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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渐长，他越来越不爱说话。总是在心里重复无数次：我是黑鸾，我会给大家带去不幸。
然而沉越的隐忍和寡言并没有让他好过多少，鸾族族长仙寂，所有有功绩的鸾仙都有机会当上族长。为了这个位置，沉越的父亲还有那些同胞修习更为刻苦勤奋。却不料到头来族中贵族几言几句，说族长之位不能交给家有“黑鸾异类”的鸾仙手中，他们家族彻底失去机会。
甚至受到牵连，地位下滑。
沉越知道此事与他有关，心里愧疚不已。兄弟姐妹都不给他好眼色看，一家人形同陌路，让他觉得烈日愆阳照在身上，都如临冰窖。
他什么都是错的，可能连呼吸都是错的。
那一次父亲却一反常态，等众人都去歇息之后，独自来到他的房间，同他谈了一夜。
父亲说，越儿，为父可以教你修习术法，甚至可以把毕生所学全部教你，但是你要答应为父一件事。
父亲说，越儿，学成之后找个机会离开。天大地大，随便去哪里都好。照如今这情形来看，就算我和你母亲有心留你在鸾族，等新族长继位，也不会善罢甘休。
父亲还说，权当为父对不起你这孩子罢。你母亲她没有错，她为你已经付出太多。你的同胞……他们也都是孩子，在意别的鸾仙眼光不全是他们的错，你不要记恨。
听到这里，沉越就明白了。
父亲头一次过来，不是安慰他，不是责备他，只是想让他有保命的本事之后，离开家里，离开鸾族。
那时候沉越早已心死，就算父亲不说让他离开之类的话，他也决定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答应父亲之后，不分日夜，他开始勤奋修习。短短几年时间内，他将以前落下的，悉数补回。
父亲惊讶于他的天资，不过他哪怕再厉害百倍，一身黑羽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父子两个心照不宣，一个尽心尽力的教，一个努力万分的学，这成了他们彼此隐藏在心里最深的秘密。
奈何新族长一继位，第一件事便是全族投票，决定沉越这黑鸾的去留。
毫无疑问，大多数都选择让他离开。
在无数只高高举起的手中，沉越早就凉透的心忽然有了一丝感觉。他不愤怒，更多是自卑和自怨。父亲和母亲无奈的脸隐在他们的手中，他本想再跟他们说几句话，但是怕再连累他们，索性还是直接转身。
离开鸾族后，他不知道自己能去什么地方。
天界偌大，可哪有那么多热心的仙神愿意收留他？更何况他一身不祥黑羽，怕是走去哪里，都会被说祸害。
与其活在其他仙神眼中成为避而不急的恐慌，倒不如独自一个，自由自在，潇洒坦荡。
所以沉越去了人界。
在人界待了近乎千年，他时常游走于山河云川，欣赏世间美景。
遇到需要帮助的人类，他会帮一帮。
有次一个老爷爷拎着一大袋米在坑洼不平的斜坡上走，天淅沥沥下着雨，把泥土浸润得万般油滑。老爷爷没走多远便摔了一跤，袋子里的米险些撒了出来。沉越思考片刻，还是决定现身相助。
帮老爷爷扛米到山顶的小房子，老爷爷让他在院子里稍等片刻，然后就进去了。
出来时，老爷爷手里多了把旧纸伞，还有个热腾腾的烤红薯。
老爷爷说，小伙子你是好人哪！看你穿得这么干净，老头子把你衣服都弄脏了，真过意不去！唉，要不是老头子穷，非得买一套新衣裳赔给你不可……哎，这烤红薯是老头子自己烤的，红薯也是自己种的，可好吃哩！快趁热尝尝！
老爷爷自言自语说，唉，你说这老天爷咋就不开开眼呢？城里那些有钱的达官贵人，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拿着糊涂钱做着混账事，还能好生生活着。我儿子这么个好孩子，咋就生这场怪病，连考科举的资格都没了……
老爷爷继续喃喃，要是缺胳膊少腿儿都好办，至少能娶个媳妇儿呀。我儿子可倒好，读书十多年，摊上个这怪病，脸长得越来越像怪物，哪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治也治不好，真是气死人。可是……老头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病死是不是？有老头子一口，就绝不会亏待了他！
沉越在一旁默默吃完红薯，心里百感交集。
第268章 番外·离疏的故事（二）（）
人界的一切都让沉越惬意。
只是像离乡的游子那般，在外漂泊的时间愈久，他偶尔也会思念鸾族，思念自己的双亲。
为了淡忘这样一份不合适的感情，他开始给自己找事情做。
仙神不方便时常现身，更何况他一身黑羽，只怕给脆弱的人类带去不祥。思虑良久，他决定去些人类害怕的地方，替他们解决麻烦。
比如浮华山，山里有成精的山魈。
比如翠微湖，湖里有专食人的恶鬼鱼。
说不上这样的生活有多快乐，好歹能消磨他漫长而无趣的余生，也是不错。
那日沉越正在树梢上小憩，听到窸窸窣窣的嘈杂声，他只道是小妖过路，并没几分留意。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那几只小妖嘴里在谈什么今晚有大好处，个个摩拳擦掌，很是期待。
