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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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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底泛起一抹苦涩,却强作欢笑,像只狐狸似的钻进他怀里,皇帝一怔,却像多年前的记忆又回来了,在他脑中重叠,往事历历,疼的那样彻骨,却真切。

是她。

只有她,才会精怪的像狐狸一样,钻进他怀里。只有她才会穿红色大氅,立在雪地里,轻轻唤他“彻儿”。像朵赤色的莲花,绽放在莹白的雪地上,很多很多年前的记忆,他却有那样强烈的预感,似要伴他终老了。

她是精怪的小狐狸。却只有“她”,唯一个“她”,才是这样的。后宫佳丽千千万,恁是那样多的宫妃从他怀里流连又走开,却都只像一场风景,看过就忘。陈阿娇,那三个字似尖刀,轻轻在他心头游走,剐的他夜不能寐。然后,她残忍轻淡地走开,留他一人坐拥丹陛皇权,却,思念入骨。

孤单无边。

阮婉温柔地环过手,轻轻圈住帝王的脖子,皇帝轻动了动,眉间似攒着笑,却似乎无法察觉帝王是打心里快乐的,喜怒不形于色,皇帝生来会伪装。她蹭进皇帝怀里,轻轻呵气:“陛下……您刚刚说梦话,在叫……”美人笑着,贴着皇帝的鬓发,吐出两个字:“婉婉……”

“婉婉?”

他的眉攒的更郁,竟像个生了惊的孩子。

美人咯咯地笑:“是呢,陛下说梦话也在唤臣妾的名字……婉婉,真好听。”那样乖巧地贴着帝王起伏的胸膛,温柔乡,是最流连,最难忘,她鬓发生香,柔情如水,抻手轻轻地,自皇帝胸前滑下……

“婉婉,”皇帝像个孩子似的喃喃,“婉婉……?”

惊蛰。

琼阁瓦檐之上,沉闷的春雷一声挨着一声,像滚金的车轱辘子隆隆滚过,雨声在雷鸣之后,酣畅地润酥春/色拂照的大地。

一骑绝尘,差人披着厚绸雨蓑,疾奔在雷声下的长安驰道上。

军情万急。

是潮冷的夜,承明殿内明烛煌煌,才过三更,一个闷雷,惊醒了掌灯稍盹的宫人,小宫女子险些泼了灯油,被值夜的老嬷嬷揪了来训斥:“捧着脑袋罢!这样大意的,娘娘一贯厚道,倒愈发养刁了你们这些个小婢!凭你漏些油,丢了脑袋不打紧,发了引子走水来,可要怎么好呢!”

小宫女子压低声音讨饶:“好嬷嬷,饶了婢子吧,婢子再也……再也不敢啦!”

嬷嬷向宫内指了指:“若娘娘一个的,担保你无事。可这回……陛下歇承明殿,若然陛下恼了你,只怕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小宫女后怕地吐吐舌头,心知一贯心慈的嬷嬷可算是饶了自己,下回值夜,可要开着眼呐!莫说漏灯油,便是掉根头发丝儿,也是万万不可的。

便这么想着,内寝殿却有声音:“婉心,婉心来……”

小宫女子膝行而进:“回娘娘话,婉心姐姐今儿不当值,婢子守命。”

许久,才听见皇帝沙哑的声音传出来:“罢了罢了,子夫,你好好安睡,朕不起了,也无事,左不过守着宣室殿一堆折子等天明,朕累。”

卫子夫笑了笑:“陛下再睡会儿吧,臣妾等着,断不会误了上朝的时辰,过了五更天,便侍候陛下起。”

皇帝好难得陪她一回,她自然心花怒放,也是陛下有心了,她已有了月份,原是不当侍寝的,全赖皇帝惦念,总有那么几夜,得空来看她。

后/宫雨露不匀,能有这样的福分,她该是知足啦。

惊蛰天,长安城内百姓扫祭白虎,依例惯常,好生的热闹。皇帝忽然便忆起儿时,他龙潜,还是胶东王时,随馆陶姑姑车骑行出皇宫,阿娇也在,小小的两个人,挤在车中,击掌顽作小游戏,长安的街道,通达热闹,阿娇撩开帘子,只看见满街的新鲜物什,笑的可开心。

百姓们杀牲祭白虎、蒙鼓皮,他探着脑袋,就像见着另一个世界怎样也摸不着的新奇事物,那样好玩,那样新鲜。阿娇也是一样,两个小小的人,在长公主的车辇中,咯咯地笑着。

此后御极天阶,再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快乐。

也许,阿娇……仍是一样。

“惊蛰了……”皇帝忽然问道:“子夫,你未入宫时,在家中,也会祭白虎么?”

