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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谢马悦然教授把《灵山》译成瑞典文，也感谢罗多弼教授组织这样一个讨论会。
一九九一年五月（本文根据在斯特哥尔摩大学东方语言学院讲话录音整理）
多维周刊总第21期
《从你眼中看〈灵山〉》
□ 作者：邢晓西
1
这一章他踏上南方山区公路的孤独之旅。他说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来到这里；是偶然在火车上；闲谈中听同路人说起有灵山这么个地方。
他说尽管他漫步在这南方小县城杂乱的古镇与乡间；但这里是人家的故乡；活得没法不自在……
你看到他从他乡异域；寻觅心中的灵山；无非是想从那份乡音、那自然亲切素朴的印象中找回失落的记忆与乡愁。
你终于会意；他所追寻的原生态自然与纯粹的非商业化的古迹遗风；不仅是一种审美标准；更寓意了对社会自然、真实的渴望。
他在旅途中，虽道听途说了有关灵山的种种神奇。但是，他没有见过一则确凿的游记，虽然也知道远古的《山海经》和《水经注》也有灵山的出处，而那都又是仙佛所聚圣地，在人间迹未必找到确凿遗迹。可是谁又能一概评价《山海经》的荒诞不经呢？其中很多怪异的东西，已在现实中得到了证实。路人告诉他；那灵山在尤水的源头；而去灵山；必经尤水上游的乌伊镇。
他这…路上；虽然一览了古镇老街……同时也看到不伦不类的现代旅游广告；仿古新建并漆绘得大红大绿的亭台楼阁；以及满地瓜果皮、罐头盒子等污染物。满载砍伐木材的卡车卷起灰尘从他身傍而过；到处是做生意的嘈杂人群；老房子木板铺面悬挂着万国旗般的衣物；什么短裤床单到女人的乳罩；还有狗皮膏药的幌子广告。
你看到他终于寻觅到一座石桥；没有狐臭广告；清风徐来；河谷两侧；绿色竹林镶在金黄色稻田中；蓝澄澄的河水悠缓而逝。
他说他过了这雕刻有猴子石柱的古桥后；才发现那桥头有块新镶嵌的石板；用红漆描在刻道里：永宁桥；始建于宋开元三年；…九六二年重修；一九八三年立。他说这该是开始旅游业的信号。
你不难看到；八十年代初期，封闭禁固了近半个世纪的中国，刚刚开始实行改革开放。虽然政治改革仍步难跚或没有根本的改变，但在思想、文化，市场经济方面，已隐约出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气氛。虽然思想文化启蒙有种〃文艺复兴时代〃的激动人心的希望暑光，但这毕竟又被昙花一现的批判精神污染运动所撕裂。他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走入〃灵山〃的。
你看到古老传统的文明与落后，丑陋与优美，恶果同优秀品质交织蕴含在这一章的记叙中。最为令人忧虑、惆怅、悲哀的莫过于国人对自然环境的漠视、扭曲与践踏。
你想他这灵山之旅也许是想躲过其他旅游名胜地己出现和正在出现的那种景致，也想离开那个被污染了的环境，回到自然中来。
他问那旅途路人；灵山有什么？看山水？寺庙？还是有什么古迹？那人说那里一切都是原生态的。
他在心中笑了，当然不只是有森林，有没有野人也还不好说？
你在心中却想，从文明法制国家，看畸形社会的事象，不就是同观看野人一样吗？他对人们正在或可能对历史文化及景观的重新恢复修葺，其实质是扭曲与破坏也提出了批评，嘲喻……
