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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如宅-第2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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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淡心却好似想开了、坦然了,她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惧怕天授帝,每日也照常去应元宫当值。可这一次,反而轮到天授帝对她避而不见,经常找各种理由将她打发出去,待她也一日比一日冷淡。

宫里的小道消息传得特别快。人人都道圣书房里的淡心姑娘失宠了,在皇陵里触怒龙颜,遭到冷待。

淡心面对这些纷扰的谣言,反而显得很平静——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

如此到了九月底,礼部开始着手置办诚王聂沛潇的婚事。淡心私下单独约见了他一面,表达了自己的出宫之意。

聂沛潇一口应承,只说让淡心回去静候佳音。又过了两日,他因商议婚事而入宫面圣,便将淡心的事提了提:“臣弟还有一事要提醒皇兄。淡心年已二十五,入宫侍奉也满两年,按制该放她出宫了。”

听闻此言,素来沉稳的天授帝霎时变色,凤眸沉沉看向聂沛潇:“这是淡心的意思?为何她自己不来对朕说?”

聂沛潇挑眉:“不全是她自己的意思,出岫也是这个意思,我也觉得按照淡心的性子,不适合留在宫中。”他边说边观察天授帝的脸色,补充道:“淡心年纪不小了,若再不出宫嫁人,真的要耽搁了她的终身。”

听到“嫁人”二字,天授帝眉峰更蹙,良久没有开口说话。

聂沛潇见状,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意,继而再道:“听说淡心从前颇得您信赖,此次她出宫,您得为她安排个好人家才行。”

天授帝面色更加阴沉,并未直接回答。他负手踱步半晌,对当值的太监命道:“传淡心过来,朕要当面问问她。”

聂沛潇耸了耸肩,不再多言。

须臾,淡心听传而来,盈盈俯身:“奴婢见过吾皇万岁,诚王殿下千岁。”她见聂沛潇也在圣书房内,便已料到其来意。

“你打算出宫?”天授帝开门见山询问。

淡心不假思索地点头:“奴婢今年已二十有五,按制到了出宫年龄。”

“既然想出宫,为何自己不来对朕说,反而央了诚王?”天授帝显然不悦:“怎么?你怕朕不允?”

淡心干笑一声,回道:“奴婢并非此意,只是……想请诚王代为提一提,看看能不能寻到一个好人家。”

这句话若换成别的女子说来,必定是要臊得够呛。可偏偏淡心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反倒令天授帝无从答话。

聂沛潇也很是诧异,想不到淡心说话如此直白,便也顺势笑道:“淡心姑娘放心,你侍奉皇兄尽心尽力,皇兄会替你安排好的。”

“奴婢先谢过圣上,谢过诚王殿下。”淡心依旧跪在地上,很是得体地回道。

眼前两人一唱一和默契配合,天授帝只得泛起一丝冷笑:“淡心可有中意的人家?”

“没有。”淡心痛快地道:“奴婢一切听从圣上安排。”

这是有几分心如止水的意思了!聂沛潇不晓得淡心与他皇兄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能看得出来此刻气氛凝滞,龙颜不悦。偏偏,他自己心里也是堵着一口气,只想让天授帝不痛快。

“皇兄,淡心是个好姑娘,您可不能安排她去做侧室。”聂沛潇先发制人,说得理直气壮:“如今朝中有几位大臣内室虚空,有的丧妻,有的在闹和离,或可为淡心留意一番。”

毕竟以淡心二十五岁的年纪,是不大可能找一个没成过婚的公卿了。这一点,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

见聂沛潇对淡心的婚事如此上心,天授帝瞟了他一眼,唇畔嘲意更甚:“哦?你说来听听,朝中有哪几位大臣能与淡心匹配?”

