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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文集-第4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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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他真是看走眼了,竟丝毫没有看出她是一个歌星来!

    叶馨唱完了,下了场。一时间,俞慕槐紧张得手心出汗,他担心她又会溜走了,从后台溜走。他那样急切,那样焦灼,使满座都察觉了他的反常,因为,他根本对台上继续演出的大型歌舞完全失去了兴趣。王建章俯在他耳边,低声说:“怎幺?小俞?看上那歌星了吗?”

    “别胡说!她像我的一个朋友。”

    “什幺朋友?会使你这样紧张?”王建章调侃的微笑着。

    “别掩饰了,我们都是过来人,帮你安排安排如何?你早就该开窍了!”

    “别胡说!”俞慕槐仍然说着,一面伸长了脖子张望。突然间,他的心脏猛的一跳,他看到叶馨了!她正微笑的穿过人群,走向他们这一桌来,她没有卸装,也没换衣服,仍然是台上的装束。

    她停在桌前了,闻经理站了起来,大家也都站了起来,闻经理微笑的介绍着:“叶小姐,这是从台湾来的几位新闻界的朋友,他们想认识认识你!”接着,他为叶馨一一介绍,叶馨也一一微笑的颔首为礼。介绍到俞慕槐的时候,俞慕槐冷冷的看着她,想看她怎样应付。他们的目光接触了,叶馨依旧带着她那职业性的微笑,对他轻轻颔首,她那样自然,那样不动声色。难道……难道她竟没认出他来?这是不可能的!俞慕槐又愣住了。

    侍应生添了一张椅子过来,识趣的放在俞慕槐和王建章的中间。叶馨坐下了,大家也都坐下了,侍者又添了杯盘碗箸,王建章殷勤的倒满了叶馨的酒杯,笑着指指俞慕槐说:“叶小姐,这位俞先生非常欣赏你唱的歌!”

    “是吗?”叶馨掉过头来,微笑的望着俞慕槐。“我唱得不好,请不要见笑。”

    俞慕槐的心沉了沉,他曾认为一个人的声音可以泄露他的身分,那幺,这叶馨决不是香港渡轮上那个少女了!谁知道,她唱歌时虽然咬字清楚,说话时却带着浓重的闽南口音,与渡轮上那少女的北方口音迥然不同。

 第二章

    “叶小姐,”他迟疑的开了口,深深的注视着她,她是经过了舞台化妆的,戴着假睫毛,画了浓重的眼线和眉毛,染了颊和唇……他越看越犹疑了,这是那少女吗?近看又真不像了。可是,说不像吧,又实在很像,他迷糊了。“叶小姐,你不是本地人吧?”他终于问了出来。

    “你怎幺知道?”她惊奇的问,笑容里带着一份讨好的夸张。“到底是干新闻的呢!一看就知道了。我是从菲律宾来的。”

    “菲律宾?”他愣了愣,好失望。显然,他是认错人了!天下竟有这样奇异的相似!他继续盯着她:“到过香港吗?叶小姐?”

    “香港?”她笑着,帮俞慕槐斟满了酒杯:“俞先生是不是有门路把我介绍过去唱歌?我知道你们新闻界的人都是神通广大的,是吗?”她睨视着他,满脸堆着笑,身子俯向了他,一股浓重的香水味与脂粉香冲进了他的鼻孔。“我一直想去唱,就是没机会,请俞先生多帮帮忙,我先谢谢啦!喏,让我敬你一杯酒吧,俞先生!”

    她举起了酒杯,小手指微翘着,指尖涂着鲜红的蔻丹。俞慕槐有点儿啼笑皆非,端起酒杯,他解释的说:“不,你误会了,我对娱乐界一点来往也没有。”

    “别客气啦!谁不知道你们办报纸的人交游广阔!”叶馨半撒娇的说,那闽南口音更重了。“来来,喝杯酒,我敬你哦,俞先生!”

