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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6-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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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他决定我是去旅馆呢还是住在他家。他没回答我的问题,挪动轮椅,请我入内。我去卫生间洗脸。走出卫生间的时候,莫里尼已经烧好了茶,在一个蓝色盘子上放了三块糕点,送上来的时候赞不绝口。我尝了一块,味道好极了。像是希腊甜点,里面有蜜饯开心果和无花果。很快,我就吃光了三块糕点,喝了两杯热茶。与此同时,莫里尼打了一个电话,然后转身听我说话,时不时地提几个问题,我很乐意回答。

我和莫里尼谈了好几个小时。我俩谈到了意大利的右翼势力,谈到欧洲法西斯主义抬头,谈到移民问题,谈到恐怖分子,谈到英国和美国的政治;一边谈话,我的感觉越来越好。这很奇怪,因为这些话题比较压抑,直到我感觉累了,就又要了一块,就只一块神奇的糕点。这时,莫里尼看看手表,说饿了是很正常的,有比开心果更好的食物,因为他已经在都灵一家饭店预订了座位;他要带我去那里吃晚饭。

饭店位于花园中央,那里有长凳和石像。我记得我推着莫里尼的轮椅,他为我讲解石像的故事。有些石像来自神话故事,有些就是迷失在夜幕下的淳朴农民。花园里还有别的男女在散步;有时,我俩与他们擦肩而过;有时,仅仅看见他们的身影。吃饭的时候,莫里尼向我打听你俩。我说把阿琴波尔迪定位在墨西哥的线索是假的,有可能阿琴波尔迪根本就没去过墨西哥。我给莫里尼讲述了你们那位墨西哥朋友的故事,那位叫做“蠢猪”的墨西哥伟大知识分子。我和莫里尼哈哈大笑了一通。说真的,我的感觉越来越好了。

曼努埃尔一天夜里与利百加在轿车后排座位第二次做爱之后,问姑娘她家里人是怎么看他的。姑娘说她兄弟们认为他很帅,妈妈说看样子他像个负责任的男人。浓烈的化工产品气味几乎要把轿车掀起来。第二天,曼努埃尔又买下五块地毯。她问他干吗要这么多地毯,他说想送人。曼努埃尔回到旅馆后,把地毯放在空着的床上,然后坐到自己的床铺上,在几秒钟内,幻影退去了,他对现实有了短暂的察觉。他有些头晕,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

醒来时,他感觉胃疼,真想去死。下午,他出去购物。他进了一家亚麻布纺织品店,进了一家妇女用品店,进了一家鞋店。那天夜里,他把利百加带进旅馆,二人一起洗澡后,他让她穿上三角内裤、吊袜束腰带、黑色紧身内衣和细高跟鞋。二人性交,他弄得她浑身乱颤。随后,他请服务台送上来两份晚饭。吃完饭后,他把买来的其他礼物送给她。接着,再次做爱,一直干到天亮。后来,二人起床,穿衣;她把礼物放入手提袋里。他先送她回家,再带她到手工艺品市场,帮助她搭建摊位。在他道别之前,她问他还能不能再见。曼努埃尔不知为什么,也许惟一的原因是疲倦了,耸耸肩说没法知道。

“有办法知道!”利百加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伤心口气说道,“你会离开墨西哥吗?”她问。

“有一天,我得离开。”他回答说。

曼努埃尔回到旅馆时,无论在花坛、游泳池边,还是某个让-克劳德平时闭门读书的地方,让-克劳德都不在。曼努埃尔问服务台他的法国朋友是不是出门很久了。服务员回说让-克劳德先生一直没离开过旅馆。曼努埃尔上楼去找。让-克劳德房间里没有声音。反复敲门,用力敲门。结果一样。曼努埃尔回到服务台说他担心朋友出事,说不定是心脏病发作。接待人员认识他俩,便跟曼努埃尔重新上楼。

在电梯里,他对服务员说:“我不相信会发生什么坏事。”

用万能钥匙打开了让-克劳德的房间后,服务员没有迈进门槛。房间里一片漆黑。曼努埃尔开了灯。他看见让-克劳德躺在床上,被子一直盖到脖子下面。面部朝上,轻轻侧斜,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曼努埃尔看到让-克劳德有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安详表情。他连连叫起来:

“让-克劳德!让-克劳德!”