“据臣弟所知,礼部侍郎贺睿春上丧妻,至今尚未续弦。”聂沛潇说道。

“不行,他是旧派文人,太过迂腐,与淡心性子不和。”天授帝立刻否定了第一个人选。

“那工部尚书家的二公子,也是丧妻未娶,或可考虑在内。”

“他能力不错,办差也得力,只是情事上太花,经常流连烟花之地。”天授帝顿了顿,否定道:“淡心嫁过去,夫妻不会和睦。”

聂沛潇沉吟片刻,在脑海里搜寻人选,又道:“那就卫将军罢,他在臣弟麾下多年,一直尽心尽责,立下不少战功。年三十五,为人豪爽也不迂腐,与淡心很是般配。”

“卫继各方面都不错。”天授帝试图寻找一个否定的理由,可想了想,竟寻不到什么否定的借口。

聂沛潇见天授帝不再拒绝,便转而再对淡心道:“你若见了卫继便知,是个很不错的人选,粗中有细,而且家中没有嫡子,只有几个庶出的儿女。”

话音刚落,天授帝忽然拒道:“卫继连丧两妻,听说妾室也有死的,可见是个克妻之人。况且,他常年人在军中,淡心嫁了也是守活寡。”

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这一次就连淡心本人都听出来了。她索性把心一横,大不敬地出口问道:“圣上这是何意?难道不愿为奴婢做主么?”

天授帝闻言一怔,沉声回道:“朕不是这意思……但的确没有合适人选。”

“其实奴婢心里有一个。”淡心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眼风扫向聂沛潇。

聂沛潇立刻打了一个激灵,有一种紧张之感顿时生出。

果然,淡心缓缓叩首在地,面不改色地回禀道:“奴婢恋慕诚王殿下多年,还望圣上成全。”

“你说什么?”这一次,天授帝与聂沛潇俱是一惊,同时开口喝问。

淡心的额头紧紧贴着地砖,唯恐这一抬头,便会改变主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凝声重复道:“奴婢愿追随诚王殿下……”

是的!她想起来了叶太后死前对她提过的婚事。明明晓得那只是个借口,明明晓得叶太后生前没这个打算,可她顾不得这么多了!

如今她只想出宫,一刻都等不下去了!只要能出宫,去了诚王府也无妨。以聂沛潇对出岫的痴情,难道还能为难自己不成?左右自己再换个身份,重回云府便是了。

淡心做如是想法,聂沛潇也是瞬间恍然,很快猜到了她的用意。于是,他缓缓收起震惊神色,立刻走到书房正殿中央,跪在淡心身旁一并请道:“淡心姑娘品性纯良,与臣弟相识多年……臣弟恭请皇兄赐婚。”

“你不是对出岫夫人一往情深?那你还要娶淡心?”天授帝凤眸微眯,神色隐在了阴影之中,可那语气颇为不善。

“臣弟自知与出岫再无可能……若有淡心相伴,也算是一种补偿罢。”聂沛潇违心地说道:“再者淡心愿将自己托付给臣弟,臣弟于情于理都该照顾她……出岫知道了,也必定乐意至极。”

“如此说来,倘若朕不玉成你二人之美,倒是朕毁人姻缘了?”天授帝不自觉地泛起冷笑。

“臣弟(奴婢)不敢。”淡心与聂沛潇同声回道,端得是一阵默契。

圣书房内骤然涌起压抑的气氛,三个人都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有人克制怒意,有人克制违心,有人克制胆怯……

而天授帝一直垂目看向淡心与聂沛潇,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不可否认,单从外表看来,眼前两人的确般配。淡心出身云氏,又做过宫廷女官,得一个“诚王侧妃”的名分也无可厚非。可是……明明知道这两人之间毫无情分,明明晓得他们是在演戏,但他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此事需从长计议,毕竟经铎大婚在即,若在此时另娶侧妃,恐怕谢家会有所怨言。”天授帝试图将此事暂缓。

岂料淡心闻言,却很是迫切:“圣上明鉴,奴婢不求名分,也等得起……还请圣上恩准。”

这一次,天授帝是真的恼了,转目看向聂沛潇:“你先退下。”

“皇兄!”聂沛潇唯恐他会发落淡心。

“退下!”天授帝再次暴喝一声,声音之大之厉,在圣书房外也听得让人胆颤心惊。

聂沛潇连忙蹙眉看向淡心,目光泄露了几分担心之意。后者对他投以一个安慰的眼神,他只得从地上起身,无言告退。

圣书房内,终于只剩下天授帝与淡心两人,两两沉默,无言以对……

圣书房内一直静默着,良久,天授帝对淡心噙笑冷嘲:“朕还不晓得,你何时与经铎走得这么近?”

