来了!真不含糊!有眼泪,还有鼻涕,都一个劲地往下流,跟有人炸了颗催泪弹一样。

切丁?切片?顾不上那么多了。能切开就算不错了。

小李过来“指教”他:“你这么切,老板娘要是看见了你这么个切法,她准得开除你!你得歪着脸,头要转到侧面去切。明白了吗?”

王起明遵照着小李的教导去做,果然效果不错。正在他自鸣得意之际,身后传来了老板娘的评论。

“哟,这是切的呀,还是咬的呀!”

王起明转身一看,老板娘正在挑拣他刚切出来的那些葱。

骂得倒也不冤,那些洋葱千姿百态,没有个定型,煞是难看。

“我一个月付八百美金,就是要这样的洋葱吗?”老板娘念叨着,“刚来的人都这么不可调教,尤其是从大陆来的!”

王起明长这么大没有这么让人当面数落过,心里十分的不痛快。刚想有所表示,老板娘却一手夺过他手里的菜刀,自己动手示范起来。只见她纤细的小手和深红色的手指甲在菜板上飞舞闪动。洋葱头在她手里顺从地听候摆布,切出来的葱头匀称好看。

王起明先是看那葱头,过了会就被那双纤手所吸引,看着看着竟入了神,老板娘住了手,他的目光还在那手指上。

“好啦,”老板娘停下手后说,“王先生,现在是10点40分,11点30分午餐前你要全切好。不然……”

话未说尽,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老板娘又伴着一阵高跟鞋的响动,袅然离去。

王起明目送她,然后又拿起菜刀。好多了,这回好多了……午餐时间,餐馆忙得如同一个战场。

侍者快速地奔跑,往来于厨房和店堂之间,报着菜名:“一个木樨肉加白饭。”

“芙蓉蛋两个,不要味精!”

“扬州炒饭,少放鸡蛋。”

“王先生,”老板娘忙里偷闲地向厨房内一探头,“快一点,手脚麻利点!客人多,你要快一点!”

话音未落,她又转身去店堂应酬客人。

“Long time no see Mr.John!How you do—ing。”(好久没见了,约翰先生!)

“Oh you look dieeerent today Janng,e this way。”

(珍妮,你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请这边来。)

“Hi Tomy everything ok man……Sure,i miss very much man!”(嗨,汤米还好吧……真的,我也很想你!”)

听着传来的老板娘左右逢源的应酬,王起明觉得这女人很有意思。

他当然无暇他顾,认认真直人地洗碗,比洗自家的碗上心多了。绿色的洗涤剂泡得他手痒痒的,白色的漂白粉又呛得他睁不开眼。顾不上了,这些全顾不上了,只求把盘子碗洗得干干净净,让老板娘的脸上有个笑模样。

可是碗越洗越多,洗不过来了,王起明身边堆起了两座山。

侍者抱怨了,杯子跟不上,盘子跟不上,碗也不够用了……老板娘箭步如飞,从前肌的收银机旁跑进了厨房,一屁股拱开了王起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卷起袖子,二话不说,自己洗了起来。

王起明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心里暗想,这下离被开除差不远了。

“你还呆着干什么,洗呀!”老板娘一边擦手一边向他喊。

王起明如梦初醒,还得在这儿干,还能在这儿干。他一下来了劲儿,洗呀!洗呀!拼了!汗珠从头上掉下来,新穿上的白衬衫一会儿就湿透了。洗呀,洗呀,拼了!拼了!无论如何,每月八百美金得挣到手;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家轰出去!拼了!



王起明一大早去了餐馆,郭燕一个人独自闷在地下室里。

想出去走走吧,又真怕迷了路找不回来。她在地下室里来回转,象关在笼子里的狗,一会儿踮起脚尖,扒在那扇仅有的小窗口上,朝外张望,一会儿又在地下室里踱来踱去。

上午,她随便咽了几口路上带来的没有吃完的饼干;下午,她实在寂寞难熬,便一个人偷偷蹓到了街上。

女人,确实比男人胆子大。

她在大街上见到一间中国人开的杂货店,推门进去,不料接待她的是一位上了所纪的国民党退役将军,姓刘。几句话攀谈起来。姓刘的老板早已没有了先前将军的风范,剩下的只是小商人的机敏。他听了郭燕的自我介绍,就劝她。

“王太太!”刘老板客气地称呼郭燕,郭燕反倒觉得十分的别扭。

“王太太,”刘老板说,“您是刚到这儿,还不明白这个地方的规矩。这个地方可是得先挣钱,没有钱,寸步难行,只有等死。美国这地方它不养人。”

一席话,说得郭燕直缩脖子。“不过你也别害怕,好歹得去找个事做;别管好赖,只要有份儿事由,吃喝住,绝没有问题。”

“您能帮帮我吗?我人生地不熟……”

“我得进去打个电话,您稍等。”说着,刘老板进了里屋。

郭燕傻呆呆地站着,思忖着刘老板的话。

不一会,刘老板从里边走出来,递给她一张小纸条:“就是这个地址,去吧,说是姚先生让你来的。”

