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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11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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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到。
第三天清晨,福康安又召集众人在抚署会商。人人愁眉苦
脸,束手无策,计议要不要急报皇太后。可是这一报上去,后果
之糟,谁都不敢设想。
正自踌躇不决,忽然御前侍卫瑞大林脸色苍白,急奔前
来,在白振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白振脸色一变,立即站起,
道:“有这等事?”福康安忙问情由。瑞大林道:“在皇上寝殿外
守卫的六名侍卫,忽然都给人杀死了。”福康安并不吃惊,反而
暗喜,道:“咱们去看看,这事必与皇上失踪有关。说不定反可
找到些头绪。”
众人走向乾隆设在抚署里的寝殿。瑞大林把门一推,迎鼻
一阵血腥气扑了过来,只见地板上东倒西歪的躺着六具尸体,
有的眼睛凸出,有的胸口洞穿,死状可怖。乾隆睡觉之时,向有
六名侍卫在寝殿外守夜,皇帝虽然失踪,轮值侍卫仍然照常值
班,哪知六人全在夜中被杀。白振道:“这六位兄弟都非庸手,
怎么不声不响的就给人干掉了?”各人目瞪口呆,谁都猜想不
透。
白振察看尸体,细究死因,见有的是被重手法震毙,有的
是被剑削去了半边脑袋。那六人的兵器有的在鞘中还未拔出,
想来刺客行动迅速,侍卫不及御敌呼援,都已一一被杀。白振
皱眉道:“这室中容不下多人斗殴,刺客最多不过两三人。他们
一举就害死六位弟兄,下手毒辣爽利,武功实在高明之极。”
李可秀道:“皇上既已被他们请去,又何必来杀这六名侍
卫?看来昨晚的刺客和劫持皇上之人并非一路。”福康安道:
“不错!刺客也是谋叛行刺,哪知皇上却不在这里。”白振道:
“两位所料甚是。如杀侍卫的是红花会人物,那么皇上是落在
别人手中了。可是除了红花会,又有谁如此大胆,敢做这般大
逆不道之事?要是劫持皇上的是红花会,此外哪里又有这等武
功高强之人?”红花会人众已难对付,突然又现强敌,不禁心
寒。再俯身察看,忽见尸体胸口有犬爪抓伤和利齿咬伤的痕
迹,心念一动,忙请李可秀差人去找猎犬。
过了一个多时辰,差役带了三名猎户和六头猎犬进来。李
可秀已调集了两千名兵丁,整装待发,白振命猎户带领猎犬在
尸体旁嗅了一阵,追索出去。
猎犬带领众人直奔湖滨,到了西湖边上,向春湖中狂吠。
白振暗暗点头,知道刺客带了犬来,打死侍卫后,命犬带路,追
寻皇帝。
猎犬吠了一会,沿湖乱跑乱窜一阵,找到了踪迹,沿湖奔
去,湖畔泥湿,果然有人犬的足印。猎犬奔到乾隆上岸处,折回
城内。城内人多,气息混杂,猎犬慢了下来,边嗅边走,直向玉
如意的妓院奔了进去。
妓院中本来有兵把守,这时却已不见。众人走进院子,只
见庭院室内,又死了两名侍卫和十多名官兵。刺客下手狠辣,
没留下一个活口,有的兵卒是咽喉被狗咬断而死。白振看死者
身材和伤口部位,心想恶狗躯体庞大,若非关外巨獒,便是西
北豺狼和犬的混种,难道刺客是从关外或西北塞外而来?
