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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文集-第2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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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否?知否?他为何不断喝酒?”

    翻过了纸的背面,她看到一封没有写完的信,事实上,这信只起了一个头,上款连称呼都没有,与其说它是信,不如说是写给自己看的更妥当,上面写着:

    “你撞进我的生命,又悄悄的跑掉,难道你已经看出这份爱毫无前途?如果我能拥有你,我只要住一间小茅屋,让我们共同享受这份生活;阶下虫声,窗前竹籁,一瓶老酒,几茎咸菜,任月影把花影揉碎……”

    信到此而止,下面是一连几个画着大惊叹号的句子:

    梦话!梦话!梦话!四十几岁的人却在这里说梦话!你该看看你有多少皱纹?你该数数你有多少白发?”

    然后,隔得远远的,又有一行小字:

    “她为什么不再来了?”

    江雁容把视线移到康南脸上,呆呆的凝视他。于是,康南的眼睛睁开了,他恍恍惚惚的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又把眼睛闭上了。然后,他再度张开眼睛,集中注意力去注视她,他摇了摇头,似乎想摇掉一个幻影。江雁容向床前面靠近了一步,蹲下身子,她的头和他的距离得很近,她用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低声说:

    “渴吗?要喝水吗?”康南猛的坐了起来,因为起身太快,他眩晕的用手按住额角,然后望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我又来了,你不欢迎吗?”她问,眼睛里闪着泪光。

    康南一把拉起她来,他的嘴唇落在她的唇上,他炙热的呼吸吹在她的脸上,他用手托住她微向后仰的头,猛烈的吻她,她的脸、鼻子、嘴唇,和她那小小的,黑发的头。她的泪水弄湿了他的唇,咸而涩。她的眼睛闭着,湿润的睫毛微微跳动。他注视她,仔细的,一分一厘的注视,然后轻声说:

    “你瘦了,只为了考试吗?”

    她不语,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下去。

    “不要哭!”他柔声说。

    “我努力了将近一个月,几分钟内就全军覆没了。”她哽塞的说。“小雁容!小容容!”他喃喃的喊。

    “我们走吧,康南,带我走,带我远离开这些人!”

    康南黯然的注视她,问:

    “走?走到哪里去?”“到深山里去!到旷野里去!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康南苦笑了一下。“深山、旷野!我们去做野人吗?吃草根树皮还是野兽的肉?而且,那一个深山旷野是没有人的?”

    江雁容仰着的脸上布满泪光,她凝视他的脸,两排黑而密的睫毛是湿润的,黑眼睛中燃烧着热情的火焰,她的嘴微张着,带着几分无助和无奈。她轻声说:

    “那么,我们是无从逃避的了。”

    “是的。”“你真的爱我?”她问。

    “你还要问!”他捏紧她的胳膊。

    “你知道你爱我付出多少代价?你知道同学们会对你有怎样的评价?你知道曹老头他们会藉机攻击你?你知道事情一传开你甚至不能再在这个学校待下去,你知道大家会说你是伪君子、是骗子、是恶棍……”

    “不要再说下去,”他用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我都知道,可能比你说的情况更糟。不过,我本来就是个恶棍!爱上你就是恶棍。”“康南,”她低低的喊:“康南,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再度拥抱了她。“我真想揉碎你,”他说,吻着她的耳垂。“把你做成一个一寸高的小人,装在我的口袋里。雁容,我真能拥有你吗?”

    “我告诉你一句话,”江雁容轻声说:“我这一辈子跟定了你,如果真不能达成愿望,我还可以死。”

    康南的手指几乎陷进江雁容的骨头里去,他盯住她的眼睛,严厉的说:“收回你这句话!告诉我;无论遭遇什么打击,你绝不寻死!”“别对我这么凶,”江雁容柔弱的说:“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活着不是比死了更痛苦?”

    “那你也要为我痛苦的活着!”康南固执的说:“已经有一个女人为我而死,我这一生造的孽也够多了,如果你再讲死字,不如现在就分手,我要看着你健康愉快的活着!”

    “除非在你身边,我才能健康愉快的活着!”

    “雁容,”他注视她:“我越来越觉得配不上你!”

    “你又来说这种没骨头的话,简直使我怀疑你是不是康南!”“你比我纯真,比我有勇气,你敢爱也敢恨,你不顾忌你的名誉和前途,这些,你都比我强!和你比,我是个渺小而卑俗的人……”有人敲门,康南停止说话,江雁容迅速的从康南身边跳开,坐到桌前的椅子里。门几乎立即被推开了,门外,是怒容满面的程心雯,她严厉的看看康南,又看看江雁容,冷冷的对江雁容说:“我在楼上找不到你,就猜到你在这儿!”

    江雁容垂下头,无意识的抚平一个裙褶。

    程心雯“砰”的关上房门,直视着康南,坦率的说:

    “老师,你怎么能这样做?江雁容可以做你的女儿!”

    康南不知说什么好,他默然的望着程心雯,这是个率直的女孩子,她带来了现实!

    江雁容猛然站了起来。

    “程心雯,我们出去谈谈!”“我不要和你谈了!”程心雯愤愤的说:“你已经中了这个人的毒!看你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就生气,你们!真是一对璧人!江雁容,你是个大糊涂虫!你的头脑跟聪明到哪里去了?老师,我一直最敬佩你,现在我才看清你是怎么样的人!”她冲出房门,又把门“砰”的带上。一时,室内充满了寂静,然后,康南在床上坐下来,从桌上拿起一支铅笔,发泄的把它折成两段。江雁容注视着他,他的脸色苍白郁愤,那支铅笔迅速的从两段变成了四段,又从四段变成了八段。

    江雁容站起身来静静的走到康南面前:

    “老师,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再见!”

