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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 系列-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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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渊?”御使的眼睛落在来人的脸上,打量——显然是历练颇多的男子,眉间浸润过风霜和生死,每一根线条都有如刀刻。他隐约记起了这个名字曾在某处宗卷里出现过——叫这个名字的人,似乎是云荒大地上最负盛名的剑客之一。

    然而失望和寥落还是抑止不住地御使眉间流露出来。年轻的御使收起了怀剑,看着对方,半晌才低声问:“原来,你才是我的‘影守’么?居然一直都没有发觉——是阿湮她……她托你来的?”

    尊渊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慕湮定然不希望对方知道自己五年来一直和他朝夕不离,为保护他竭尽了全力。她已然不愿打扰他目前的生活。

    “那么,她现在还好么?”对方没有回答,但他迟疑着,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这样的话,试探地问,“她现在……和你在一起?”

    “呃?”尊渊含糊应了一声,揉揉鼻子,“她还好,还好。不用你担心!”

    “这样……”夏语冰无言地笑了笑,那如同水墨画般清俊的眉目间有说不出的寥落,淡淡道:“那……便好。我也放心了。”

    人间别久不成悲啊。那样长久的时光,仿佛将当初心底里那一点撕心裂肺的痛都冲淡了,淡漠到只余下依稀可见的绯红色。

    “原来你还有点良心。”尊渊冷笑一声,但不知道为何看到对方的神色、他却是无法愤怒起来,只是道,“既然念着阿湮、为何当初要背弃她?为何不跟她逃离天牢、浪迹江湖,却去要攀结权贵?”

    “跟她逃?逃出去做一个通缉犯、一辈子在云荒上流亡?我不会武功,难道要靠一个女人保护逃一辈子?”显然这个结在心底纠缠已久,却是第一次有机会对人剖白,年轻的御使扬眉冷笑起来,不知道是自厌还是自负,“不,我有我要做的事……我不服输,我还要跟曹太师那老贼斗下去!如果我不是堂堂正正从牢里走出去,这一辈子就只能是个见不得光的逃犯!我一个人能力不足以对抗那老贼、必须要借助青王的力量!”

    “可你现在还不是靠着她保护才能活下来!”再也忍不住,尊渊一声厉喝,目光凌厉,几乎带了杀气,“和太师府作对——你以为你有几个人头?”

    夏语冰怔了一下,喃喃:“果然……是阿湮拜托你当我的‘影守’的么?”

    窗大开着,冷雨寒风卷了进来,年轻的御使忽然间微笑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微微咳嗽着,眉间有说不出的倦意:“和曹太师那种巨蠹斗,我当然有必死的觉悟……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的平安、原来并非侥幸——我本来、本来以为,这条路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在走的。”

    “吃了很多苦头了吧?你不曾后悔么?”看着御使清瘦的帘,尊渊忍不住问了一句。

    夏语冰扬眉,笑了笑,扯过地上的长衣披上,单薄的身子挺得笔直,看向外面无边无际的黑夜:“自从第一次冒死弹劾曹训行起,我就知道这条路必须走到底……你也许没有看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冤狱,那些被太师府草菅的人命——可我天天在看。如何能闭上眼睛当作看不见?”

    “……”尊渊忽然间沉默了。连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负心薄幸的小白脸——那样的清俊和骨子里的不屈。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身上、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是技艺出众的游侠儿们都未必能有的“侠”和“力”。

    从六年前考中功名、开始宦途起,这个地位低微的年轻人就开始和朝廷里一手遮天的曹训行太师对抗,几度身陷牢狱、被拷问被罗织罪名,却始终不曾低头半分,刚正之名惊动天下。而平日,他秉公执法、不畏权贵,凡是经手的案子,无不为百姓伸冤作主……章台御使夏语冰的名字,在天下百姓的心里,便是这黑暗混乱的王朝里唯一的曙光。

