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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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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在眼里,嘴上却不敢问。

有一回,皇帝却主动与她说了话:“婉婉,你见过长安街头的夜色么?”

阮婉永记得皇帝说这句话时的眼神,有那么一丝丝落寞,仿佛孤单的星芒在一瞬间消陨,坠下去的那个尾尖儿,突地便熄灭。再也没有光彩……

他是皇帝,他不该有那样的眼神。

因答:“街头么?婉婉没见过,婉婉出身虽不好,但未进宫时,家里头亦是管极严的,不许满街乱跑。”

皇帝却说:“朕见过。上元节的灯色,映在朕的长安城下,好漂亮。”他轻吸一口气:“好漂亮……”

那么久远的记忆,他藏的那样仔细。

“朕这一次……谢谢你。”

他是由衷的,但这份“由衷”,能把人吓个半死,阮婉果真一愣,体悟过来皇帝在说什么时,更觉惊讶。

皇帝从未在她面前,有过那样落寞出神的表情。

她也从不知道,皇帝对陈阿娇的感情……竟这样深。

“回去之后,朕会赏你。”

这样的月色,这样清凉柔顺的夜风,烘托的气氛,太适合谈心。

皇帝显然不轻易与人交心,他也并未想对阮婉说太多,只是随性地,他忽然有了那么一点说话的*:“朕不想让她死。朕是天子,朕要她活着,她就绝不能够死!”

阮婉软声接道:“远瑾夫人必会平安无事!”

但那也不过是一句安慰罢了。谁信……谁信她会平安无事?!

皇帝落寞的眼神收了回来:“你一定在想,朕既不想让她死,她深陷如此危急之境,朕一时援救无法儿,却为何此时仍不算太焦灼……”

她眼神一沉,心说,陛下啊陛下,您这样还不叫“焦灼”?谁敢这样说,那才是怪没良心的,堂堂君王,闻听宫中妃子出事,便撂下三军,孤身独帐直赶长安来!看来还是她想的太简单了,宫中那些惹出今朝之事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明!陛下对长门宫那位废后的感情,她们早先她几万步看的那么透,趁陛下远外,该办的事儿、该除的人,立马便狠动了手脚!

当真是高明!

阮婉因叹了一口气。

谁料皇帝会错了意,稍事难过,道:“朕知连你都觉朕是个狠心的人。朕还算能稳住,是因,宫中毕竟有朕的心腹,娇娇的命,暂且是能保住的,一切,待朕回宫再说……”他闭上眼睛,又说:“又听你说,你走时,只闻太后下令要勒死她,尚未动手,朕这才觉……她许是无事。朕很快便赶回去,宫中的风波,就会平息了。”

他今夜极温柔,同她说话时,也是温声温气的。

皇帝不再说话了,闭目养神。

她便偷偷觑皇帝,溶溶月光下,皇帝面庞极显柔和,连线条都是缓暖的,此时他更像是个清俊书生,而非朝上不苟言笑的皇帝。

他的睫毛很长,微微地翘起,沾惹了极碎的月光,淡色的,金灿灿的,贴着他的睫轻轻地颤,像流萤,像轻薄的蝉翼……

她看的又痴又迷,想拂手去摸,又不敢,便只是坐近了些。然后,情不自禁地靠在皇帝肩头……

一股力道,缓缓将她圈起来。

她听见皇帝在说:

“娇娇,你不要走。朕舍不得。”

阮婉忽然便想哭。

这是万圣至尊的君王,这是大汉的雄主明君!可他却那样温声地,几是带着恳求地,细碎说着:“你不要走……朕……舍不得……”

☆、第109章 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18)

再行过一个驿站,便入了郡;郡守亲来谒见;此时皇帝已十分疲累了,去郡守住邸歇脚;才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挨不过几个时辰;皇帝惊醒过来,阮婉正当边儿上伺候;见皇帝猛地睁眼,像被梦魇住似的;便惊问:“陛下这是怎么了?还早呢,天还没亮;再歇会儿;您伤还未痊愈呢。早起臣妾喊您。”

“不歇了,”皇帝起了身,“马上走,这便赶路!”