    俞慕槐不得已的喝了一口酒,叶馨扬着她那长长的假睫毛,笑吟吟的看着他,她的一只手似有意又似无意的搭在他的手腕上。俞慕槐想把身子挪开一些,却没有位置可退了。

    “报纸可不是我办的,”俞慕槐实事求是的说:“我不过是跑腿的人罢了!”“别客气啦!”叶馨轻叫着:“俞先生真会说笑话!”她侧着头,瞧着他:“俞先生到新加坡多久了?”

    “只有几天。”

    “太太没有一起来吗?”她的睫毛又扬了扬。

    王建章从旁边插了过来:“我们这位俞先生还没有结婚呢,叶小姐!你帮他作媒好吗?”

    “骗人!”叶馨不信任的望着俞慕槐:“俞先生这幺年轻有为,一定早有太太了!”

    “人家眼界高呀!”王建章笑着说:“除非碰到像叶小姐这幺漂亮的人,他才会动心呀!”

    “哎呀,王先生,”叶馨笑骂着:“别拿我开玩笑了,罚你喝杯酒,胡说八道的!”她注满了王建章的杯子,逼着他喝。

    “好好好,我喝我喝!”王建章一仰脖子,真的干了一杯。

    趁着酒意,他说:“我们俞先生想请你明天出去玩,他不好意思说,怕碰你钉子,要我代他说!”

    简直胡闹!俞慕槐想着,对眼前这一切,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感。这女人只是个歌女,一个典型的风尘中打滚的女人!他越来越断定自己是弄错了,她根本不是那渡轮上的少女!而他,也不愿意和这歌女沾上任何关系。可是,叶馨的头已俯了过来,爱娇的问:“真的吗?俞先生?”

    “当然真的了!”王建章抢着说:“小俞!你说呀,你不是要约叶小姐出去玩的吗?”

    当面否认是不可能的了,俞慕槐只能打喉咙里咿唔了两声,这样已经够了,那叶馨娇羞脉脉的瞄了瞄他,低低的说:“明天中午,你请我去香格里拉吃广东茶吧!”

    这是套上来了,俞慕槐心烦气躁,却又无可奈何。一个说不出口的误会套出另一个说不出口的误会,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等他表示意见,那叶馨又加了一句:“上午十一点来接我,我住在明阁旅馆,准时呵,我在大厅等你!”

    俞慕槐苦笑了一下,只得唯唯的答应着,一抬头,却看到王建章满脸得意之色,正在那儿对他挤眼睛,大有“还不谢谢我”的味道,他真想瞪他一眼,谁叫你管闲事呢?你这个自作聪明的笨瓜!

    台上的舞蹈节目完了,大家鼓起掌来,叶馨也热烈的鼓掌,然后她站起身子,举起酒杯,说:“我阖席敬一杯吧,我要先告退了,待会儿我还要上场呢!”

    俞慕槐心中猛的一动,叶馨“待会儿”三个字念得圆润好听,却赫然是北方口音!任何一个南方人都不能把这三个字咬得如此正确,尤其那个“儿”字音!他迅速的抬起头来盯着她。她已干了自己的酒杯,大家都站起来相送,她一一点首道别,俞慕槐紧紧的盯着她说:“叶小姐!”

    她站住了,睨视着他。

    “待会儿,你上场的时候,能为我唱一支《海鸥》吗?”

    她愣了愣,侧着头似乎沉思了一会儿,接着,就嫣然的笑了起来,害羞似的说:“我唱得不好,你可不许笑呵!”

    转过身子,她轻盈的走了。俞慕槐呆坐在那儿,出神的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身材修长,步伐是婀娜多姿的。王建章碰了碰他,笑着说:“快谢媒吧!小俞!”

    俞慕槐瞪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王建章笑了,阖席的人也都笑了。俞慕槐闷闷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他不明白大家笑些什幺,他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是个与众不同的动物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俞慕槐是魂不守舍而坐立不安的,他无心看任何的表演,也不想吃任何的东西,他只等着叶馨的出场。叶馨──假若她就是香港渡轮上那少女,假若她逃到了新加坡,她会不会费力的伪装自己本来面目?她不希望被认出来,她故作娇痴,改变口音……可能吗?他沉思的瞪视着台上的歌舞,摇了摇头。不,自己当记者当得太久了,习惯性的就要客串起侦探来了!假若她的戏能演得那样好,她该是个绝世的天才了!

