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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夜未央-第3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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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兮君已经几个月没有见到刘弗陵了,此时,坐在东边的席上,看着南面而坐的天子,兮君不由怔忡了。

    ——她几乎认不出刘弗陵了!

    ——刘弗陵简直是枯瘦得脱形了!

    兮君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外祖父,眼中有着不敢相信的惊骇之色。

    ——怎么会这样?!

    兮君并没有想到其他,她终究是单纯的。

    霍光的席位就有皇后的对面,发觉外孙女看向自己,霍光也笑着看了过去。兮君有些慌乱地低下头,随即举起自己的面前的漆杯,向霍光举杯致意。霍光笑着应了,站起身,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大将军……”

    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忽然响起,几乎称得上低的音量,却让殿中陡然一静。

    ——说话的是天子。

    ……

    ——刘弗陵有多久没有在这种场合开口了?

    殿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思考这个问题。

    霍光同样有些惊讶,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他对刘弗陵时不时冒出来的惊人之举,已经很是适应了,因此,他俯身放下漆杯,再向刘弗陵稽首时,便已经镇静下来。

    ——无论权势如何,在君臣之礼上,霍光从来不曾授人以柄。

    毕恭毕敬地行了礼,霍光才开口问刘弗陵:“陛下有诏予臣?”

    殿上一片寂静,绣幄之中的天子也半晌都没有吭声。

    当着公卿百官的面前,霍光自然不会在君前擅自开口,因此,良久之后,还是年少的天子轻咳了一声,才慢慢言道:“朕欲知明年来朝之事,是否已定……”

    霍光一怔,随即便微微皱眉——他不知道刘弗陵提及此事是何用意了……

    不过,刘弗陵显然不愿再与霍光兜圈子了,他直接就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朕欲见广陵王。”

    天子的话音方落,殿上便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不过,转瞬即逝。

    ——霍光等公卿都没有出声,其他人再有想法,也不敢过于放肆的。

    张安世与杜延年隔着数席,不过,这时,两人仍然相望了一眼,随后才将目光都投向霍光。

    ——无论如何,霍光的回答才是关键。

    霍光并没有直接应诺或者拒绝,而是对皇帝解释:“来朝之事,仆未见大鸿胪奏书。”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九卿的席位,却发现九卿的席位上正空着大鸿胪的位置,众人才想起来——自田广明迁左冯翊之后,大鸿胪的位置便一直是空的!

    ——虽然有守官,但是,守官毕竟不正,这种礼仪大典上是不可能真正与九卿同席的

    “大将军,广陵王不可来朝?”十八岁的天子垂下眼,轻声问道。

    霍光仍然一派恭谨地低着头,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神色,只听到这位当朝大司马大将军以格处平静、温和的态度对天子言道:“此时已近年末。广陵道远,若非定例……恐难以于旦日至……”

    ——广陵国是故吴国,远在东南,不比河间、昌邑等国,离长安不过十余日的路程。

    霍光这个理由,说出去,没有人能说出半点问题,但是,刘弗陵是天子,不是其他人!

    刘弗陵根本没有评价霍光的理由,而是直接再次重复自己的要求:“朕欲见广陵王。”

    殿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

    兮君抬头看向坐正绣幄中的天子,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怜悯。

    ——他以为这样坚持,就一定可以达到他想要达成的目的吗?

    ——是的!

    兮君很清楚,这位天子这样坚持是为了什么!

    兮君更清楚,霍光对此也是一清二楚的。

    ——因此,不难想像,这位天子的坚持会得到怎么样的结果了!

    “诺!”

    霍光的答案让殿上所有人都是一惊,连刘弗陵都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霍光居然答应了!

    张安世与杜延年同样惊讶,不过,他们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与熟人交换眼色,而是继续盯着霍光。

    ——这位大司马大将军会这么容易地让天子如愿?

    果然,霍光紧接着就对天子进言:“广陵王乃陛下之兄,年岁已高,恐不胜舟车之劳,若限于正旦朝见,惟恐伤陛下骨肉之亲,不若****之。”

    “可。”刘弗陵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

    霍光再拜起身,很平静地说了一句:“臣即令御史制诏,驰传以发。”

    张安世与杜延年相视一眼,都看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绣幄之中,刘弗陵眨了一下眼睛,没有说一个字,继续慢慢地用着自己面前的汤食,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霍光也回到自己的席位上,示意旁边侍奉的宦者为自己酤酒,同样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殿上诸人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一片寂静中,殿中一角上的水漏中,浮箭上的刻线又上浮了一道,等候多时的黄门令立刻出声:“侲子备,请逐疫。”

    清朗肃然的声音让殿上所有陡然振奋。

    随即,立于幄旁的金赏在得到霍光的示意之后,高声应答:“制曰:‘可!’”

    ——大傩正式开始了!

    鼓乐震天,歌声嘹亮。

    轰然之中,赤帻皂制的少年的执大鼗奔入殿中,他们扮演的是驱鬼的侲子,随后黄门冗从仆射领着由中黄门扮饰的方相氏与十二兽也奔入殿中,玄衣朱裳的方相氏,头蒙熊皮,载着黄金四目的面具,执****盾,十二兽则依着各自所饰的兽形,衣毛角之饰。

    众人立定之后,随后仆射用手中的弋击上自己所持的盾,发出第一个声音,随即,所有的方相氏都以弋击盾,同时高唱《十二兽食鬼歌》,和着中黄门的歌声,扮演侲子的少年一边摇动手中大鼗,让鼓身两侧的双耳击打鼓面,在粗犷的歌声中加入一丝清亮的节奏。

    “甲作食,胇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详,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

    “凡使十二神追恶凶,赫女躯,拉女干,节解女肉,抽女肺肠。”

    “女不急去,后者为粮!”

