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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转身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席人，声音极轻，像是疲倦极了，“一众接生人等，照料熹妃生产不力，一律出宫，永不再用。苏嬷嬷，妄言乱上，污蔑熹妃，杖毙。”
如意本想着把那苏嬷嬷拿下好生的审问一番，但见玄烨已经下旨，刚想开口，便听玄烨说道：“十阿哥逢凶化吉，是喜事，但是若不是这些个人办事不利，岂能会有凶！朕知道你素来心软，这些人罪不可赦！”
如意嘴角扬了扬，方才的话终究没有说不出，此刻，没有什么比一个孩子的平安更来得珍贵了。
玄烨的脸对着殿外熹微的晨光，唯余身后一片暗影，将如意团团笼罩：“熹妃生产辛苦，你好好陪陪她吧，也叫孙泰英好生照料。联累了，且去歇一歇。十阿哥的事，要不要告诉她，你自己定夺吧！。”
一阵冷风卷着雪子飕飕扑上身来。半晌，人都散尽了，连孙泰英都赶去了殿中伺候。她木然地站在殿门前，身子无力地倚靠在阔大的殿门上，任由生硬的檀木雕花生生地硌着自己裸露的手腕，心头觉得一阵阵的发寒，若不是自己多抱了那孩子一会儿，若不是那下手之人慌张，胤礻我便会如同熹妃说的“孩子”一般了，养不大，或者是夭折了。。
浣清赶忙扶住她道：“娘娘，您别站在风口上，仔细伤了身子。”
如意吃力地摇摇头：“若不是本宫多心的抱了抱那孩子，这宫中便又一个孩子没了，这样不明不白地。”
浣清将一个画珐琅花开富贵纹手炉塞到她手里，替她暖上了，道：“娘娘关心熹妃娘娘也得留心自己的身子啊，否则还有谁能陪着熹妃娘娘劝慰呢？往后的日子，还靠娘娘呢。”
如意望着外头雪子纷扬洒落，那一丁一丁细白冷硬的雪子落在殿外的青石地上，敲打出“咝咝”的响声。那雪白一色看得久了，仿佛是钻到了自己的眼底，一星一星的冷，冷得连满心的酸楚亦不能化作热泪流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雪白而模糊的视线里终于有旁人闯入，那是闻讯匆匆赶来的德妃。
德妃尚未来得及走近，便以帕子掩面，泣道：“为什么保不住？为什么都保不住？”
如意说道：“十阿哥逢凶化吉，虚惊一场，现在已经平安无事。”
德妃双手捂着心口，“阿弥陀佛，总算是菩萨保佑。”随即四下张望一转，问道：“皇上还在么？”
如意默默摇头：“皇上叫本宫在这里陪着。”
德妃本就憔悴见老，一急之下皱纹更深：“熹妃妹妹还不知道吧？若是知道了，可这么好呢？”她似乎有些胆怯，然而见周遭并无旁人，还是说道，“反正小阿哥也平安无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如意雪白的牙齿咬在薄薄的红唇上，印出一排深深的齿痕：“这帮妇人毒害小阿哥，被皇上处置，那苏嬷嬷还诋毁熹妃，死了也是活该！”
德妃闻言，呆了片刻，念了句“阿弥陀佛”，轻声道：“皇上杀了苏嬷嬷，是不是怕苏嬷嬷说起熹妃之前所干的事情来吧，当初孝昭皇后健在的时候，熹妃身为钮祜禄家族的人，肯定没少干一些不干净的事。”
如意不知该如何应答，深深看着德妃，道：“姐姐位分尊贵，乃四妃之首，这等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这后宫本就是个捕风捉影的地方，姐姐这些话若是传出去，日后便是给有心谋害小阿哥的人找了幌子。。”
德妃连连颔首，拭去眼角泪痕：“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脑子被吓糊涂了，多谢皇贵妃娘娘提醒及时。”
两人正自商议，只见小宫女翠翠过来请道：“启禀皇贵妃娘娘，我们娘娘醒了。”
