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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6-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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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想到了自己的形象意外地出现在壁画里。这位画家肯定以为,就是这个发疯的人结束了一切。鸭子这个形象让汉斯联想到自己就是这个压队的角色,领队是大象。他回想起来,那些日子他还没有恢复嗓音。他还想起那些日子,他反复阅读鲍里斯·安斯基的笔记,一刻不停地背诵笔记里的每一句话,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有时像幸福感,有时像比天还大的罪恶感。他想起自己接受了这种感觉,既幸福又罪恶,有几个夜晚他把二者加在一起,其结果等于幸福;但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幸福;对汉斯·赖特尔来说,那不是幸福,而只是汉斯自己。

到达克斯特基诺村后的第三天夜里,汉斯·赖特尔梦见俄国人冲进了村庄;为了逃命,他赶忙跳进了甜溪,沿着这条小溪,他游进了第聂伯河;可是第聂伯河两岸全都是俄国人,一看见他出现在河中,他们边笑边开枪。他梦见自己没等子弹打过来就潜入了河底,随波逐流,时不时地浮上水面换口气,再潜入水底;就这样,他游出去一公里又一公里,在水下屏住呼吸三分钟、四分钟、五分钟,打破了世界纪录,让河水带着他远离俄国人;随后,他照旧下潜,出水,换气,下潜;水底下像是一条石路,间或看到有白色的小鱼群游过去;还时不时地撞上死尸,他们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白骨;这些充当水流标杆的尸骨可能是德国人的,也可能是苏联人的,无法得知其详,因为衣服早已经腐烂,水流把破烂衣裳早就冲到下游去了。汉斯·赖特尔在梦里也向下游漂去;有时,特别是夜间常常浮出水面,装成死人,为了休息片刻,或者睡上五分钟,与此同时,河水拥抱着他向南方不停地流动;等到太阳出来时,他再度下潜,重新回到第聂伯河那黏稠的水下。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有时从一座城市附近经过,看见了城里的万家灯火;或者没有灯光的话,他就听见了模模糊糊的噪音,好像是什么人在忙着挪动家具,好像是一些病人在挪动家具;有时他从军用舟桥下面游过去,看见了夜间站岗的士兵冻僵的身影倒映在汹涌的水面上。一天早晨,第聂伯河终于流入了黑海,河水化做了海水。汉斯·赖特尔爬上了河岸或者海岸;他迈着颤抖的步伐,像个大学生一样(他从来也没上过大学)在暑假里游泳之后筋疲力尽、晕头转向地回到沙滩上躺下。就在他坐在沙滩上望着浩瀚的黑海时,忽然发现鲍里斯·安斯基的笔记本原来是在军服里的,现在已经缩成一个纸团,字迹完全模糊了,笔记本的一半粘贴在衣服上或者汗毛上,另外一半缩成纸屑在水里漂游。

就在这个时候,汉斯·赖特尔醒了,他决定立即离开克斯特基诺村。静悄悄地穿好衣服,整理好不多的物品。没开灯,没点火。想一想这一天要走多少路程。离开木屋前,他小心翼翼地把鲍里斯·安斯基的笔记本放回壁炉的隐藏处。他想,希望有人能找到它!最后,开门,非常小心地关好门,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座村庄。

几天后,汉斯·赖特尔遇到了师里的一支队伍。他重新过起忍耐和撤退的单调生活,直到苏联人在五一镇西边的布格河打垮了他们为止。79师的残部被编入303师。1944年他们在俄国摩托化旅的追击下,向雅西[52]撤退。汉斯·赖特尔和营里的士兵看见有股蓝烟直插正午的天空。后来,他们听见了喊叫声和非常低沉的歌声。片刻后,汉斯·赖特尔用望远镜看见一群罗马尼亚士兵正在全速穿过一片菜园,好像魔鬼附体一样或者因恐惧而狂奔,跑上了一条土路——与汉斯他们师撤退的公路平行。