    慕湮那个丫头……当年爱上的、的确是个人物呢。

    然而,偏偏是这样的人、绝决地背弃了她和他们的爱情。

    这样的人,到底是该杀还是该夸呢……尊渊默默看了夏语冰许久,终究不发一言,忽然低头抓起刺客的尸体,点足掠出了窗外。

    风卷了进来,房间内散落的文卷飞了漫天。

    夏语冰没有出身,只是静静低下头来弯腰捡起那些文书,放回案头。

    昏暗的灯火下,他一眼看到文卷上方才他改过的一个字,忽然间眉头便是一蹙,仿佛有什么剧烈的苦痛袭上心头——“侍郎公子刘良材酒后用刀杀人”。

    那一句中的“用”,被他方才添了一笔,改成了“甩”。

    “刘侍郎可是我们这边的人,大家正合计着对付曹训行那老狐狸呢,贤侄可要手下留情,不要伤了自家人情面”——青王临走时的交代犹在耳侧。

    仕途上走了这些年,大起大落,他已非当年初出道时的青涩刚烈、不识时务。深知朝廷上错综复杂斗争和微妙人事关系,御使蹙眉沉吟,将冻僵了的笔尖在灯上灼烤着,然而只觉心里撕裂般的痛,仿佛灼烤着的是自己的心肺。

    终于,那支千斤重的笔落了下去,他看到自己的笔尖在纸上刷刷移动,写下批示:“甩刀杀人,无心之错,误杀。判流刑三百里。”

    那样轻轻一笔,就将杀死卖唱女的贵家公子开脱了出去。

    “夏语冰……你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章台御使放下笔,注视着批好的文卷,有些自厌地蹙眉,喃喃自语。

    暗格敞开着,一叠叠送上来的银票未曾拆封,好好地放在那里——那些,都是各处应酬时被硬塞过来的礼金。章台御使也算位高权重,各方心里有鬼的官员们都是不敢怠慢的。虽然他推却了不少,但是那些青王一党的人的面子,却是不好驳回。

    ——“若是这些小意思都不肯收下,那么便是把我们当外人了。”

    在暗地里结党,准备扳倒曹太师的秘密商榷中,刘侍郎、姚太守他们一致劝道。青王的手伸过来,拍了拍他的肩,看着他:“收下吧,自己人不必见外——都是一起对付太师府的,大家以后要相互照顾提携才好。”

    年轻的御使想了想,默不作声地如数收下。

    以他个人之力、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扳倒曹训行那巨蠹的——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加入另一方的势力内,合众人之力斩断那遮天的巨手。而那样斡旋和争斗中,以自己的能力和地位,要做到那样的事,又怎么可能不弄脏自己的手?

    冷风吹来,地上洒落的二十万银票随风而起,在以清廉正直著称的年轻御使身侧沙沙舞动。

    -

    抄起杀手蛇枯槁的尸体,刚掠出窗外,跳上墙头,尊渊忍不住就是一愣。

    “你怎么来了?”看着站在墙上的女子,他脱口低声问。

    “嗯。”雨还在下,冰冷潮湿,慕湮的脸色是苍白近乎透明的,摇摇欲坠,“麻烦师兄了……接着我来吧,我要守在这里、直到他上朝。”

    “不行,你身子怎么撑的住?”尊渊低声喝止,“这里有我,你回去休息。”

    雨水从风帽和发梢上滴落,慕湮抬起头看着多年来第一次见面的大师兄,眼神忽然间有些恍惚——多少年了……自从离开师父身边,在黑暗中跟随着语冰追逐尽头的一线光亮,她已然独自跋涉了多少年,日夜担忧、丝毫不敢懈怠。

    一直紧张到没有时间关心自己的身体、是不是真的已经到了极限,不能再撑下去。

    “我、我没事的……”有些倔强地,她睁着快要坠下来的眼皮,喃喃道。然而拖着脚步踉跄返回御使府的她、再也不能抵抗身体里的虚弱和疲惫,话未说完、只觉脚下一软、从墙头直直栽了下去。