服务员出于好奇,向前走了两步,劝告曼努埃尔不要碰他。

“让-克劳德!”曼努埃尔大声喊叫起来了。一下子坐到让-克劳德身边,摇晃他的肩膀。

这时,让-克劳德方才睁开眼睛,问曼努埃尔怎么了。

曼努埃尔说:“我们以为你死啦。”

让-克劳德说:“没有。我梦到放假时去希腊岛屿,租了一个小船,认识一个整天潜水的男孩。”

曼努埃尔说:“好梦啊。”

服务员说:“的确。看来是个轻松的梦。”

让-克劳德说:“最奇怪的是梦里的水是活的。”

丽兹在信中说,我在都灵第一夜的头几个小时,是在莫里尼的客房里度过的。我没费劲就入睡了,但是,突然之间,一声雷响,不知是梦中的还是真的雷声,把我给吵醒了;我以为看见走廊尽头有莫里尼和他轮椅的影子。起初,我没理睬,打算再睡,可是突然我再次看见了刚才的景象:走廊的一侧是轮椅的影子,另外一侧不是走廊而是客厅,莫里尼的后背对着我。我吓得立刻醒过来了,抓起一个烟灰缸,开了灯。走廊上空无一人。我走到客厅,那里也没人。这事如果发生在几个月前,那很正常,我会喝一杯水,重新上床;但眼下完全不一样,也不会再上床了。因为,我立刻去了莫里尼的卧室。推开门,我先看到那辆轮椅停在床边,接着看见莫里尼的身体,他从容不迫地睡着。我轻声叫他的名字。他一动不动。我提高了声音。莫里尼问我出什么事了。

我对他说:“我刚才看见你在走廊里。”

“什么时候?”他问。

“就是刚才,我听见了雷声。”

“下雨了吗?”莫里尼问。

“可能吧。”我说。

莫里尼说:“丽兹,我没去过走廊。”

“我看见你在走廊。你一定起过床。轮椅就在走廊尽头,面对着我。可你在走廊拐角的客厅里,背对着我。”

莫里尼说:“大概是个梦吧。”

“轮椅正对着我,而你背对着我。”我说。

莫里尼说:“丽兹啊,请你镇静下来!”

“别说什么镇静、不镇静!别拿我当傻瓜!轮椅望着我,可你呢,站在那里,非常安静,也不看我,明白吗?”

为了想一想,莫里尼暂时让步,双肘撑住身体。

他说:“我想我明白了:轮椅盯着你,可我忽视你的存在。对吗?好像轮椅和我是一个人,或者一个独立实体。还有轮椅是坏蛋,因为它盯着你看;我也是坏蛋,因为我对你说了谎话,也没有望着你。”

于是,我放声大笑,我告诉他我想好了,他绝对不是坏人,轮椅也不是坏蛋,因为轮椅为他提供了必要的服务。

下半夜,我俩是睡在一起的。我要他让给我一块地方。莫里尼没说什么就让出了半边床位。

后来,我问他:“我怎么迟迟没有发觉你是喜欢我的呢?我怎么迟迟没有发觉我是喜欢你的呢?”

莫里尼在黑暗中说道:“这是我的过错。我这个人太笨了。”

上午,曼努埃尔把他珍藏的几块地毯和披肩送给了旅馆的接待人员、保安和侍者。还送给负责打扫他房间卫生的女保洁员两块地毯。最后一块披肩,非常漂亮,以红、绿、淡紫色的几何图案为主,他放进一个口袋里,吩咐服务员送到楼上让-克劳德的房间去。

他说:“一份匿名礼物。”