翠翠为难地咬一咬唇，如意会意：“你且下去，咱们去瞧瞧皇后娘娘。”
一踏入寝殿内，四周的火盆都燃得旺旺的，让人如入三春之境。殿中己经收拾了一遍，原本备着的婴儿的摇床上，胤礻我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奶娘喂了奶水，小孩子自己在床上睡的正酣。
熹妃已经醒转过来，身体尚不能大动弹，眼眸却在四下里搜寻，见得如意进来，忙急急仰起身来道：“姐姐，你快过来看看，我的胤礻我是多么的可爱。”
宫人们都静静避在殿外，连孙泰英也躲出去熬药了。熹妃苍白的两颊泛着异样的潮红：“皇上呢？皇上怎么也不在？我问翠翠，她竞像是傻了一般了，什么也不说！”
如意分明是能看出熹妃眼底喜悦之中带着一丝不安，她汗湿的发梢粘腻在鬓边和额头，一袭暗红的寝衣是残血般的颜色，衬得她的面色越发显出有衰白悄然而至的底色。同宜妃的过度保养不同，熹妃小腹上的皮肉有些许松弛的痕迹，她的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纹，当然，不细看是永远看不见的。她的青丝，失去了往日华彩般的墨色，有衰草寒烟的脆与薄。明明只是生了个孩子，却如同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心意电转的瞬间，滚烫的泪水逆流而至心底。“皇上国事繁忙，见妹妹母子平安便先回去了。”
如懿的瞳孔倏然睁大，枯焦而煞白的双唇不自禁地颤抖着：“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咱们的皇上啊，除了姐姐，他是谁都不想多看上一眼的。”
德妃心中怅然，这何尝不是她曾经的遭遇！说法“妹妹切莫这般的失落，皇上离开，自然是有要紧的事，若非如此，也不会走的那么急，只是匆匆的发落了接生的嬷嬷。”
熹妃疑惑的问道，“孩子不是挺好的么？为什么要发落接生嬷嬷，苏嬷嬷呢，我要见她！”
如意望着熹妃，神色平静得如风雨即将到来前的大海，一痕波澜也未兴起：“熹妃，孩子一离开你的身体就没了气息。脐带在脖子上绕了三圈，都言十阿哥是个死婴，皇上伤心不已，但是后来或许是老天爷怜悯，这孩子居然神奇的活了过来，但是脐带绕颈的事情，很明显的便是人为！所以才会龙颜大怒，皇上之所以离开，是怕你知道以后伤心难过，所以才躲开了，我把实话告诉你，也不希望你动气伤身，到皇上跟前去哭诉。”
熹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如意，目光几欲噬人。那颤抖像是会传染一般，从她的唇蔓延到她的全身，“我便知道她们这帮坏人不会轻易的放过我的孩子的！我的胤礻我，胤礻我！”说着，熹妃起身，努力的向胤礻我的婴儿摇床爬过去，抱起胤礻我，却见那小脸圆乎乎的憨态可掬，紧紧的把孩子抱在怀里，“我的孩子，是额娘连累了你，你千万不要怪额娘，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额娘一个都不会放过。”
德妃双手合十，“妹妹当着孩子切莫说这般的话，孩子还小，能够死里逃生已是万幸，妹妹当放下仇恨，为孩子多积累福。”
熹妃哼哼冷笑一声，“积福！我便是积了太多的福才会被她们当做软弱好欺负，若是以前的性子，这帮人害我的念头还未曾起来，便早被我压下去了，哪里还有机会让她们欺负我的胤礻我，好在老天保佑，胤礻我平安无事，但是这笔帐，同我钮祜禄可柔便是结下了。”
如意压制住内心的愤怒，对熹妃说道，“上有皇上，下有本宫，要算账还由不得你自己来算，你好好的养好月子便是眼下最首要的。”
熹妃见如意对她施眼色，便知自己方才说的太过，毕竟德妃还在这里，便无奈的苦笑，“姐姐真是的，我只是过过嘴瘾而已，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姐姐难道都不许人家发几句牢骚么！”