汉斯和几个战友的时间不多了,因为俄国人随时都会追上他们。但是,他们还是决定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个人走下充当观察哨的小山,乘上一辆有重机枪的战车,穿过了两条路之间的草地。于是,看见了一座罗马尼亚的乡村城堡,里面空空荡荡,窗户紧闭,有个方石铺路的院子通向马厩。随后,他们来到一块空地上,那里还有罗马尼亚士兵蹲在地上赌博或者往马车上装城堡里的绘画和家具(后来卸车的也是他们这些人)。空地尽头有个大十字架,是用涂成黑漆的木头制成的,大概是从城堡的大客厅里拆下来的木料。十字架(埋在黄土里)上有个裸体的男人。会些德语的罗马尼亚人问汉斯他们来这里干什么。德国人回答说是为了逃避俄国人的追击。几个罗马尼亚人说:俄国人很快就到了。

有个德国人指指十字架上那个男人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军团的将军。”罗马尼亚人说道,一面赶忙把战利品放到车上。

一个德国人问:“你们这是要开小差啊?”

一个罗马尼亚人回答说:“是的,昨天下午第三军团决定开小差。”

几个德国人面面相觑,好像不知道是该开枪射杀这些罗马尼亚人,还是跟着他们一起当逃兵。

德国人问:“你们现在去哪儿?”

罗马尼亚人回答:“向西!回家!”

“你们已经想好啦?”

罗马尼亚人回答:“谁挡道,我们就杀谁!”

大部分罗马尼亚人好像在重申这个意思,拿起枪来。有几个人甚至毫不掩饰地瞄准了德国人。刹那间,好像两群人就要互相开火了。就在这个时候,汉斯·赖特尔走下战车,完全不理会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向十字架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走去。那人的脸上血迹已干,好像前一天夜里有人用枪托打断了他的鼻梁骨;他眼睛是青紫的,嘴唇是肿胀的。尽管如此,汉斯还是马上就认出了这个人。他是恩特赖斯库将军,就是跟冯·聪佩女男爵在喀尔巴阡山上城堡里睡觉的男人。汉斯和维尔克还在秘密通道里窥视过此人。大概此人还活着的时候,罗马尼亚人就扒光了他的衣服,让他赤身露体,只给他留下马靴。恩特赖斯库将军的阴茎——据维尔克和汉斯偷看时估计勃起状态下大约有三十厘米长——如今在晚风的吹拂下疲惫地摇晃着。十字架下,有一箱烟花,恩特赖斯库将军曾经用烟花让客人们开心。火药大概受潮了,要么就是烟花过期了,因为爆炸时惟一发出的是一股蓝烟,很快升天就消散了。站在汉斯身后的一个德国人对将军的阴茎发表了看法。几个罗马尼亚人笑了。所有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凑到十字架前,好像它忽然间具有吸引力。

步枪已经不再对准任何人了。士兵们拿着枪就像拿着农具,他们就像是长期走在悬崖边上疲倦的农夫。他们都知道俄国人马上就要来了,也感到害怕;可是,人人还是经不住诱惑要最后一次看看恩特赖斯库将军的十字架。

“这个家伙怎么样?”一个德国人明知故问地说道。

“这人不坏。”一个罗马尼亚人说。

接着,人人陷入了沉思。有些人低着头;有些人用迷惑不解的眼神望着将军的尸体。没人想起问问怎么就把他给杀了呢。可能是先把他打倒在地,然后殴打致死。十字架的木棍已经被血液染成了乌黑色,血痂像个黑蜘蛛一样落到黄土地上。没人提出把尸体放下来。

一个德国人说:“你们很快还能找到类似的榜样。”