六只猎犬在玉如意卧室中转了几个圈子,忽在地板上乱
抓乱爬。白振细看地板,并无异状,但猎犬仍不住抓吠,便命兵
卒用刀撬起地板,下面是块石板。白振急道:“快撬!”兵卒把石
板撬开,露出一个大洞,猎犬当即钻了下去。李可秀和白振见
下面是条地道,这才恍然大悟,成千兵将在妓院四周和屋顶守
卫,而皇帝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原来刺客是从地道里逃
出的,不禁暗叫惭愧,率领兵卒追了下去。
    注:日人稻叶君山《清朝全史》云:“乾隆御制诗至十
余万首,所作之多,为陆放翁所不及。常夸其博雅,每一
诗成,使儒臣解释,不能即答者,许其归家涉猎。往往有
翻阅万卷而不得其解者,帝乃举其出处,以为笑乐。”其
实乾隆之诗所以难解,非在渊博,而在杜撰,常以一字代
替数语,群臣势必瞠目无所对,非拜伏赞叹不可。
周作人《杂谈旧小说》一文谈到《绿野仙踪》时说:
“冷于冰遇着一个私塾教书的老头子,有很好的滑稽和
讽刺……这老儒给他讲解两句诗,却幸而完全没有忘
记:‘媳钗俏矣儿书废,哥罐闻焉嫂棒伤。’这里有意思的
事,乃是讽刺乾隆皇帝的。我们看他题在知不足斋丛书
前头的‘知不足斋何不足,渴于书籍是贤乎’,和在西山
碧云寺的御碑上的‘香山适才游白杜,越岭便以主碧云’
比较起来,实在好不了多少。书里的描写可以说是挖苦
透了,不晓得那时何以没有卷进文字狱里去的,或者由
于告发的不易措施,因为此外没有确实的证据,假如直
说这‘哥罐’的诗是模拟圣制的,恐怕说的人就要先戴上
一顶大不敬的帽子吧。”
书中“媳钗”两句系咏花,媳妇钗花于须,儿子视俏
容而废攻书;兄长插花于罐而闻,嫂子为防微杜渐,以棒
击罐而破之。该书成于乾隆二十九年,其时御制诗流传
天下,周说颇有见地。
乾隆第五次南巡至海宁,仍驻陈氏安澜园,有诗云:
“安澜易旧名,重驻跸之清……石径虽诘曲,步来哪用
寻?无花不具野,有竹与之深”云云。又乾隆在海宁半夜
中闻潮声雷动,有“睡醒”一律:“睡醒恰三更,喧闻万马
声。潮来势如此,海宴念徒萦。微禹乏良策,伤文多愧情。
明当陟尖峤,广益竭吾诫。”诗中之“文”字,或系指汉文
帝(?)“尖峤”当指海宁之尖山,乾隆翌日拟往巡游。但山
字平声,碍于平平平仄仄,无奈改用“尖峤”,盖“峤”字可
平可仄也。作者恭拟御制两句:“疑为因玉召,忽上峤之
高”,玉者玉皇大帝也,玉如意也,似高不失为乾隆诗体。
乾隆在海宁督修海塘及观潮,作诗极多,有句云:
“今日海塘殊昔塘,补偏而已策无良,北坍南涨嗟烧草,
水占田区竟变桑。”海宁有柴塘,力不足以御怒潮,“烧
草”或系指“柴”,乃乾隆杜撰之典,儒臣难解矣。“变桑”
当指沧海变桑田,“策无良”意为无良策。又有句云:“伍
胥文种诚司是,之二人前更属谁?”相传伍子胥、文种为
海宁潮神,乾隆以海潮汹涌,自古已然,于伍文二人之前
又属谁管?数年后再到海宁观潮,和前诗云:“设非之二
人司是,如是雄威更合谁?”又海宁观潮诗有句云:“当前
也觉有奇讶,闹后本来无事仍。”意谓海潮涌来之时,也
觉十分诧异,但潮水大闹一场之后,仍然无事,“无事仍”
者,“仍无事”也。
乾隆诗才虽别具一格,但督修海塘,全力以赴,实令
人心感,其在陈氏安澜园有句云:“急愁塘与堰,懒听管
和弦。”勤政爱民,似亦非虚言。
乾隆喜用“之”、“而”、“以”、“和”、“与”等虚字以凑
诗中字数。陈世倌告老还乡时,乾隆有送行诗云:“夙夜
勤劳言行醇,多年黄阁赞丝纶。陈情无那俞孔纬,食禄应
教列郑均。自是江湖忧未忘,原非桑梓隐而沦。老成归告
能无惜?皇祖朝臣有几人?”又登海宁“观湘楼”诗云:“南
坍与北涨,幻若谷和陵。江尚岸之近,楼如舫以乘。”意谓
江水离岸尚近,登楼有如乘舫。设删去虚字而成四言诗:
“南坍北涨,幻若谷嶂。江岸登楼,宛如乘舫。”其意一也,