其中一只道，这真是天大的好处，要不是看在你俩是我兄弟，我还不想卖消息呢！
另一只道，什么兄弟，哼哼，还不是找我俩帮手，你一个吞不下！
最瘦小的那只道，别废话了快说啊！
……
沉越静静听着他们对话，心中惊讶不已。
原来有位神女经常来这里，而且那位神女好像非同一般，会变成怪物……
莫非是魔界派去天界的奸细？
沉越不敢掉以轻心，决定今晚亲自去瞧瞧。
到了子时，沉越追寻那三只妖的气息一路前去。没想到他走了一半，就撞到那三只惊慌失措的小妖。
其中一只道，哎哟天要亡我们仨兄弟！后面有焰毒金蟒，前面还有个仙！
沉越拦住他们问，什么焰毒金蟒？
那只妖回，就是这山里一霸啊！它凶恶得很，在的地方方圆十里都不敢有活物路过的！不过它常年在睡觉，几乎没谁见过……哪晓得它今日就出来了，还跟我们哥仨抢粮！
沉越看到它们三只狼狈不已，身上皮毛斑驳，还挂着好几条肉，显然已经打过一架了。不过听它们所言，那焰毒金蟒来抢粮……抢的是那位神女？
沉越心里一紧，顾不得这三只小妖，慌张而去。
往前不过一里路，他就看到了小妖口中的焰毒金蟒，还有那位神女。
此时神女身子呈诡异的青绿色，身上皮肤一块一块，如鱼鳞般微微掀起。墨绿色的液体同暗红色的血液纠缠在一起，顺着她下垂的手一点一滴往地下淌开。脚边的泥土被润湿，而一旁的草木竟然触之即亡。
神女正面则是一条巨大的蟒，它的脑袋近乎有神女半个身子大小，眼睛如铜镜，发出幽幽寒光，周身鳞片浮着一层刺鼻腥味。饶是沉越离它极远，也能闻到那股让人晕眩呕吐的不适味道。
焰毒金蟒吐着暗红的蛇信，在树枝上慢慢蜷起蛇身，死盯着神女，蓄势待发。
沉越看得分明，在树后握紧双拳。
那位神女此刻定然毫无还手之力，焰毒金蟒八成看中她的修为及金丹。它这一口下去，神女势必命陨当场……
救不救？沉越自问。
他已看出神女的真身也是羽族，虽然不确定她是不是同自己一支，但羽族这两个字，在他心中如同一根深扎的刺，只要他理智在，他都不想插手自找麻烦。
若不救……
念头未起，那焰毒金蟒的蛇身已经成了弓形，直接一口朝神女咬去。
那一瞬，沉越动作比脑子快，手执寒铁闪身冲了过去，挡在神女和焰毒金蟒之间。
焰毒金蟒被这突然窜出的仙吓了一跳，不过却未停止攻击，暂时放弃神女，直径转移目标。
沉越同焰毒金蟒缠打在一起……
倒在地上的神女痛苦不堪，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管是这多管闲事的仙，还是要她性命的蟒，她都要远离。
于是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她用手尽力扒拉着泥土，想让自己离得远些，再远一些……
却最终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的神身已然恢复。
救了她的仙正坐在她身边闭眼小憩，她微微侧目，觑见自己身在湖边，且手畔还有一堆烧完柴火的黑色灰烬，便知这仙定是守了她一夜。
她心怀感激，可她的身份……
“醒了？”沉越突然开口。
她怔愣片刻，撑地缓缓坐起。
沉越又道：“可还有哪里不适？”
“……”
“不会说话？”沉越略是惊讶，“不会说也没关系，你能自己回去吗？”
她抿抿唇，还是不理他。
沉越见她这冷淡神情，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太多管闲事，骤然起身准备离开。
不料他刚背过去，身后一阵疾风而至。
他瞬间回身出手，扼住她的咽喉。而她手中匕首寒光闪烁，也抵上他的眉心。
“……”
“……”
两两相望间，最终还是他先撤手。
少女那倔强又冷漠的眸中，划过一丝不忍。她想了片刻，五指一拢，将匕首收去。
“不得告诉他人，你所看到之事。”她轻声开口，声音比眼神还冷。
沉越自嘲一笑，道：“我不是天界中人，你无需担心。”
这答案似乎在她意料之外，她又仔细打量他几眼，蛾眉微蹙：“黑鸾？”
“……”沉越低头，“是又如何？莫非羽族神女打算替天行道？”
她摇头：“我曾听闻鸾族逐一只黑鸾离族，未曾想会在此处遇见。”说着，她心中生出其他打算。
他所看到的事传出去必然会造成族中内乱，就算他已被鸾族驱逐，跟天界无关，也不能保证他会把秘密吞在肚子里。可她又不忍心杀了他，再怎么说，他也救了她一命，而且他也挺无辜的……
不然把他留在身边？
“若是没有去处，可愿来我凰族？”她试探着问。
“凰族？”
她淡淡一笑：“是，凰族。我是离疏。”
沉越自然知道那几位上神的名讳，一听她的名字，他的心不免跳快。
凤凰族跟鸾族相交甚好，若他能去凰族，那是不是等同于……他有机会回家？
就算不能回，或许也有机会能见见父母……
沉越薄唇微抿，随即点头。
“我愿意。”
……
“你叫什么。”
“沉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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