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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洁文集-第2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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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对文学的推重,如若不是当朝圣明,那个张华岂能不知天高地厚如此? 
  也许因为一痴,她才有如此这般,必将流传千古,后人受益匪浅的勋建。 
  无人非议,其实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一痴进宫的日期,曾被他一推再推,称染病在身,须歇息数日方可进宫侍奉。她未觉有何蹊跷,进宫的事也就暂且放下。 
  也是凑巧,就在那一天,贾南风惊闻一痴准备净身,马上赶到蚕房探个究竟。 
  没等刀手及左右人等避让,她就冲了进去,果然一切就绪。 一痴连忙跪迎在地。 “我又不是召你去做内臣,这又是所作何为?” 
  所作何为?贾南风一清二楚,只是她这一刻心神迷乱。她的言语、态度,说任性不是任性,说抱怨不是抱怨,说喝斥不是喝斥……像是忘记君臣之别,又像没有忘记君臣之别,她是无法拿捏自己的言行了。“你胆子不小……起来吧。” 
  “谢中宫。” 
  贾南风一时无言,返身在室内往复暴走,一脚踹倒一扇屏风,又一脚跺断了屏风上的棂子。 
  见贾南风暴怒如此,一痴担心有变,忙道:“臣意已定。” 
  她转过身来,圆睁双眼,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没想到杀人如麻的贾南风,倒先挺不住了。那还是一痴的眼睛吗,简直就是刀手的那把刀,甚至比那把刀,还绝情。 
  不能说了,什么都不能说了。 
  这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遭到拒绝,而这拒绝又是来自她的最爱。 
  或者不如杀了一痴。贾南风不止一次对自己说:“杀了他、杀了他,那就一了百了了。” 
  可是她下不了手,杀人于她突然变成如此棘手的事…… 
  “你是有意如此。” 
  “臣不敢。” 
  “皆因本宫为人可憎?” 
  “人生本难两全,不过有约在先。” 
  说什么人生本难两全,有约在先,是一时语失吗?不过眼下贾南风来不及对这两句话多加考虑。 
  “有人践约吗?”要不是一痴说到“有约”在先,贾南风实在不愿提及贾午言而无信这个话题,好像有意捅一痴的心窝。 
  “宁肯天下人负臣,臣不能负天下人。” 
  “难怪你叫了一痴。” 
  试问,世上有哪个字眼儿可以尽数她对一痴的爱?为了一痴,贾南风甚至杀了妹妹贾午和她的丈夫韩寿。 
  到底贾午错在哪里? 
  如果不是自己的妹妹,杀了也就杀了,一朝皇后,杀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哪里如凡人所说,贾南风毒如蛇蝎;又哪里是妒忌?也许很久以前有过嫉妒,可是现在,身为至上皇后,用得着嫉妒吗,只消拿来就是。即便一痴,也可以拿来就是,可她要的是一痴倾心相爱,而不是服从。 
  只因贾午违背了与一痴的终身之约,那可不等于忤逆了自己。 
  她是为贾午辜负、而她又是如此珍惜却不曾拥有的爱,杀了贾午。贾午可以偷取、夺取她的所爱,她认输,但不可以践踏她的所爱; 
  贾南风是为一痴、甚至是为所有的男人,惩罚了这个因为有一张漂亮的面孔,就可以言而无信的女人。 
  记得那年,贾午在花园里游玩,不当心被桃树枝刮破脸皮,贾南风那个急啊,小小一个伤口,一天不知察看多少遍,亲力亲为,上药、换药。她不放心别人来做,生怕谁一不小心在贾午脸上留下疤痕。她得为一痴爱惜贾午那张脸,她得把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完好无损地交给一痴。 
  不论从性格还是从貌相来说,贾南风和贾午这一对姐妹完全不同,可不知为什么,贾南风常常生出这样的幻觉:贾午和她是同一个人,她中有贾午、贾午中有她,不知贾午有没有这种幻觉。 
  所以贾南风在为贾午换药时,禁不住会抚摸贾午的脸,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那不过是在替一痴抚摸贾午的脸,也就是替一痴抚摸自己的脸。 
  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忽然就会醒过梦来:不,那不是自己的脸。一股黑气就会从贾南风的肺腑涌出,霎时间,贾南风就会变成一个腾黑云、驾黑雾的恶煞。这时的贾南风,就恨不得往贾午仰着的脸上,泼一盆开水,或持一片横刀,片去贾午那张沉鱼落雁的脸。 
  …… 
  即便几生几世,怕也收不回贾南风这从未有过回报的付出了。 
  几生几世……有多少情仇,值得一个人用几生几世去消受、又消受得了? 