可见其诗中虚字往往多余。其题董邦达《西湖四十景》有
句云:“贤守风流白与苏”。作者拟御制西湖即兴:“才诗
或让苏和白,佳曲应超李与王”,试为乾隆儒臣解之:朕
才子之诗,或稍不及苏东坡和白乐天,未有定论,然玉如
意佳人之曲,歌喉当胜李夫人、琵琶应超王昭君也。
第十一回高塔入云盟九鼎
快招如电显双鹰
乾隆在六和塔顶饿了两日两夜,又受了两日两夜的惊吓
气恼,心力交瘁,甚是委顿。第三天早晨,忽有一个小书僮
走近,说道:“少爷请东方老爷过去谈谈。”乾隆认得他是陈
家洛的书僮心砚,心头一喜,忙随着他走到下一层来。
他一进门,陈家洛笑容满脸的迎出,当先一揖。乾隆还
了一揖,走进室内。心砚献上茶来。陈家洛道:“快拿点心来。”
心砚捧进一个茶盘,盘中放着一碟汤包、一碟蟹粉烧卖、一
碟炸春卷、一碟虾仁芝麻卷、一碗火腿鸡丝莼菜荷叶汤,盘
未端到,已是清香扑鼻。心砚放下两副杯筷,筛上酒来。
陈家洛道:“小弟因要去探望一位朋友的伤,有失迎迓,
还请如罪。”乾隆道:“好说,好说。”陈家洛道:“请先用些
粗点,小弟还有事请教。”乾隆饿得肚皮已贴到了背心。他素
来体格强健,食量惊人,两日两夜不吃东西,如何耐得?见
陈家洛先举筷夹一个汤包吃了,当即下箸如飞,快过做诗十
倍,顷刻之间,把四碟点心吃得干干净净,汤也喝了个“碗
底朝天子”。陈家洛每碟点心只吃了一件,喝了口汤,就放下
筷子,见他吃得香甜,只是微笑。点心吃完,乾隆说不出的
舒服受用,端起茶杯,望着杯中碧绿的龙井细茶,缓缓啜饮,
齿颊生津,脾胃沁芳。陈家洛把门推得洞开,道:“他们都守
在底下,咱们在这里说话再妥当也没有,决不会有第三人听
见。”
乾隆板起脸,一字字低沉的道:“你把我劫持到这里,待
要怎样?”
陈家洛走上两步,望住他脸。乾隆只觉他目光如电,似
乎直看到了自己心里去,不由得慢慢转开了头,隔了半晌,听
得陈家洛道:“哥哥,你到今日还不认我么?”
这句话语音柔和,声调恳切,钻入乾隆耳中,却如晴空
打了个霹雳,他忽地跳起,颤声道:“你……你……你说甚么?”
陈家洛脸色诚挚,缓缓伸手握住他手,说道:“咱们是亲
兄弟亲骨肉。哥哥,你不必再瞒,我甚么都知道啦。”
自从文泰来被救,乾隆就知这个大秘密再也保守不住,但
听陈家洛突然叫自己为“哥哥”,仍不禁震惊万分,登时全身
无力,瘫痪在椅中。
陈家洛道:“你到海宁扫墓,大举修筑海塘,把爸爸姆妈
封为潮神和潮神娘娘,我知你并没忘本。你在这镜子里照照
看。”说着把墙上画旁的一根线一拉,画幅卷起,露出一面大
镜子来。
乾隆站起身来,见镜中自己一身汉装,面目神情,毫无
满洲人的痕迹,再看看站在身旁的陈家洛,两人年岁不同,容
貌却实在颇为肖似,叹了口气,回坐椅中。陈家洛道:“哥哥,
咱兄弟以前互不知情,以致动刀抡枪,骨肉相残,爸爸姆妈
在天之灵,一定很是痛心呢。好在大家并无损伤,并无做下
难以挽救的事来。”
乾隆只觉喉干舌燥,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住,隔
了半晌,说道:“我本来叫你到京里去办事,你自己不肯去。”
见陈家洛转身眼望大江,并不置答,续道:“我已查过,知道
你已中乡试,那好得很啊。凭你才学,会试殿试必可高中,将
来督抚、尚书、大学士,岂有不提拔你之理?这于家于国,对
你对我,都是大有好处,何苦定要不忠不孝,干这种大逆不
道之事。”
陈家洛忽地转身,说道:“哥哥,我没说你不忠不孝,大
逆不道,你反说起我来。”乾隆咦了一声,道:“臣对君尽忠,
叛君则为大逆。我既已为君,又怎说得上不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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