    “你要怎么做?”康南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

    “我要离开你!”江雁容平静而坚决的说。挣出了康南的掌握,转身向门口走去。“等一下,雁容!”康南喊。

    “老师,再见!”江雁容打开门,又很轻很轻的加了一句:“我爱你,我永远爱你。”她迅速的走出了康南的房间,向校园的方向跑去。毕业考后一星期,学校公布了补考名单,江雁容补考数学物理,程心雯补考生物。又一星期,毕业名单公布了,她们全体顺利的跨出了中学的门槛。六月初,毕业典礼在学校大礼堂举行了。她们鱼贯的走进大礼堂,一反平日的嘈杂吵闹,这天竟反常的安静。老教官和小教官依然分守在大礼堂的两个门口,维持秩序。小教官默默的望着这群即将走出学校的大女孩子,和每个学生点头微笑。老教官也不像平日那样严肃,胖胖的脸上有着温柔的别情,她正注视着走过来的程心雯,这调皮的孩子曾带给她多少的麻烦!程心雯在她面前站住了,笑着说:“教官,仔细看看,我服装整不整齐?”

    教官打量了她一番,诧异的说:

    “唔,学号,好像是真的绣的嘛!”

    “昨天开夜车绣起来的!”程心雯说,有点脸红。

    老教官望着那个绣得乱七八糟的学号,竟感到眼眶发热。程心雯又走到小教官面前,作了个鬼脸,低声说:

    “李教官,请吃喜酒的时候别忘了我!”

    小教官的脸一红,骂着说:

    “毕业了,还是这么顽皮!”说着,她望着那慢慢走来的江雁容说:“江雁容,快一点!跑不动吗?”

    江雁容回报了她一个沉静的微笑,她呆了一下。“如果我是个男老师,我也会爱上她!”她想,对于最近的传闻有些相信了。毕业典礼,和每年的开学式、休学式类似,校长报告,训导主任、教务主任、事务主任……训话,老师致辞,……可是,这天的秩序却分外好,学生们都静悄悄的坐着,没有一点声音。比往日开学休学式多了一项,是在校学生致欢送辞,和毕业生致答辞。都完了之后,肃穆凄切的钢琴响了起来,全体同学都站起身,准备唱毕业歌,江雁容轻轻对周雅安说:

    “我从没有爱过中学生活,可是,今天我却想哭。”

    “我有同感。”周雅安说:“我想,中学还是我们的黄金时代,这以后,我们不会像中学时那样天真和纯洁了。”

    毕业歌响了起来:“青青校树,萋萋庭草,欣沾化雨如膏,

    笔砚相亲,晨昏欢笑,奈何离别今朝。

    世路多歧,人海辽阔,扬帆待发清晓,

    诲我谆谆,南针在抱,仰瞻师道山高。

    ……”歌声里,她们彼此注视,每人都凝注了满眶热泪。

    毕业之后,她们最忙的一段时间开始了,再有一个多月,就是联合考试的日子。这些学生们都钻进了书本里,拚命的念,拚命的准备,恨不得在一个多月内能念完全天下的书。有的学生在家里念,也有的学生在学校里念,反正,这一个半月,她们与书本是无法分开的,那怕是吃饭和上厕所,也照样一卷在握。江雁容把自己关在家里,也关在书堆里。周雅安天天来陪她一起念。一天,周雅安来了,她们在一起温习地理。研究完了一个问题之后,周雅安在一张纸条上写了几个字,递给江雁容,江雁容看上面写的是:

    “小徐昨天和那个女孩子订婚了,爱情,岂不可笑!”

    江雁容抬起头来,望着周雅安,周雅安又写了几个字给江雁容,写的是:“不要和我谈,现在什么都别谈,考完大学再说!”

    然后,她望着课本说:“你再讲一遍,苏伊士运河和巴拿马运河缩短的航程。”

    江雁容继续注视着周雅安,低声说:

    “你怎么能这么平静?”

    “我平静?”周雅安抛掉了书,站起身子,在室内绕了个大圈子,然后把手放在江雁容肩膀上,冷笑着说:“江雁容,我想明白了,爱情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世界上永远不会有真正持久的爱情,如果你对爱情认真,你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以后,看吧,我再也不这么傻了,我已想透了,看穿了!”“你不能一概而论……”

    “算了,算了,”周雅安愤愤的说:“我劝你也别认真,否则,有得是苦要吃……”“别说了,妈妈来了!”江雁容及时下了一句警告。就把头俯在书本上,周雅安也拾起书,用红笔有心没心的在书上乱勾。江太太果然来了,她望了江雁容和周雅安一眼,就穿过房间到厨房去倒开水。江雁容知道她并不是真的要倒开水,不过是藉此来看看她们有没有念书而已。江太太倒完水,又穿过房间走了。江雁容猜想,她大概已经听到了一些她们的谈话,她在纸上写了几句话递给周雅安:

    “念书吧,免得妈妈再到房间里来打转!”

    “你妈妈太精了!”周雅安写。

    “她就怕我考不上大学,如果我真失败了,就简直不堪设想了!”江雁容写,对周雅安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微笑。

    这一天终于来了,对江雁容而言,那真像一场噩梦。坐在那坚硬的椅子上,握着一支钢笔,聚精会神的在卷子上填下自己的命运。那些白衬衫黑裙子的同学,那些铅印的考卷,监考先生的眼睛,散在走廊上的书本,考试前及结束时的钟声,考完每一节之后的讨论答案……这一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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