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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文集-第13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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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虹一面笑,一面放下了自己的草莓,帮狄君璞去摘掉那些小刺,又摘又笑,因为狄君璞像木偶般挺立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满脸的可怜相。心虹看看他,忍不住又笑了。然后,她忽然站直了身子,愣住了。好半天,她才愕然的瞪视着狄君璞,喃喃的说:“听到吗?我居然笑了!奇怪,我又会笑了。一年以来,我几乎不知道怎样笑。”

    狄君璞静静的望着她,眼光那样深沉,那样真挚。

    “你的笑容很美,”他幽幽的说:“你不知道有多美。所以,千万别丢掉它。”

    她不语,呆呆的看着他,他们默然相视,阳光在两个人的眼睛里闪烁,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小蕾已在一边高声的宣布,她获得比赛的第一名了。

    一粒沙在海滩上碰到另外一粒沙。

    “愿我们能结为一体。”第一粒沙说。

    “哦,不行,沙子是无法彼此黏附的。”另一粒说。

    “我将磨碎自己,磨成细粉,然后来包容你。”

    于是,他在岩石上磨着,碾着,揉着,终于弄碎了他自己。但是,一阵海浪涌上来,把他们一起卷进了茫茫的大海,那磨碎了的沙被海浪冲散到四面八方,再也聚不拢来,更无法包容另一粒沙了。

    心虹合上了书本,把它抛在桌上,这一段是全书的一个引子,她已经读过几千几百次了,闭上眼睛,她可以把整段一字不错的背出来。但是,每当她拿起这本书,她仍然忍不住要把它再读一遍。就像这书里面其他许多部分一样,她总是要一读再读,而每次都会重复的引起她心中的怆恻之情。

    一粒磨碎了的沙子,被海浪冲散到四面八方,还可能再聚拢吗?可能吗?即使聚拢了,另一粒沙也不知飘流到天涯何处?她叹息了,懒洋洋的从床上站起来,走到窗子前面。窗外在下着细雨,迷迷蒙蒙的雨雾苍茫的笼罩在花园里,枫叶在寒风中轻颤着。

    她沉思片刻,然后走到壁橱前,取出一件大衣,拿了一条围巾,她走出房门。嘴里不自主的轻哼着一支歌,她轻快的走下了楼梯。在楼下,她一眼看到父母都在客厅中,母亲在打毛衣,父亲在拆阅着刚送到的邮件。听到她的声音,父母同时抬起头来,对她注视着。

    “□!真冷,不是吗?”她对父母微笑着。“我们的壁炉该生火了。”

    “这么冷,你还要出去吗?”吟芳怀疑的问,望着她手腕上的大衣。

    “这样的雨天,散散步才有味道呢!”心虹说着,穿上大衣,围上了围巾。“狄君璞说,雨是最富有诗意的东西,所以古人的诗词中,写雨的最多了。”

    “你要去农庄吗?”吟芳再问。

    “唔,小蕾这两天有点感冒,我去看看她好些没有,这孩子越来越喜欢我,我不去她会失望。”心虹不知为什么,解释了那样一大堆,走到玄关的壁橱前,她拿出一件白色的玻璃雨衣。

    “回来吃晚饭?还是在农庄吃?”

    “不一定,”心虹支吾着,扣好雨衣的扣子:“如果到时候没回来,就不等我吃饭吧!”

    “晚上要不要老高去接你?”梁逸舟这时才问了一句,他的眼光始终研究的停在心虹的脸上。

    “不用了,狄君璞会送我回来。”心虹打开房门,一阵寒风扑了进来,她缩着脖子打了个寒颤,回头对父母挥了挥手。

    “再见!妈!再见!爸爸!”拉紧雨衣,她置身于冬天的雨雾里了。

    吟芳目送心虹的身影消失,房门才阖拢,她就立即掉转头来看着梁逸舟,说:“你不觉得,这几个月来,她到农庄去的次数是越来越勤了吗?”

    “但是,她好多了,不是吗?”梁逸舟说。“那小女孩显然对她大有帮助,她几乎完全恢复正常了!”

    “小女孩!”吟芳笑了一声。“逸舟,别太天真!那小女孩恐怕没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和功效吧!”

    “你在暗示什么?”梁逸舟望着他的妻子。

    “你知道的。狄君璞。”

    梁逸舟不安的耸耸肩。

    “我不认为会有什么问题,狄君璞比她大那么多,而且,小蕾还喊心虹做姐姐呢!君璞是我的朋友,心虹该算他的小辈……”

    “你这些理由都站不住的,两情相悦,还管你什么辈份年龄?一个是充满梦幻的少女,一个是孤独寂寞的作家。你是了解心虹那份不顾一切的个性的,假若再发生什么……”她抽了口气,紧盯着他。“这孩子生来就是悲剧性格,天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不行,逸舟,我又有不祥的预感了!”

    “不要紧张,你也是太容易紧张。君璞不会的,他是过来人,在感情上早注射过防疫针了!”

    “那么,你就不怕心虹单方面爱上狄君璞吗?”