    反复三遍的高歌中,中黄门装扮的方相氏与十二兽开始纠缠而斗,待斗儛结束,十二兽被方相氏镇服,方相氏与十二兽绕着前殿奔跑,侲子手执大鼗,一边呼喝一边跟随着方相氏与十二兽在殿中奔跑,随后在欢呼声中奔出殿门。

    反复三遍后,方相与十二兽以及侲子都手持火炬,冲出正南的端门,意味着疫厉被送出去了。

    殿中的喧嚣渐渐平息,但是,透过殿门可以看到迤迡远去的火光,那是逐疫的火炬,那些火炬要被端门外驺骑传出宫,最后由南司马门外的骑士将那些火炬扔到渭水之中,一路上,见者皆要呼喝以驱鬼疫,直到火炬被投入渭水中。

    ——想来,此时此刻,宫外的喧嚣应该刚刚开始……

    尽管,每年都好几次的大傩,但是,每一次,兮君都会看得入神——这种激烈的歌舞,在后宫,是听不到,看不到的……

    因为过于入神了,直到身边的长御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随即就听到长御压低了的声音:“陛下诏中宫同乘还内。”

    刚回过神来,兮君便又是一怔。

    ——那位主上又想干什么了?

    尽管心中不乐意,但是,看了看左右,再看看站在自己席前的皇帝,兮君知道这是刘弗陵已经明确表示的诏令——她只能遵从。

    ——皇后的确是尊贵,但是,对皇帝的诏命,朝臣可以封还,皇后却没有这样的权力!

    兮君只能起身,微微低头,跟着天子走出殿门。

    殿上所有官吏稽首相送。

    从霍光身边经过时,兮君稍顿了一下,但是,随即继续往殿门外走去。

    ——此时此刻,她没有办法拒绝,她的外祖父就能有什么办法了吗?

    登上天子的车驾,看了一眼扶着俾倪而立的天子,兮君便稍稍侧过身,紧靠着车舆上铜较站着,头也微微侧转,目头投向车外。

    “朕与广陵王从未见……”刘弗陵忽然开口。

    兮君不由看了他一眼,却见年少的天子静静地看着前方,仿佛什么都没有说。

    御者驱动马匹,属从甚从的天子车驾在夜色缓缓驶向宣室正寝。

152、天子之谋() 
    “当真让广陵王来朝?”

    看着霍光命人将玺书送至御史大夫寺,杜延年才迟疑地出声询问。

    ——广陵是远,但是,若广陵王一路驰乘,赶在岁首正旦前到长安,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尤其是那位广陵王本来也不是什么行动有矩的人。

    ——说白了,就是不按理出牌!

    ——一通蛮干……搞不好,还真的能赶到!

    霍光笑了笑,反问杜延年:“不可?”

    杜延年倒是没有想出有什么不妥的,只是,这个时候让广陵王,似乎会让人产生一些微妙的联想。

    ——毕竟,那位刚刚加元服的天子真的是病得很重。

    “上似是……属意广陵王……”杜延年提醒霍光。

    ——如果刘弗陵当众说了什么传位的话来……

    霍光挑了挑眉,很平静地说了一句:“属意……却不知上能否与广陵王言……”

    杜延年心中一紧,抬眼看向霍光,却见霍光垂着,扶着身边的凭几,径自安坐着。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杜延年不敢想了。

    ******

    宣室殿中,被皇帝一路攥着手腕,几乎是硬拖进内卧的皇后,在皇帝松开手之后,便迅速退到屏风旁,一脸戒备地看着皇帝。

    不过从殿门到内卧这么几步,刘弗陵已经是满头满身的冷汗了。因此,再看到兮君离自己远远的却仍然满脸的戒意,他不由就笑了。

    “皇后……何必如此?”刘弗陵踞坐在床边,轻笑着言道,脸色却越发地苍白了。

    兮君明白刘弗陵的意思——他现在还能做什么吗?

    尽管如此,兮君仍然没有放松,又退后了一步,身子几乎与屏风并齐了,之后,她才慢慢地对刘弗陵说了一句:“妾实惶恐。”

    ——今时今日,她是真的不想与刘弗陵面对面了……

    刘弗陵的神色一黯,苍白的脸色又黯了几分。

    “卿不愿见我……”刘弗陵低叹。

    兮君没有出声,显然,就算是……默认了。

    刘弗陵苦笑。

    他有很多话想对兮君说,但是,兮君已经不愿听了。

    “陛下欲与妾言何事?”兮君站在屏风旁,肃手低头,轻声询问,语气温和,却明显是一派疏离。

    刘弗陵再次苦笑,不过,这一次,他随即便对兮君道:“朕从未见过广陵王……”

    ——这是他之前说过的话。

    兮君有些不解地抬眼看向刘弗陵。

    刘弗陵垂下眼,语气十分怀念:“阿翁不喜广陵王……”

    “阿翁”两个字让兮君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刘弗陵是说先帝……

    若是旁人说起这事,兮君恐怕还是会很有兴趣的,但是,这会儿是刘弗陵提起来的……兮君心里除了警觉,竟是连一丝好奇都欠奉了。

    ——这位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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