如意一笑，看着德妃说道，“你看看，她倒还委屈了，也不知道是谁方才发狠来着，看样子是好了，德姐姐，咱们都走吧，让熹妹妹好好的歇息，等会儿皇上的赏赐和外面的贺礼便会到，她有的忙了。”
德妃说道，“是啊，鄂必隆大人当了外公，这会子不知道怎么高兴呢，估计等会儿也要进宫来了，人家一家子说话，咱们在这里始终是个累赘，好啦，我也走了。”
熹妃笑道，“翠翠，帮本宫送送俩位姐姐。”
如意说道，“这储秀宫本宫天天来，还会走丢不成！你好好侍奉你们家娘娘，本宫同德姐姐一起走走。”
翠翠恭身行了个礼，便匆匆的赶到熹妃近前。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积在地上薄薄一层，才上去却是一个浅浅的脚印，如意见德妃依旧是那副慈悲为怀的样子，感叹道，“这宫里啊，要做到像德姐姐一般却真是不易啊！”
德妃笑道，“有何不易，只不过是我最没手段，又没皇上的宠爱，而且我阿玛也不像别人那般有势利吧了，乌雅氏本就是个小族，出不了大富大贵之人，礼佛念经，安生度日罢了。”
如意笑道，“昔日这宫里头啊，静贵妃也喜欢礼佛，她可是没有姐姐你有福气呢”
德妃低头说道，“真是惶恐，静贵妃出身蒙古大族，身份尊贵，五阿哥又是皇子之中第一个封王的，我怎么比的了。”
如意一笑，“比得了比不了你我说了都不算，咱们皇上啊，心中有数着呢，有些事情，要么不做，一旦做了，就算是再小，再轻微，也会留下印记。”
德妃感觉如意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没有实际的证据，否则无论凭哪一件，她都不会这么心平气和的跟自己说话，便故意避重就轻，说道：“皇贵妃娘娘教训的是，嫔妾当时只是一时气急，所以才失手打了四阿哥，事后嫔妾也十分后悔，请皇贵妃娘娘恕罪。”
如意说道：“若是真要治你的罪，我便不会叫胤禛在皇上面前承认是本宫打了他了，胤禛是我的儿子，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当然可以打得，只不过，别人家的孩子，却是别人娘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宝贝的紧呢，千万不能动。”
德妃屈膝躬身，“嫔妾谨遵皇贵妃娘娘教诲。”
如意冷声说道：“非是本宫要为难与你，只是方才那情况，你也见得，有些话本不该向熹妃说的，本宫信任你，方同你说，你却没有经过本宫的允许同熹妃去说，这般伤了皇上同熹妃之间的感情，你可知晓，熹妃身后的不光是她自己，还有遏必隆，还有整个钮祜禄氏，伤了皇上同大臣之间的心，却又如何能够修补的好。”
德妃一直保持着臣服的样子聆听着如意的教诲，多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姿势，不管对方说话的那个人是谁，又对她说着些什么话，她都从未上过心，这些话，就只当是一阵风，从这只耳朵里吹进，瞬间又从那只耳朵里跑出罢了。
待如意说完，德妃一脸恭敬，“娘娘教诲，字字出自真心，嫔妾定当牢记在心。”
如意长叹，“希望本宫今天所说的话对你有用，时候不早了，本宫还有事，永和宫便就在前面，你也不用陪本宫再多走冤枉路了，就此回吧！”
如意说完，在浣清的搀扶下向前走去，德妃依旧保持着原本行礼的姿势，脸上冷笑，口中说道：“嫔妾恭送皇贵妃娘娘。”
如意不再理会身后的那双眼睛是感激的臣服还是把仇恨埋在心中的愤恨，便直步向前走去，这宫中的路千难万险，的确不好走，只是她已经渐渐的习惯，怎样保护自己，怎样去对付别人。
看着自己身后一排一排的脚印儿，是啊，凡事做过，便必定会留下印记，只是不知道她自己的身后，又会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