皇帝仍有些晕乎,分明是还未休息足的模样,却勉挣着身子要起来。阮婉看不过眼,将他又按回了龙榻,温声软语劝道:“陛下,您若不说劳累,臣下们无一人敢抱怨一路舟车乏困,但……马儿也经不起这般急赶呀!您好生歇着,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啊……陛下歇着罢!”

皇帝神思恍惚:“朕梦见她在叫朕,朕得走,朕得回宫……”

“嗳,您白日里忧心,晚上自然便做梦了……陛下,”她轻声唤,“陛下,好好儿睡一觉,此去长安,千里路遥,不差这一时。您说过,宫中处处都是您心腹,若真有事,他们能不挡着?不多想啦,好陛下,睡一觉吧,天亮便都好啦……”

皇帝果真像个孩子,哄一哄,便似信非信地将睡过去。

她松了口气。也正欲歇去时,却听皇帝吩咐:“不要忘记放信鸽回去,或让驿站差役跑马回长安传讯,说朕马上就到。”

夜极静,星子芒钉似的打在漆黑的天幕上。闪闪的,好似千万只眼睛,昊天下的一切,都收于眼底。

皇帝喃喃:

“朕马上就到……”

中宵时分,她披衣起身,顺着月路径直走下去,四周都被水似的月色烘的暖洋洋,她咳了一声,突然觉得有些冷,便拢紧了角衣,廊下拐角处,闪过一个人影儿,她半点不觉吓,只顿下脚步,道:“没想本宫出来走走,还能碰见您。”

是客气的语气。

阮婉趾高气扬、嚣张跋扈虽不及陈阿娇,但也非“善类”,她鲜少与人这么客气的。

那人谒了谒:“奴臣见过娘娘。”

“免,”她笑道,“夜已很深,内侍大人竟也出来走动么?”

原来那个人影儿是皇帝跟前贴身内侍,便是那个引她来见皇帝的。阮婉对他自然有几分感激,故此言行举止皆算客气。

阮婉瞧了瞧漫天星子,轻吸一口气,仿佛在自言自语:“嗳,这星星可晃眼。”一面却缓缓摘下玉镯子,塞了内侍手里去,缓笑道:“一路来,多谢您照应。这点小意思,您先收着,待回宫后,本宫有重谢。”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眸子里晶亮晶亮的,流眄的光彩,仿佛都要溢了出来,极漂亮。莫说男人,便是女人,也舍不得移开目光的。这么个美人儿,只瞧着,都是赏心悦目。

内侍道:“能为娘娘做事,是奴臣的福分。”

阮婉知他是可信任的,当下便发了牢骚,冷笑道:“你道本宫原该在长安城过安生日子,好好儿的福不会享,千苦万苦跑这个鬼地方来做什么?她们狠是狠,但本宫也不笨呀!陈阿娇蠢的很!折伤她一个人不算难!皇帝远在天边,她们想背着皇帝弄死陈阿娇,待陛下荣返回宫时,便可推说陈阿娇乃自尽身亡,身上推的干干净净、杀人连血滴子都不溅一点儿!哼,盘的一局好棋!想的真好呀,反正陛下出外这许久,庄稼都长了几茬啦,谁料事情会变成怎么个样儿呢?到时,便是说陈阿娇是病死、摔死的,也无人会多嚼说些什么!只不要让陛下知道是她们害死的,她们便仍可过富贵荣华的日子!谁管本宫这不复恩宠的可怜人呐?本宫有那么傻么,本宫偏要教陛下知道她们在背后盘磨甚么心思!本宫这一路来,苦是吃了些,但只要让陛下知道,陈阿娇的死,那些人绝脱不开关系,让陛下处处针对她们、怀疑她们,本宫这罪,便没白受!”