  为了一痴,实不该阻拦他的选择。 
  贾南风从不在意朝野上下关于她面首无数的非议,作为帝王,享用面首如同享用无上权力,谁人能说半个不字,却不愿一痴成为她无数面首中的一个。 
  她是为洁身自好的,一痴的清白而清白啊。 
  一痴进宫后,免不了朝夕相处,谁能断定他们不会一时情迷?想到很可能把握不住自己,而一痴又怎能拒绝? 
  所以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决绝地切断了他们的后路。 
  或是放弃一痴进宫的安排? 
  一痴轻轻摇首,笑而不答,浅淡的笑容里却满装着无奈、认命、孤注一掷。他在等待一个结束,不论从他们自少年来,就不即不离的感情来说,还是从贾南风的前景来说。 
  贾南风的处境不妙,非常不妙,而在这样的时刻,他希望能尽自己所能,给贾南风一些帮助,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只能他知道,眼下贾南风多么地软弱、无助、技穷,多么盼望能有什么东西靠一靠。可又担心,与贾南风朝夕相处,怎能担保任性、随心所欲的她,不会生出事来……想来想去,只好辜负自己。 
  这就是心有灵犀了,贾南风明白此时此刻一痴的所思所想,可她还像脚下的砖石那样沉默着。 
  一痴趁势说道:“臣请中宫回宫安歇。” 
  她大袖一拂,威严地说:“我自有安排。” 
  既然如此,一痴反身走向床榻,未假他人之手,从容仰卧下去,而后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将他的双腿上部及腹部用布带扎紧,以免流血过多。 
  五花大绑的一痴,分明变作了一只等待屠宰的羔羊,这和自残有什么区别……贾南风极快地掉转头去,又由不得自己地调转头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牢这个永远没有回头可能的时刻。谁说时刻是不能抓住的东西,贾南风此时就牢牢地抓住了它。 
  这样做值得吗,虚浮的名声难道就如此重要……她的脑子里茫然一片,忘记了皇后的仪态,禁不住喝道:“住手。” 
  住手之后如何,她也不知道。 
  一痴伸出手臂,如一把利剑将她拦在了无法逾越的界限之外,毅然决然地望着她,说:“凡事不能半途而废,尤其中宫您呐。”而后对一旁垂手而立的刀手说:“来吧,不要再耽搁了。” 
  贾南风的眼睛,一寸寸地捋着一痴的每一根汗毛,每一片肌肤,他的身体发肤固然受之父母,可谁又能说那仅仅是一痴的身体发肤?他的每一根头发、每一寸肌肤,难道不是长在她的身上。此时,她的双腿、她的腹部就感到了被勒紧的胀痛。 
  刀手用辣椒水将一痴的性器,一一清洗,之后便拿起寒光闪闪、薄如纸片的弯刀……却又被贾南风拦住,刹那间她像是变了一个人,没有了冲动和激怒,冷静异常地说:“慢着,我来。” 
  一痴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可不就是新生?一丝不挂、全身坦然地朝向贾南风,没有丝毫羞涩、尴尬。 
  这似乎是他们彼此确认、彼此相托的最后的时刻…… 
  贾南风伸出手,将一痴的性器,轻轻抬起。 
  这就是她全部的爱欲,现在却要亲手将它割舍。 