服务员使了个眼色说一定照办。

曼努埃尔到达手工艺品市场的时候,利百加正坐在木凳上翻阅一本大众音乐杂志,里面有许多彩色照片,有墨西哥歌手的各种消息:结婚,离婚,巡回演出,金唱片,银唱片,在监狱逗留的时间,死于贫困或非命。他在她身边的马路边缘坐下,是否亲吻她,有些犹豫。马路对面,有了新摊位,是出售泥塑的。从曼努埃尔坐的地方望去,他认出泥塑中有几个小型绞架。他露出一丝惨笑。他问姑娘弟弟在哪里,她说跟每天一样上学去了。

有个满脸皱纹的妇女,身穿一袭白衣,仿佛要结婚的样子,停下脚步,与利百加攀谈起来。于是,曼努埃尔抓起姑娘留在桌子下、饭盒上的那本杂志,翻阅起来,直到那老妇人走开为止。他有两次机会要开口说话,但没张开嘴。但她的沉默并非令人不快,也没有生气或愤怒的意思。她的沉默不语并不紧张,而是非常透明。几乎不占据空间。曼努埃尔想,人们甚至能习惯这样的沉默和感到幸福。但他永远无法习惯,这他心里也明白。

他坐烦的时候,就去酒吧,到柜台上要一瓶啤酒。他身边都是男人,都三三两两的。曼努埃尔愤愤然地扫视整个酒吧,立刻发觉男人们又吃又喝。他低声骂了一句“操他妈”,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落在自己皮鞋前几厘米的地方。然后,他又要了一瓶,喝了半瓶,拿着其余的半瓶回到姑娘的摊位。利百加看看他,笑了。曼努埃尔在她身边的人行道上坐下来。他说,他要回国了。她没吭声。

他说:“我还要回圣特莱莎,我发誓用不了一年,一定回来!”

“用不着发誓。”姑娘边说边快活地笑着。

曼努埃尔把啤酒喝光,说道:“咱俩一起走,因为有可能我们会结婚,一起回马德里。”

好像姑娘说了一句:那太好了。但曼努埃尔没听清楚。

他问:“什么?什么?”

利百加保持沉默。

晚上,曼努埃尔回到旅馆时,看到让-克劳德在游泳池旁边看书边喝威士忌。他在让-克劳德身边的吊床上坐下,问法国人有什么计划。让-克劳德浅浅一笑,把书放在桌子上。

他说:“我在我房间看到了你送的礼物,非常合适,不乏魅力。”

“啊,那块披肩啊。”曼努埃尔说着仰面朝天躺到了吊床上。

天上布满了星星。游泳池蓝绿色的水映照出周围的桌子和花卉、仙人掌的影子,形成一条反光的链条,一直传到乳白色的砖墙上;墙后面有个网球场和一个个隔离很好的桑拿浴室。时不时地可以听见打球的声音和议论打球的嘈杂人声。

让-克劳德起身说:“咱们走吧!”他向网球场走去,曼努埃尔跟随其后。网球场上灯火通明,两个大腹便便的家伙狗熊一样地打球,招惹得旁边两个女人哈哈大笑;她们坐在木凳上,头上是遮阳伞,跟游泳池四周的一模一样。远处,铁丝拦网后面是桑拿浴室,是个水泥屋,有两个小小的窗口,像沉船上的舷窗。让-克劳德一屁股坐到砖墙上,说道:

“咱们别再找阿琴波尔迪了。”

曼努埃尔说:“几天前我就知道你这个想法了。”

然后,他向上蹦了一下,又一下,最后终于坐到了墙头上,双腿垂向网球场。

让-克劳德说:“可是,我确信阿琴波尔迪肯定在这里,就在圣特莱莎。”

曼努埃尔看看双手,好像担心刚刚是不是擦破了皮。有个女人站起来,走进网球场,跑到一个男人身边,耳语了几句,又回原地去了。跟女人说话的男子这时举起双臂,张开嘴巴,脑袋后仰,但没发出半点叫喊声。另外一个男子跟前者一样,也身穿洁白的运动衣,等对手静悄悄地折腾之后,等对手怪相一出完,就把球抛给了他。比赛重新开始。两个女人再次大笑。

“相信我吧!我知道阿琴波尔迪就在这里!”让-克劳德说道,声音非常柔和,像一阵清风吹来,传遍了花香。

“在什么地方啊?”曼努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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