他说他有幸乘那些鲜艳夺目的亭台楼阁尚未修建，赶在记者的照相机和名人题字之前而来。
他看到车站站牌线路的终点标有乌伊镇：而张村、沙铺、水泥厂、老窑、金马、大牟、涨水、龙湾、桃花坞……而他说这越来越美好，但都不是他要去的地方。
你不知道这〃张村〃、〃老窑〃、〃金马〃、〃涨水〃、〃龙湾〃、〃桃花坞〃这些字眼？是暗示或象征着什么？
你也说不清是你的偏激、狭隘、刻意……抑或无知；要用〃脏村〃，〃封建遗产〃，〃吉样图腾〃，还是〃洪水猛兽〃，〃龙种的港湾〃，或是〃好色者的天堂，麻疯爱滋病的家园〃去想象。
你不知道是这字眼暗示你的这胡思乱想是否荒唐？你只道没有〃异想〃就不会〃天开〃，也就失去了文学与科学的创造活力。
总之；你感到这〃狗皮膏药〃不就是这乌伊镇社会的一个缩影吗？
你还看到：在这乌伊镇一个小旅店中，他还从捅破了的糊墙低缝里看到几个虚虚晃晃赤膊汉子在打纸牌，并且几人脸上贴了纸条。也看到了房里贴着县公安局的通告，明令禁止一是赌博，二是卖淫。
他说滑稽也好，可笑也罢；当他闯进去详细看时，吃惊的并不是他们，而恰恰是他自已：
他说是赌博或是娱乐？外人无从知晓。
你从两岸黑色的瓦顶，鳞次栉比，让人总也看不尽望不透。而烟雨中的〃黑瓦〃〃天井〃、〃老灶〃、〃回廊〃、〃照壁〃……在故事的一些章节里；都勾起一种惆怅思乡情怀，唤起了他与你的回忆和梦境。
但跳过这些自然景致，其它字符则又引起你沉重深刻的思考。例如：〃湍急的漩涡〃、〃白色的泡沫〃、〃一道道灰黄洪水留下的水渍〃和〃太阳就要落下去了〃，〃虚幻的景象〃，〃黑悠得真切〃，〃将那轮通明的太阳一点点吞食〃，〃落日就越殷红，就越柔和〃，〃金烁倒影投射在河水，幽蓝的水色就同闪烁的日光连接一起〃，〃一气波动跳跃，端庄中又带点妩媚〃，〃颠了一下，便落进黝黑的山影里去了，将霞光洒满了天空。〃
你说如果你只把它看成纯写景描绘，它就是一段非常生动的景观描写；如果你要通关全书各章的精神脉络与作者隐蕴其中的寓藉，影射，暗喻，你则又看到了中国历代一个千古不变的信号，隐约地篆刻镶嵌在就是这段描叙之中；那就是：〃永宁桥〃___这象征政治的安定永宁；是悠悠万事；唯此唯大；为了它；可以……你可以经济上与国际接轨，你也可以有那个主义的生活方式。但你不可以向权力挑战！
能不能自由联想出，你看到的这个〃黑色漩涡〃就像是社会腐败现象的缩影？它不但吞没了国家与民众的物质财富，而且还吞没了民族精神精华，还导致了整个社会的信仰和信任危机。
你还想在市场经济中就有另一个〃白色泡沫〃也一样的吞没着社会的经济基础，经济领域的真真假假，虚浮瞒夸的〃白色泡沫〃，也花样多变，祸国泱民。
你又想，在人权方面，社会虽然在向着文明进步迈进，不像〃文革整人运动〃，但一些领导对人才的压制排挤仍像太阳余辉中虽不〃刺眼〃，但仍可以低调冷处理把你遗弃在风刀霜剑的寒夜中。
你想而太阳在海平面升起又落下，最终不也将溶入蔚蓝色的大海之中吗？进而水光相接不也预示着世界潮流，浩浩荡荡，经济一体化，信息共享，资讯知情权的封锁，话语权的剥夺；终将被不可逆转的历史必然冲破，黑色山影虽然可一时遮挡太阳的光芒，但朝霞与晚霞还是将洒满天际。你就是看到了这些意象！
你想华夏血脉的游子，不管是对这片土地是热爱，还是有偏见，也不论故乡曾给予过委曲，甚至苦难，但都摆脱不了故土家园的那份乡土情结，都无法逃避对家园魂牵梦挠的回忆。犹如这一章抒写的那样：