卫子夫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似乎一时未反应过来皇帝所言是何,正欲纹饰时,却见皇帝已转过身去,是惊蛰的夜,仍充着寒气,皇帝嗽着,肩膀微微地起伏。

那背影,竟有一丝孤单。

春雷仍隆隆。

婉心惶惶冲跑进来,差点撞翻黄铜烛台,仓促地一屈膝,直挺挺跪了下来,仍是带着喘,粗声的……圣驾前,未免显失仪了。

卫子夫微有不悦:“婉心,撞上了怎样的事,惊惊乍乍的。”

婉心喘息未缓:“陛下容禀!”

卫子夫惊骇不已,想来是朝堂出了大事,若不然,亦不会三更天里,派人寻皇帝寻到后/宫来了。她正凝郁,皇帝已经坐起了身,动了动唇,只吐一个字:“禀。”

是攒峰眉,好漂亮的眉骨,只掬这么一簇,便似敛尽了万水千山,不愧是帝王,那样的骄傲与从容,自十六岁践祚起,便这么安静地应对惊涛骇浪。

就像今晚。就像无数个险象环生的夜晚。

卫子夫想,她是爱皇帝的。她必是爱皇帝的。这样的气度与从容,普天之下,也唯只这一个男人有。

“禀……禀禀陛下,六……六百里加急……”婉心跪谒在地,竟吓的生了口吃。

他微怔。眼中却仍是这样的处变不惊,再闭眼,又是只吐一个字:“宣。”

宣。

皇帝胸藏经纬。

玄色朝服,十二章纹,腰间系蟠龙藏青丝带,冕冠十二旒遮了半额,一动,簌簌之声如草木之兵,他微扬头,帝王目光如炬。

承明殿外殿。线香正袅袅。

那蓑衣人跪着,惊蛰天的风雨已将舟车劳顿的差使累的再也说不上多余的话,他的眼皮耷拉着,雨水不停地从湿漉的发间挂下,几乎是一束流、一束流的,不间断,愣是这么滴湿了脚下一方青琉地。

皇帝闭着眼睛,已将那一丝惶恐,全都揽进瞳仁里。在这个失魂的雷雨之夜,丹陛上皇权无边的帝王,第一次,那么怕,那么害怕……

不是上告朝廷的北漠匈奴战事加急讯息,皇帝尚年轻,他从不畏惧失败,但他也会害怕,怕一封战况呈书,带来永远无法修复的伤害,让他堕进地狱,此生,此生再也不会快活……

北疆无事。

有事的,乃堂邑侯陈氏的叛军。

他等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前线战事的消息,原以为,少年天子声威正盛,挂着临江王名号的陈氏,不过是他眼中的跳梁小丑,一粒微尘。他的平叛大军,将带着凯旋的消息,直入长安,一路旌旗相衔……

是汉军大胜。

但……

六百里加急的军情,从那个差使的口里说出来,却比吃了任何一场败仗,更教人难堪——

“禀陛下,叛臣堂邑侯陈午,于阵前,阵亡。大将军请示陛下……”

陈午阵亡。

少年天子的唇微微发颤。自十六岁践祚始,他从无畏惧外戚后权,皇父留给他的江山,并不那么稳固,表面是海晏河清,他刘氏子孙内里,却暗潮汹涌,但他从来不曾畏惧过。他是皇帝,不管是风雨飘摇,俨或海晏河清,都是他的天下。

他从不曾畏惧。

但这回,他是真怕了。

陈午死了。他杀了陈午。

阿娇一定怨死了他。

他和她之间,终于隔着那么一道沟堑,永生难逾越。

作者有话要说:汗,作者在江南呆惯了,于是这……作者查了下资料,江南的惊蛰,的确气温已经回升,春雷滚滚,雨量增多。但西北、华北的惊蛰,还没有春雷,一般要到清明才打雷。于是……长安的惊蛰天,自然也不会打雷。。但作者都这样写了,咱凑合看吧。。。