  多少个不眠之夜,贾南风渴望过与一痴的肌肤相亲、耳鬓厮磨;想象着他肌肤、汗液的气味,他的睡姿、他的梦话、他的体温……却从来无缘一见一亲。现在,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到了……想不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这就是他们今生仅有的情缘,如此残忍而又深重如山。 
  贾南风将手里的刀向前伸去,毅然决然、毫不犹豫。眼下,即便是为她自己开肠破肚,贾南风也不会手软。这是一痴自少年时便了解的贾南风,也是令他倾慕的贾南风,她不是平白无故就能替惠帝把持朝政的。 
  就在此时,她突然看见自己手腕上的血管,贲张、翻转、曲扭,如一条条被火焰炙烤的青蛇,又听见那血管的悲泣、呼号……她调转刀口,迅猛地将刀刃在自己臂上一划,鲜血立刻从她手臂上涌出,左右立刻惊呼起来。 
  “牛刀小试耳。”她不以为然地一笑,说。 
  一痴没有感到意外、惊慌,贾南风从小便是这样不可捉摸,这样出其不意,更明白她所作何为……只是今生没有可能了,来生,来生吧。 
  没等众人回过神来,贾南风又以人们意想不到的迅疾,割下了一痴的性器。 
  只觉得一线疾风从阴部扫过——竟是这样的容易。人人沉湎于此,而又为此生出无穷烦恼之根,从此再不能烦扰他了,一痴感到了难以言说的大轻、大快。 
  贾南风呆望着满把鲜血淋淋、现在可以称作一堆肉的一握性器。瞬间之前,它还为一痴所有,是他意义十足的根,现在,它真的只是一握肉了。 
  “你终于如愿以偿了吧。”她的声音里回响着无可消解的冤仇,然后抱着一痴的“宝”,头也不回地去了。就像在前朝议政,不容他人质疑地掉头而去。 
  下面的事情,贾南风不再多想,想又如何;也不敢再看,她的力气已经丧失殆尽,如果再不离开,如她这样决断的人,也难保不会昏倒在地,甚至歇斯底里大发作…… 
  她不想,绝对不想。 
  可是她的下部,感到了冰凉、刺痛的袭击,它们停歇一阵又来一阵,不怀好意地折腾不已,肯定是刀手在用冷水浸过的白绵纸,为一痴包扎伤口。贾南风明知不包扎伤口可能会感染,可还是心有不甘; 
  这袭击所向披靡,继续左右横穿,直刺她双腿的根部,而后转向、下刺,直抵脚跟,令她举步维艰。此刻定是有人架着一痴在不停行走,他不但不能歇息片刻,且必得行走三个时辰; 
  她口干舌燥,一定是一痴口渴难当。这还是头一天,他还得熬上三天,三天之内滴水不得进,以免尿频伤及伤口等等。 
  …… 
  这叫她如何是好。明明是一痴净身,她却得忍受比一痴更为疼痛的疼痛; 
  不过,哪一招、哪一式,又难得过、痛得过割舍怀里这一握肉? 
  她是十足对得起她所爱的这个男人了。 
  他那男人之“宝”,就这样随贾南风去了。 
  按规矩,一痴无权要回自己的“宝”,他的“宝”本该由刀手留存。谁想到贾南风做了他的刀手,现在由她拿去,该是合情合理。 
  可是这样一来,原本简单明了的事,怕是无法简单明了了。而自己竟还说出“人生本难两全,不过有约在先”那样的话,是一时迷乱,还是不意间的流露,难道他的内心本就有着自己不解的真情,不到非常时刻难以显现? 
  对“人生本难两全,不过有约在先”这句话,贾南风未置一词,一痴不相信是她未曾留意之故。 
  比起贾午,贾南风其实更让一痴挂心,皆因她丑,无人垂爱,皆因她丑,不公正的事情似乎都该由她担待。 
  说到丑、美,不过皮相而已,比如谁在意过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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