    换景的时间到了,叶馨又出场了。王建章等立即报以热烈的掌声,不是在捧叶馨,而是给俞慕槐面子,他看中的人吗!俞慕槐靠在椅子里,望着她。她已换了衣服,一件粉红镶银片片的媚嬉装,领口开得很大,袒露着肩头和颈项,头发仍然向上梳着,束着粉红色的花环。她对台下深深鞠躬,又特别向俞慕槐这桌拋来几个娇媚的眼光。拿着麦克风,她交代了一句:“我给各位唱一支──《海鸥》。”

    念到《海鸥》两个字,她特别顿了顿,眼光轻飘飘的飘向了俞慕槐,微微的一笑。王建章用手肘撞了俞慕槐一下,轻声说:“这小姐对你还真有点意思呢!”

    “嘘!别闹,听她唱!”俞慕槐说。

    王建章耸耸肩,不说话了。

    叶馨开始唱了起来,和刚才在台上一样,她的歌词咬字清晰而圆润,俞慕槐专心的倾听着那歌词是:“海鸥没有固定的家,它飞向西,它飞向东,它飞向海角天涯!渔船的缆绳它曾小憩,桅杆的顶端它曾停驻,片刻休息,长久飞行,直向那海天深处!海鸥没有固定的家,海洋就是它的温床,在晨曦初放的早晨,在风雨交加的晚上,海鸥找寻着它的方向!经过了千山万水,经过了惊涛骇浪,海鸥不断的追寻,海鸥不断的希望,日月迁逝,春来暑往,海鸥仍然在找寻着它的方向!”

    歌完了。俞慕槐用手托着下巴,愣愣的坐在那儿,他说不出自己是怎样一份心情,这不是那支歌!抬起头,他虚玻ё叛劬Γ钏嫉耐乓盾埃馐橇硪恢弧逗E浮仿穑克院耍娴拿院耍

    香格里拉是新加坡新建的观光旅社,豪华、气派,而讲究。在楼下,它附设了一个吃广东茶的餐厅,名叫香宫,点心和茶都是道地的上乘之作,因此,每天中午,这儿不订座就几乎没位子,来晚了的客人必须排上一小时的队。这种热闹的情况,和香港的情况如出一辙。

    俞慕槐和叶馨在靠墙边的雅座上坐着。本来,俞慕槐想拉王建章一块儿来的,但是后者一定不肯“夹萝卜干”,又面授了他许多对付小姐的“机宜”,叫他千万把握“机会”,“谆谆善诱”了半天之后,就溜之乎也。俞慕槐无可奈何,只得单刀赴会。这样也好,他想。他或者可以把这两只“海鸥”弄弄清楚了,说不定,昨晚因为人太多,叶馨不愿意表露她的真实身分呢!

    “叶小姐,”他一面倒着茶,一面试探的说:“在昨晚之前,我们有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面?”

    “怎幺?”叶馨微笑的望着他。“你以前见过我吗?你去过马尼拉?”

    “马尼拉?从没有。”他摇摇头,凝视她。她今天仍然化妆很浓,眼睛眉毛都细心的描画过,穿著一身红色的喇叭裤装,戴着副大大的红耳环,头发垂了下来,却梳着那种流行的鬈鬈发,一圈一圈的,弯弯曲曲的,拂了满脸。他在心里皱眉头,本以为离开了舞台化妆,她会更像那渡轮上的“海鸥”,谁知道,却更不像了!“那幺,”她笑了,爱娇的说:“或者我们有缘,是吗?你觉得我脸熟吗?俞先生?”

    “是的,你断定我们没见过?”他再紧追一句。

    “我不记得我以前见过你,”她仍然笑着,又自作聪明的加了一句:“像俞先生这样能干漂亮的人,我见过一次就一定不会忘记的啦!”

    他看不出她有丝毫的伪装,面前这个女人透明得像个玻璃人,你一眼就可以看透她,她所有的心事似乎都写在脸上的──她一定以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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