罗马尼亚人没听懂他的话。汉斯·赖特尔看看恩特赖斯库将军的脸:眼睛是闭着的,但是给人的印象是睁得很大。双手被银色的大长钉钉在木头上。每个手掌上有三枚钉子。双脚用大粗钉钉牢。在汉斯·赖特尔左边,一个罗马尼亚少年——超不过十五岁,军衣套在他身上显大——正在祷告。汉斯问德国人:这地方是不是还有别人?他们说,只有这些人了,第三军团或者说第三军团的残部是三天前到达利塔慈火车站的;恩特赖斯库将军没去西边找更安全的地方,而是决定去看看自己的城堡,结果空无一人。没有仆役,也没有任何可吃的动物。在两天的时间里,将军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想出门。士兵们在房子周围转悠,结果发现了地窖,便破门而入。除去几个军官比较谨慎,全体士兵都喝得酩酊大醉。当天夜里,第三军团有一半士兵开了小差。剩下的另外一半是自愿留下来的,没人强迫,因为他们热爱恩特赖斯库将军。或是某种类似的感情。有些人到附近居民点偷窃,再也没回来。另外一些人站在院子里高呼:请将军出来指挥队伍!决定下一步行动吧!可是,将军继续躲在房间里,不给任何人开门。当天夜里,士兵们喝醉了之后砸开了房门。将军正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周围点着蜡烛,欣赏着一本相册。于是,事情就一一发生了。起初,将军用皮鞭自卫,抽打士兵。可士兵们饿得发了疯,吓得发了疯,一下子就把将军给杀了,然后把他钉上了十字架。

汉斯问:“制作这个大十字架一定非常费劲吧?”

一个罗马尼亚人说:“做十字架是在杀将军之前。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做十字架,可是我们还没喝醉就做好了十字架。”

后来,罗马尼亚人重新装车,有几个德国人帮助他们搬运战利品;另外一些人决定去房子里转转,看看酒窖里是不是还有酒。于是,被钉上十字架的那一位又是孤家寡人了。汉斯临走前问罗马尼亚人是否认识一位名叫包贝斯库的人,他总是跟在恩特赖斯库将军身边,好像给将军当过秘书。

“啊,是包贝斯库上尉。”一个罗马尼亚人点点头说道,口气跟说随便哪个上尉一样,“他应该在布加勒斯特。”

汉斯几人一面向那片草地山丘驶去,车后留下扬尘,他一面望着好像有群黑鸟飞越那片十字架的空地——恩特赖斯库将军站在那里正监视着战事的进程。在战车上,站在重机枪旁边的那个德国士兵笑着说:俄国人看见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会怎么想啊?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节节败退之后,汉斯·赖特尔终于回到了德国。1945年5月,年仅二十五岁的汉斯,在一片树林里躲藏了两个月后,向美国兵投降了。他被送进了安斯巴赫郊外的俘虏营。在那里,长久以来第一次洗了澡。饭菜很好。

有一半战俘睡在大平房里——是美国黑人士兵建造的,另外一半睡在野战帐篷里。每两天会有人来营地按照姓氏排序严格检查俘虏的证件。起初,是在露天地里安放了桌子,俘虏们列队走过,一一回答问题。后来,黑人士兵在几个德国人帮助下,搭建起一座有三个房间的大平房。于是就在这平房前排起了长队。在这座营地里,汉斯没有熟人。79师和后来303师的战友们死的死,逃的逃,或者做了俄国人的俘虏。303师残部开进了保护领地的比尔森,而那时汉斯在混乱中自己开路了。在这个安斯巴赫的俘虏营,汉斯尽量不跟别人联络。有些士兵下午时聚在一起唱歌。美国黑人士兵站在监视他们的岗哨上瞅着他们发笑;可是,显然没人懂德语歌词,于是就让德国人一直唱到睡觉的时候。另外一些人经常在营地里来回散步,他们手挽着手,一面议论着一些非常离奇的话题。据说,苏联人和同盟国很快要唱对台戏了。大家纷纷猜测希特勒死亡的实况。大家还谈到饥饿,还谈到马铃薯丰收会再次把德国从灾难中拯救出来的可能性。

在汉斯的行军床边还睡着一位五十多岁的人,是国民突击队的战士。那人留了大胡子,说起话来温和又低沉,好像周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到他。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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