内个,上一章,稍提示一下,请注意阮美人和卫子夫……的……关系,嗯,是关系,这是个伏笔…… ……

☆、第39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9)

皇帝在殿内来回踱步。这个闷雷阵阵的惊雨之夜;注定无人能安睡。

承明殿的夜;万籁此俱寂。只有数盏铜台明烛;沙沙漏泪。皎皎月光似流水,渗过绡纱窗;流泻满地。

皇帝负手;目色暗沉。天威之怒,在这晦极的夜色中,仿佛困于撕裂乌云上的龙;微一嘶吼,便是漫天惊雷,檐雨下如注。

无人敢说话,觑龙威。

皇帝呼吸沉喑,目色却渐息浅淡下来;有那么一瞬,瞳仁里竟刻着半丝孤独,三分空渺,还有一点儿……一点儿,惊惧。

很害怕,好像什么东西,就要这么,悄悄从手中溜走了。从此,再不属于他。

绡纱窗外,忽地窜进一溜风。极调皮,圈着帐帘轻轻地走,拽起淡色流苏尾,打了个转,又掀起。小尾不断不断地旋转,直等那风退了,方才静下来。却仍是惹人注意。因着这殿内几乎唯一一处的动静,才惹人注意。

皇帝盯着那绡帐流苏尾,怔怔出神。似童年时候的纸鸢,内监带他去放飞,断了线的风筝,被带去昊天穹苍,在风涡里不断旋转、旋转……

然后越飞越远,再也看不见了。吞进了云里,吞进了远空。就这么,看不见了。

他也站在晴天春/色下,这么静静地看。

好像失去了一只纸鸢,就晦暗了整个春天。其实他可以拥有很多很多纸鸢,可他偏偏就爱这么一只。这么——被吞进云里的一只。

就算再有更多的纸鸢,也抵不回那天烂熳春光下,莺飞草长的永巷草皮场,他执意笑过的一回。那么快乐,那么真切……

就像此后丹陛践祚,荣光万丈,他坐拥天下,后宫佳丽三千莺燕环绕,多的是漂亮女子,极媚的温柔乡……但那又如何?那么多女子爱他,那么多女子耗尽心思对他笑、讨他宠,却抵不回他十六岁那年执意爱过的一袭红氅,淡淡在雪地里洇透,艳如红莲……

可他马上就要失去了。娇俏妩媚的红莲,他马上就要失去了。

十六岁那年,她立在雪地里,披一身大红氅子,眼底的泪被呵出的暖雾蒸干,他回头时,她仍站在那里。

她对他说:“彻儿,你不要哭……”再也说不出的话,就此哽住,她落寞的眼神,连着白虎殿那端白幡相衔的悲伤……

他的父皇,停灵白虎殿。满朝文武,无一人站在稚孤的太子身边。

只有她。只有她在。

可是,他却杀了她的父亲。

他是皇帝,掌天下生杀予夺大权,他从不顾惜陈午的性命,却极在意,堂邑陈氏这“岳父”的称谓,背后意义如何大。

陈午死了。他也就彻彻底底地,失去了她。

失去了十六岁那年深爱的一袭红氅。

卫子夫拖着疲乏的身子,打破满殿的寂静,轻谒:“陛下……”皇帝没理她。她仍是这样贤良大度,万事以君王为上,轻声劝道:“陛下,不如……您去瞧瞧陈后吧?”

皇帝眼底倏忽有一层阴翳,就在那一瞬间,轻轻地打开,折纸扇似的,呈展开来,背后,藏着润酥的春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地,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浸湿。他走了神,神思已去了远边,低“唔”了声……

“陛下,您去瞧瞧吧,这深宫深院,此时最可怜的,当算陈后。馆陶大长公主并不在皇后身边,前遭儿,太皇太后又……您瞒着唁信,想来最可怜是陈后……”卫子夫情至深处,愈说愈伤心,掏了绢帕来,轻轻抹泪:“这回……堂邑侯又……”

皇帝一触,像遭了雷击似的,愣愣杵在那儿。卫子夫言之有理,最可怜是阿娇,是阿娇啊……长乐宫阿祖往生,于她,已是天大的打击,她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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