〃如今，只要还有口气在，那怕从太平洋的彼岸，又都纷纷回来了、坐的不是小卧车，就是带空调的大轿车。有发财了的，有出了名的，也有什么都不是，只因为老了，就又都往这里赶，到头来，谁又不怀念这片故土？〃
你说虽然家园并不是面目全非，也有长足进步，但你还是看到这片土地封建阴魂未散，关系裙带特权风气浓厚，人性扭曲变态，法治还未健全，政治改革不可逾越，体制弊端等问题重重。
你说他始终是个有觉悟，清醒冷静又直面现实的观察家，虽然他想找回遗失了记忆的故乡，但温馨回忆中的往事却总伴随着沉重的苦难……………总好像是在逃难，流亡。
你不禁思索是否只有远走高飞，命运才出现了转机？
他说他从隔壁打牌的房间退了出来，回到房里，重新躺下，望着天花板上电灯泡四周密密麻麻的斑点，竟是无以计数的蚊子，就等电灯一灭好来吸血，他赶紧放下蚊帐，网罗在窄小的圆锤形的空间里，顶上有一个竹蔑做的蚊帐圈。你看出这众多〃蚊子〃，且都在窃盯着他，企图分享他的鲜血。
你联想虽然他被那〃圆锤蚊帐罩〃着，但这笼护他的网罩又能否理解为极权、金钱、封建思想、关系学……的天罗地网的意象呢？
你也同意如他在这作品的这一章所言；一般中国人的心态是：〃人到中年，该安安稳稳过日子，混上一个不忙的差事，有个不高不低的职位，做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安一个舒适的小窝，银行里存上一笔款子，月月积累，除去养老，再留点遗产？〃
你进而思虑而他到底还要寻找什么呢？
你说人家说你的诠释，纯属捉捕风捉影的考证，但你又说你又不是在考证文物，你承认你理解的一些篇章、段落甚至词句字义也许就是穿凿附会，不符作者本意。但是通过你眼中观看的〃灵山〃，仅仅是你意象中或理解中的东西，并不等同作者的思想，至于观众眼中的〃灵山〃，那其中的意义也只有各自心中明白。
你讲：你就是从你看到的这些意象境界；颠覆了你原有的思想与感情；让你明白了你是处在什么样的生存环境之中。
2
这一章他讲他从青藏高原和四川盆地的边缘地带；邛崃山脉羌族地区；见证了人类原始文明遗存____对火的崇拜。
他叙说耿达乡那已解脱了乡长职务的羌族老头给他的印象。他们坐在火塘前喝酒；进嘴前先用手指沾酒弹进那冒起蓝色火苗的火塘。说是：〃敬灶神爷呢；多亏了他；我们才有吃喝。〃
你想在这众多国民的土地上；能解决温饱也不容易；所以民族心理潜意识对〃灶神爷〃的尊崇也不奇怪；民间俗称：〃民以食为天〃；就是例证。
但是；你想不明白；是否为了吃饭；就可以牺牲人权；来换取生存权？
你想：人的生存、自由、尊严能否共存？
他讲述道：他不便问鬼神之事；说是想了解这里的民歌。
那羌族老头就示范着跳起了民间敬娱鬼神的歌庄舞；还一边说他能念好多咒语；是猎人进山时的法术或叫邪术。并解释说这使邪术不光是人对野兽的避邪与诱捕之术；也是人与人之间用来报复。
他还讲他小时就听过什么鬼打墙的传说；那山里夜间突然出现的峭壁或死墙；就能把人引向绝境。
他说他找寻去灵山的路的同时；作为他生命本体投射出的那个___〃我〃正沿长江漫游。并说那个我已被诊断为肺癌。
他说这个〃我〃早该离开那被污染了的环境；回到自然中来找寻实实在在的生活。
他说在我那个环境里；人总教导我生活是文学的源泉。而我只罗列了生活中一系列现象；并认为生活的本质就应是这样而非那样；结果只能走上歪曲现实的歧途。
他讲他不知我此刻是否走上正道？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