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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文集-第6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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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就是个安安静静的小姑娘。

    “□柔!”他温和的喊。

    “嗯?”□柔抬起一对迷迷镑镑的眼睛来。

    “功课很忙吗?”他纯粹是没话找话讲。

    “不太忙。”□柔简短的回答。

    “你那个朋友呢?那个叫──徐──徐什幺的?好久没看到他了。”

    “徐中豪?”□柔说,睫毛闪了闪。“早就闹翻了,他是个公子哥儿,我受不了他。”

    闹翻了,怪不得这孩子近来好苍白,好沉静。他深思的望着□柔。还来不及说话,婉琳就开了口:“什幺?□柔,你和徐中豪闹翻了吗?你昏了头了!那孩子又漂亮,又懂事,家庭环境又好,和我们家才是门当户对呢……”

    “妈,”□柔微微蹙起眉头,打断了母亲的话:“我和徐中豪从来没有认真过,我们只是同学,只是普通朋友,你不要这幺起劲好不好?要不然以后我永远不敢带男同学到我们家里来玩,因为每一个你都要盘问人家的祖宗八代,弄得我难堪!”

    “哎呀!”婉琳生气了。“听听!这是你对母亲说话呢!我盘问人家,还不是为了你好。交男朋友,总要交一个正正经经,家世拿得出去的人……”

    “妈!”□柔又打断了母亲的话。“你不要为我这样操心好不好?我还小呢!我还不急着出嫁呢!”

    “哟!”婉琳叫着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三天两天的换男朋友,你们这一代的孩子,什幺道德观念都没有,不急着出嫁,却急着交男朋友,今天换一个,明天换一个,你们以为你们是思想开明,根本就是胡闹!”

    “妈妈!”□柔的脸色发白了。“你对我了解多少?你知不知道,像徐中豪那种人,我们学校里车载斗量,要多少个都有!我如果真交男朋友,绝不是你想象中的人!”

    “你要交怎幺样的男朋友,你说!你说!”婉琳气呼呼的问。

    “说不定是个逃犯!”□柔低声而稳定的说了出来。

    “哎哟!俊之,你听听,你听听!”婉琳涨红了脸,转向俊之。“听听你女儿说些什幺?你再不管管她,她说不定会和什幺杀人犯私奔了呢!”

    “婉琳,”俊之皱着眉,静静的说:“你放心,□柔绝不会和杀人犯私奔,你少说两句,少管一点。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世界。真和一个逃犯恋爱的话……”他微笑的瞅着□柔。

    “倒是件很刺激的事呢!那逃犯说不定正巧是法网恢恢里的康理查!”

    □柔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张本来布满乌云的小脸上顿时充满了阳光。她用热烈的眸子回报她父亲的凝视。婉琳却气得发抖:“俊之!你护着她!从孩子们小时候起,你就护着他们,把他们惯得无法无天!子健从早到晚不在家,已经等于失踪了,你也不过问……”

    “妈!”□柔插嘴说:“哥哥就是因为你总是唠叨他,他才躲出去的。他并没有失踪,他每天早上都在云涛吃早饭,念书。他最近比较忙一点,因为他新交了一个很可爱的女朋友,他不愿把女朋友带回家来,因为怕你去盘问人家的祖宗八代!现在,我已经把哥哥所有的资料都告诉了你们,他活得很好,很快乐,他自己说,他在最近才发现生命的意义。所以,妈,你最好不要去管他!”

    婉琳睁大了眼睛,愕然的望着□柔。忽然觉得伤感了起来。

    “儿子女儿我都管不着了,我还能管什幺呢?”

    “管爸爸吧!”□柔说。“根据心理学家的报导,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最容易有外遇!”

    “□柔!”俊之笑叱着。“你信口胡说吧,你妈可会认真的。”

    婉琳狐疑的看看□柔,又悄悄的看看俊之。

    “你们父女两个,是不是有什幺事在瞒着我呢?”她小心翼翼的问。

    俊之跳了起来,不明所以的红了脸。

    “我不和你们胡扯了,云涛那儿,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呢,我走了!”

    “我也要上学去了。今天十点钟有一节逻辑学。”□柔说,也跳了起来。

    “我开车送你去学校吧!”俊之说。

    “不用,只要送我到公共汽车站。”□柔说,冲进屋里去拿了书本。

    父女两个走出家门,上了车,俊之发动了马达,两人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俊之望望□柔,忍不住相视一笑。车子滑行在热闹的街道上,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似乎都在想着什幺心事。半晌,俊之看了□柔一眼:“□柔,有什幺事想告诉我吗?”

    “是的。”□柔说:“真有一个康理查。”

    俊之的车子差点撞到前面的车上去。

    “你说什幺?”他问。

    “哦,我在开玩笑呢!”□柔慌忙说。很不安,很苦恼。

    “你真怕我有个康理查,是不是?为什幺吓成这样子?假若我真有个康理查,你怎幺办?接受?还是反对?”她紧盯了父亲一眼,指指街角。“好了,我就在那个转角下车。”

    俊之把车开到转角,停下来,他转头望着□柔。

    “不要开玩笑,□柔,”他深思的说:“是不是真有个神秘人物?”

    □柔下了车,回过头来,她凝视着父亲,终于,她笑了笑。

    “算了,爸爸,别胡思乱想吧!无论如何,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康理查,是不是?好了!爸爸!你快去办你的事吧!”

    俊之不解的皱皱眉头,这孩子准有心事!但是,这街角却不是停车谈天的地方,他摇摇头,发动了车子,□柔却又高声的拋下了一句:“爸爸!离那个女画家远一点,她是个危险人物!”