郭燕一个劲儿地道谢,从屋里走出来;刘老板边送边叮嘱:“有活儿就干,别嫌不好,美国这地方,光呆着不挣钱,跟自杀差不多。”

郭燕一路谢着,从里面走出来。

纽约,这就是纽约。

一路上,她心里一直这么念叨着。

刘老板给郭燕介绍的是一家成衣厂。当天下午,郭燕从衣厂拿回来一大包半成品毛衣,坐在地下室里,聚精会神地勾着衣针。一连几小时,就这么坐着,很少一动。累是很累,但萦绕在她心头的恐惧与不安仿佛被驱散了。

湘院楼中饭的战斗,到了下午两点半才算是告一段落。大家围着一张圆桌吃中饭。

王起明累得没有一点胃口,坐那儿,光喝汤。

“吃呀,这么累的活儿,不吃怎么行。”老板娘说着,往王起明的碗里夹了一块鱼。生意好,鳗鱼是老板娘犒劳大家的加菜。

王起明道了声谢,头也不抬地吃。

“王先生,新来乍到,总算钉了下来,很不坏;我正需要人,王先生年轻力壮,好好干。”

大伙听着老板娘说话,低头吃饭,并不插嘴。

可在老板离席之后,信伙计们就开始拿老板娘的话来调侃。先是小李,模仿着老板良好的腔调,夸奖王起明,大家着实笑了一会儿。

王起明正不好意思,小李告诉他:“别人要是象你今天这么干活,早被炒鱿鱼啦!”

大厨吐子口烟,以极富有经验的口气说:“我看,这娘儿们是看上王先生了。”

“炒锅”说话更直接了当:“那还用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娘儿们,风流屁股都会说话,奶子也会调情。王先生,你的好运气来了,不花钱,白玩——过瘾!”

“我可是结了婚的人,”王起明辩解,“我女儿都十一岁了……”

“那怕什么?”“炒锅”说,“你别在乎这些,她也不会在乎。”

小李说:“只怕老板娘只是玩玩,不动真的。”

大厨说:“管她动不动真的,先玩了是真的,你瞧那娘儿们的奶子多艳势……”

大厨突然止住了话头,原来是老板娘正在身后。

“我说你们是不是闲得无聊啦,敢在背后糟蹋老娘?要是都憋闷得慌,花俩钱去找个地方出出火,别在这儿拿老板娘过嘴瘾!我看上他了?想得美!老娘是那种不开眼的人吗?”

王起明忍着性子,没说话,拿眼角瞥了这火爆厉害的女人。

从她那聪慧的前额和眉宇之间,他判定她是个精明的女人;从她那坦露的前胸和性感的腰臂之间看,他认为她是个放荡不羁的女性。

“你们都和我好好干活儿,生意好了,没有你们的坏处!”

“那有什么好处哇?”

大厨的反应敏捷,一句话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不要脸的痞子。Ballshit!”(屎蛋的意思)话虽这么说,可她脸上还是带着笑容。“谜一般的女人”,王起明内心在说。

整个下午,王起明手脚未停,擦炉头,洗碗碟,刷厕所,扫地毯,切洋葱,剥冻虾。白衬衫早晨刚换上的,下班时候已经成了黄褐色。王起明疲惫不堪。

晚上九点了,众人一声“拜拜”即向老板娘告辞回家了。

王起明做着最后的整理工作。

老板娘会好帐目,懒洋洋在地走过来问:“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知道。”

“要不要我开车送你一程呢?”

“我想,我能摸回去。”

他刚要走,老板娘叫住了他。

“等等!”

他停住了脚步。

“帮我锁上大门。”

“是,”王起明顺从她的所有命令。

当晚,王起明拖著沉重的腿向自己的“家”走去。

他的腿很沉重、手指僵硬,头也发沉。

主要是头,头脑里好象塞满了浆子,沉得很。他努力让自己有明确的思想,可是不成。他的头木得如同一棵树木、一块钢块。

“就这样生活吗?”他问自己,“我来美国是为了当一个洗碗工吗?”

他走着,抬起自己的双手,借着灯光注视着自己的手。

这双八岁就开始拉琴的手,一直被重点保护,今天一天,它却被漂白粉、洗涤剂和肮脏的碗碟毁得没了一切知觉。

“怎么办,我的琴?怎么办,我的演奏?怎么办,我的事业?怎么办?不行,一定要寻找机会回到老本行里去!我不能离开我的事业。”

不知什么时候,他走进了一条地铁遂道,他突然停下脚步,侧耳聆听。

一阵小提琴演奏声。

呵,是贝多芬的小提琴协奏曲,第三乐章。

音色纯正,很美,技巧也好。应当说,十分出色。

王起明以为是扩音器在放唱片,可细一听,又不象,没有协奏的乐队。

他紧走了几步,拐个弯。

是一个一头金发的人在演奏。他演奏得很认真,很投入,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前额,可没有遮住眼睛。他的眼睛里闪着光,被贝多芬点燃的火光。

王起明被此人娴熟的演奏技巧和感人的音乐表现吸引了过去。他站在演奏者的对面。

那些匆匆而过的路人对这音乐和演奏者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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