这寂夜,与长安夜晚的凉薄寂寞,竟如出一辙。

瞳仁里,跳跃着星子的光芒。

她忽然便想起许多年前与卫子夫在平阳公主府上同习歌舞的场景,那时她们年轻貌美,那时她们还不知前路如何,而眼下,尚未走完的余生,已摆的清清明明。

她自然是比不过卫子夫。卫子夫有儿子,她没有。

在寂寞的汉宫,有了儿子,便是有了一切。

卫姐姐,莫要怪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是为自己,我……也是。

阮婉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三日之后,帝旌终于出现在王城。

那是他的长安,他终于回来了。

迎接皇帝的,自然也是皇帝的百姓。

御车行过辇道,倏然间,多长久的光阴便从眼前飘过了。他记得长安街头的一景一物,他曾经在上元灯节,以皇帝之尊,两次闲逛在长安城里。

拂过一砖一瓦,踩过每一寸附着尘泥的地。

牵起他手的,是他的娇娇。

他想,那对于皇帝而言,是太美不过的时光。这一生有一人,曾是他心上的肉,曾为帝王写过最平凡的故事。

娇娇很美,像馆陶姑姑,像皇阿祖窦太后,但眉眼间的韵致,唯她风流独一。

在这之前,他从不知道,原来阿娇在他心里,那么重要。得知他也许此生可能都再见不到她的消息时,他心痛如绞。那痛是切肤至苦的,是真真切切的。失去,对帝王而言,绝不可忍受,而一旦可能“失去”,给帝王带来的悲伤,亦是成倍的。

因这普天之下的帝王,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曾“失去”。

后宫的反应极诡异,或者说是,应接不暇。

皇帝回程本就是个仓促的决定,虽之前每到一处驿站,皆让驿站快马回报,但皇帝这一路下死命紧赶,驿站快马也没比他们先到长安几步。不过是前后脚的事儿。

后宫极仓促迎驾,太后那边尚无动静,打头阵的是皇后领众宫妃。皇帝一见卫子夫,便有意问道:“皇后,朕听说,宫里出了事?”

卫子夫吞吞吐吐。一抬头,却对上阮婉一双幸灾乐祸的眼睛,霎时心便凉了半截。知大事不妙!

因说:“陛下才回宫,不若……先休息休息,臣妾去通知太后,报个平安,一会儿再与陛下一同去拜谒太后,可好?”

她莺语婉转,仍是那样的温婉柔媚,皇帝却不曾仔细打量,挡开她道:“不必,朕自己去长乐宫便是。”

再一回身,却冷冷盯着卫子夫:“皇后,你们一样来接驾,朕心里很欢喜。——却怎么独不见桂宫那位?”看似不经意,实则分明在意的很:“应该来的,她应该来的!她……发脾气了?”

卫子夫一低头,吞吞吐吐道:“她……她……”

“抬起头说话,子夫,你是继皇后,与朕……也算是夫妻,不必这般伏低做小,朕不吃人。”皇帝因说:“有什么话,当直说!朕不过走了有一阵儿,有点想她罢了。”

“禀陛下,”卫子夫稳了稳道,“桂宫远瑾夫人……犯了点错儿……故……”

“故怎么?”皇帝眉一挑,脸色已然不对劲。

“故……太后赐死……”

皇帝一凛!阮婉所言……还是真的不成?因仓促瞥了一眼阮婉,阮婉接过皇帝目光,心中惴惴,只微微有点犹豫,然后,确信地狠一点头。

“人呢?!朕只要知道,她此时人在哪里?”皇帝暴怒地拨开人群,几欲摆驾移宫,但这一路太过劳累,久未得好好休息,皇帝体力不支,竟觉眼前一阵眩晕,黑沉一片,差点跌倒。

从侍赶忙去扶,皇帝勉力撑着,只道:“摆驾桂宫,朕去看看她——”

皇后牵头,一众宫妃,竟直剌剌跪在皇帝面前,挡去了去路。

“陛下当保重圣躬,为大汉江山、黎民百姓想,——愿陛下保重圣躬!”

皇帝在两名从侍搀扶下,站众宫妃跟前,不禁冷嘲道:“皇后,你可是愈来愈像皇后了!朕甚为佩服!满心满眼皆是天下江山、黎民百姓!朕这皇帝,还做的没你尽道!”

卫子夫惴惴不敢言。多许久了,他只称她为“皇后”,再不肯叫她“子夫”,她原本以为,拥有一身凤仪,再得龙子,这一生便全备了,可此时……怎么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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