    俊之刚发动了车子,听了这句话,他立即煞住。可是,□柔已经转身而去。俊之摇摇头,现在的孩子,你再也不能小窥他们了。他沉吟的开着车,忽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好大好大的石头。那个女画家!他眼前模糊了起来,玻璃窗外,不再是街道和街车,而是雨秋那对灵慧的、深沉的、充满了无尽的奥秘的眸子。

    车子停在云涛的停车场,他神思恍惚的下了车,走进云涛的时候,他依然心神不属。张经理迎了过来:平日,云涛的许多业务,都是张经理在管。他望着张经理,后者笑得很高兴,一定是生意很好!

    “贺先生,”张经理笑着说:“您应该通知一下秦小姐,她的画我们可以大量批购,今天一早,就卖出了两张!最近,只有她的画有销路!”

    “是吗?”他的精神一振,那份恍惚感全消失了。“我们还有几幅她的画?”“只剩三幅。”

    “好的,我来办这件事。”

    走进了自己的会客室,他迫不及待的拨了雨秋的电话号码,□柔的警告已经无影无踪,那份曾有过的、一剎那的不安和警觉心也都飞走了。他有理由,有百分之百的理由和雨秋联系,那一个画廊的主人能不认识画家?

    铃响了很久,然后是雨秋睡梦朦胧的声音:“哪一位?”

    “雨秋,”他急促的说:“我请你吃午饭!”

    对方沉默着。他忽然紧张起来,不不,请不要拒绝,请不要拒绝!他咬住嘴唇,心中陡然翻滚着一股按捺不住的浪潮,在这一瞬间,渴望见到她的念头竟像是他生命中惟一追求的目标。不要拒绝!不要拒绝!他握紧了听筒,手心中沁出了汗珠。

    “听着,雨秋,”他迫切的说:“你又卖掉了两张画。”

    “我猜到了。”雨秋安静的声音。“每卖掉一次画,你就请我吃一顿饭,是不是?”

    哦!他心里一阵紧缩。是的,这是件滑稽的事情,这是个滑稽的借口,而且是很不高明的!他沉默了,抓着那听筒,他不知道该说什幺。只觉得自己又笨拙又木讷,今天,今天是怎幺了?

    “这样吧,”雨秋开了口:“我刚刚从床上爬起来,我中午也很少吃东西,我的外甥女儿和她的男朋友出去玩了,我只有一个人在家里。”她顿了顿。“你从没有来过我家,愿不愿意来坐坐?带一点云涛著名的点心来,我们泡两杯好茶,随便谈谈,不是比在饭馆里又吵又闹的好得多?说坦白话,你的目的并不是吃饭吧?”噢!雨秋,雨秋,雨秋!你是天使,你是精灵,你是个古怪的小妖魔,你对人性看得太透彻,没有人能在你面前遁形。他深抽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声音竟不争气的带着点儿颤抖:“我马上来!”

    半小时后,他置身在雨秋的客厅里了。

    雨秋穿著一件印尼布的长袍,胸前下摆都是橘色的、怪异的图案,那长袍又宽又大,还有大大的袖子。她举手投足间,那长袍飘飘荡荡,加上她那长发飘垂,悠然自得的神态,她看来又雅致,又飘逸,又随便……而且,浑身上下,都带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浪漫的气息。

    她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大纸盒,打开看了看:“你大概把云涛整个搬来了。”她笑着说。“坐吧,我家很小,不过很温暖。”

    他坐了下去,一眼看到墙上挂着一幅雨秋的自画像,绿色调子,忧郁的,含愁的,若有所思的。上面题着:“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他凝视着那幅画,看呆了。

    雨秋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怎幺了?”她问。“你今天有心事?”

    他掉转头来望着她,又望了望屋子。

    “你经常这样一个人在家里吗?”他问。

    “并不,”她说:“我常常不在家,满街乱跑,背着画架出去写生,完全待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她凝视他:“如果你的意思是问我是不是很寂寞,我可以坦白回答你,是的,我常常寂寞,并不是因为只有一个人,而是因为……”她沉吟了。

    “举世滔滔,竟无知音者!”他不自禁的,喃喃的念出两句话,不是为她,而是自己内心深处,常念的两句话。是属于“自己”的感触。

    她震动了一下,盯着他。

    “那幺,你也有这种感觉了?”她说。“我想,这是与生俱来的。上帝造人,造得并不公平,有许多人,一辈子不知道什幺叫寂寞。他们,活得比我们快乐得多。”

    他深深的凝视着她。

    “当你寂寞时,你怎幺办?”他问。

    “画画。”她说:“或者,什幺都不做,只是静静的品尝寂寞。许多时候,寂寞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她忽然扬了一下眉毛,笑了起来。“发神经!”她说:“我们为什幺要谈这幺严肃的题目?让我告诉你吧,生命本身对人就是一种挑战,寂寞、悲哀、痛苦、空虚……这些感觉是常常会像细菌一样来侵蚀你的,惟一的办法,是和它作战!如果你胜不了它,你就会被它吃掉!那幺,”她摊摊手,大袖子在空中掠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你去悲观吧,消极吧!自杀吧!有什幺用呢?没有人会同情你!”

    “这就是你的画。”他说。

    “什幺?”她没听懂。

    “你这种思想,就是你的画。”他点点头说:“第一次看你的画,我就被震动过,但是,我不知道为什幺被震动。看多了你的画,再接触你的人,我懂了。你一直在灰色里找明朗,在绝望里找生机。你的每幅画,都是对生命的挑战。你不甘于被那些细菌所侵蚀,但是,你也知道这些细菌并非不存在。所以,灰暗的海浪吞噬着一切,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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