    四、红莲夜开

    好舒服……一定是又在做梦了。只有梦里、才会觉得这样的舒展和自在吧?慕湮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在半空中飘荡。舒适得让她简直不想睁开眼睛。

    眼前有什么在绽放,殷红殷红的一点点,到处都是。

    桃花……是桃花么?是云隐山庄后院里那一株桃树吧?依稀间,透过那一簇簇的桃花,她看见了须发花白的师傅的脸,在树下慈祥地微笑着,看着爬到树上的束发小女:“别淘气啦,小湮,快下来!”

    “师傅,我要吃桃子!”在满树桃花间晃着,她觉得喉咙干渴,忍不住娇嗔。

    “才初春,哪里有桃子啊?”虽然身为剑圣、对于这个要求云隐老人也无可奈何,拈须苦笑,伸手招呼,“乖乖的,小湮,该练剑了!”

    “我要吃桃子嘛……”她不依,在花树间闹着,踢下漫天殷红花瓣,一下子跳下来,蹭到师傅怀里,拉住他花白的胡子,“小湮渴了,就要吃桃子!”

    “呀,别拉,别拉!很痛的……”痛呼着拨开慕湮的手,他无可奈何地回答着,“我去找桃子就是,你快点放手。”

    “啊……师傅真好。”喃喃说着话,昏迷中的女子嘴角露出欢喜的笑,终于放开了扯着尊渊发梢的手,将脸偎过来蹭了蹭,满足地继续睡去。

    “真是的,一睡了就变成孩子一样。”尊渊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静静睡去的小师妹。苍白到透明的脸上有一种难得一见的安详满足,长长的睫毛在白玉般的脸上投下淡淡影子,眼睛下面有长年缺乏睡眠形成的青黛色。

    这丫头……很多年没有这样好好休息过了吧?一直过着暗无天日的影守生活,只怕夜行衣便是唯一的服饰,昼伏夜出的,难怪脸色都变得这么差。

    仿佛梦里又遇到了什么,慕湮微微蹙起了眉,咬着小手指,睫毛微微颤动。那样恬静单纯的脸,仿佛会发出柔光来——师傅说的果然没错呢,“象小鹿一样”。

    掖紧慕湮身侧散开的被角,尊渊笑了笑,拍拍她尚自湿漉漉的头发,站起。

    “师傅!师傅……”忽然间,静静沉睡的人仿佛魇住了,惊叫起来——梦里的桃花还在如红雨般纷乱落下,然而她一心仰望着的慈爱的师傅,转瞬在花树下化为白骨支离。仿佛有人告诉她:师傅死了……师傅死了!陡然间天地都荒芜起来,她站在那里,山庄、桃花、师傅……一下子全不见了,空茫和孤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天空变得黑沉如铁幕,将她所有前路包围。她终于觉得胆怯,嘶声大哭起来:“不要死!”

    “小湮、小湮!”青白伶仃的手从锦被中伸出来,在空中一气乱抓,尊渊忙忙地抓住她的手,晃着她,想将她从梦魇中唤醒。

    “师傅,师傅!”慕湮大叫,然而被梦魇住了,声音微弱,哭哑了喉咙,“不要死……别、别留下我一个人……”

    “好的,好的。”尊渊叹了口气,将她乱抓的手放回被子里,“不留下你一个人。”

    “啊……”慕湮长长舒了一口气,尚自不放心地紧紧抓着对方的手,翻了一个身,继续睡去,忽然间睫毛颤了颤,一大滴透明的泪珠从睫毛上滑落,轻轻叫着一个人的名字,“语冰、语冰……”

    尊渊低下眼睛,看着拉着他的手沉沉睡去的小师妹,忽然间经风历霜的眼里就有了一个痛惜的表情,和他凌利如刀刻般的面庞大不相同。不忍心抽出手,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摩着慕湮漆黑的发丝,看着她沉睡中才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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