“回圣上,奴婢从前便与诚王殿下走得极近。”淡心的嗓音有些喑哑,但她回得从容坦然。

天授帝被堵了这一下,抿唇再道:“你若是恼恨朕,大可不必将自己的终身幸福搭进去。”

“谢圣上关心,奴婢晓得分寸。”淡心固执地回话。

她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终于让天授帝怒意横生:“你若想出宫,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朕,何必来演这场苦情戏?没得让朕倒胃口!”

闻言,淡心亦是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奴婢已经让您倒了两年胃口,为着您的龙体着想,才想早日出宫。”

“放肆!”天授帝立刻怒喝:“是不是朕平时太宠着你了,说话竟如此不知分寸!”

淡心本就跪在地上,此时也只是再磕了一个头:“奴婢罪该万死,请圣上降罪。”

“前几日见了朕抖得厉害,如今反倒胆子更大。”天授帝凤眸打量淡心,试图在她面上寻到悲戚之意。他忽然觉得,他宁肯她怕自己、躲着自己,也不是如今这副模样,平静而无畏,在他面前没心没肺地演戏。

“为何你突然提出要出宫?”天授帝从丹墀上走下来,缓步来到她面前,仿佛只要离淡心近些、再近些,便能将这女子看得透透彻彻。

淡心选择了沉默。

天授帝语气莫辩,继续追问:“是因为皇陵里发生的事?”此时此刻,他宁愿听到这个理由,甚至暗含期待。

“不,不是。”这一次淡心很快回道:“奴婢早就存了此意,只是近日事情太多,给耽搁了。如今诸事已了,奴婢才斗胆提出来。”

她边说边再次叩首,一字一顿郑重重复:“奴婢心意已决,还望圣上成全。”

“倘若朕不成全,你又如何?”天授帝沉声再问。

淡心嗤笑一声:“那奴婢自请调去皇陵,效仿子涵姑娘做守陵女官。”

守陵女官……她宁愿与死人为伴,也不愿留在宫里!天授帝终于缓缓点头自嘲,凤目又是一片赤红:“好!你说得好……朕准了。”

天授帝旋身重回丹墀之上,伏在案前疾书。须臾,只听“啪嗒”一声,他将一张黄色绢帛扔在了淡心面前,随之传来的,还有他一句冰冷话语:“你知道朕的御印放在何处,自行盖印罢。”

几乎是颤抖着,淡心从地上拾起这道旨意,一眼扫见几个关键字眼——“侍奉有功”、“诚王侧室”、“择日完婚”……

霎时,泪盈于睫。也不知是解脱释然的泪水,还是辛酸苦楚的泪水,淡心将这道明黄绢帛缓缓卷起,抱在怀中哽咽回话:“奴婢领旨谢恩,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万岁”二字从淡心口中说出时,一角绣金蟠龙的黑袍同时从她眼前掠过。圣书房的门在她身后开启又关闭,偌大的屋内只剩下她一人,还有一颗无去无从的心,和渺茫未知的前程……

至此,淡心才无所顾忌地痛哭起来。她不晓得自己是在哭些什么,可那满腔的泪意藏了许久、忍了许久,便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到底是席卷而来。

怀中是天授帝的那道赐婚圣旨,墨香与自己往常所闻到的无异,可偏偏,又是如此刺鼻!

痛彻的哭泣声在空荡荡的圣书房内响锲,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淡心哭得伏在地上,几乎是要断了气。直至那地砖之上满是她的涕泪,直至眼眶已肿胀得酸涩难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与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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