    梁逸舟为之愕然。

    “怎会呢?心虹总不能见一个男人就爱一个男人的!”

    “你说这话太不公平,”吟芳有些动气了:“男人!你们永远是又粗心又愚笨的动物!”

    “怎么了?你?”梁逸舟失笑的。“你怎么跟我发起脾气来了?”

    “你想,心虹在大学里,那么多男同学追求她,她都不中意,你怎能说她是见一个爱一个呢?至于卢云飞,你不能否认他确实很吸引女孩子!而狄君璞呢,他有许多优点,还有对会说话的眼睛。记住,心虹已经完全忘记卢云飞了,在她,还和一个从未恋爱过的女孩一样单纯。假若她爱上狄君璞,我是丝毫也不会觉得奇怪的!”

    梁逸舟深思了片刻,燃起了一支烟。

    “你分析得也有道理。”他说,重重的吸了一口烟。

    “我问你,逸舟,”吟芳又说:“如果心虹和狄君璞恋爱了,你赞成吗?”

    “当然不。”梁逸舟很快的回答。

    “为什么?”

    “各方面的不合适。狄君璞年龄太大,离过婚,又有孩子。而且,他那次婚变是闹得人尽皆知的!他也是个怪人,追求他那个太太的时候,几乎连命都拚掉!结婚不过几年,就又让她跟别的男人走了!他是个作家,这种人的感情结构是特别的。如果他们真结婚,心虹一定会不幸,何况还要做一个六岁大孩子的继母!这事是决不可能的,我当然不赞成!”

    “那么,未雨绸缪,”吟芳沉吟的说:“你还是早做防备吧!我看,你让这个狄君璞搬进农庄,不见得是明智之举呢!”

    “我怎么会料到还有这种问题!心虹这孩子,好像永远是我们家的‘问题制造中心’,从她的出世,就是我们的问题!”

    “逸舟!”吟芳皱着眉喊:“你又不公平了!”

    “好了,好了,算我说错了。”梁逸舟慌忙说,走过去坐到妻子身边,拉住了她的手,温柔的凝视她。“不生气,嗯?”

    “你在敌视那孩子。”吟芳说,眼眶湿润了。

    “没有,绝没有!”梁逸舟急切的申辩。“不过,我觉得你对那孩子有一种病态的抱歉心理,你总觉得对不起她。”

    “我们是对不起她,逸舟。”吟芳含泪说,瞅着梁逸舟。

    “你没听到她在夜里做恶梦,不住口的叫妈,叫得我的心都碎了,好像我是凶手,杀了她的……”

    “哦,别说了!”梁逸舟揽住了他的妻子,把她的头紧压在他的胸口:“别再说了,过去的事早过去了,一个孩子能记住多少?”

    “但是,她记得,她完全记得。”

    “别再说!吟芳,别再说!说下去你又要伤心了!”

    吟芳住了口,同时,一声门铃响,吟芳迅速把头从梁逸舟的怀里抬了起来,说:“心霞回来了!”拭去了泪痕,她不愿心霞看出她伤心过的痕迹。

    果然,房门开了,心霞抱著书本冲了进来,带进一股冷风。她的鼻尖冻红了,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身子微微发抖,那件红大衣上都缀着细粉似的小水珠,连那头发上也是,跺了跺脚,她似乎想跺掉身上的冷气,眼光阴晴不定的在室内扫了一眼。

    “你瞧!去上学的时候又没穿雨衣!淋了一身雨,又冻成这样子!”吟芳叫了起来:“快去拿条大毛巾把头发擦擦干!”

    “我最不喜欢穿雨衣!”心霞说着,坐下来,脱掉雨鞋和手套。

    “你脸色不好,没有不舒服吧?”梁逸舟问,奇怪她怎么不是一进门就叫饿,或者用双冷手往她母亲脖子里塞。她看来有点反常呢!

    “没有。”心霞说,脸上有股阴郁的神气。“我看到姐姐了。”

    “在哪儿?”

    “山谷里,她不是去农庄吗?”

    “你去山谷干嘛?”吟芳诧异的问。

    “啊,我……”心霞似乎有点慌乱。“我……没有什么,我想去代一个园艺系的同学采一点植物标本。”

    “但是,你没有带回什么标本哦?”梁逸舟说。

    “唔,太冷了,你知道。谷里的风像刀子一样,我又分不清楚那些植物,就回来了。”心霞说着,抱起桌上的书本。

    “我要马上去洗个热水澡,我冷得发抖,今年冬天像是特别冷。”她像逃避什么似的往楼上走去。

    一件东西从她的书本中落了出来,她慌忙弯腰去捡起来,不安的看了父母一眼。吟芳已经看到是一封信,但她装作并未注意,心霞匆匆的走上楼去了。

    吟芳和梁逸舟面面相觑。

    “你不觉得她有些特别吗?”梁逸舟问。

    “我看,”吟芳忧郁的皱皱眉。“一个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另一个的问题又来了。你看吧,我们还有的是麻烦呢!”低下头,她开始沉默的编织着毛衣。模糊的想着心霞的那封信,封面上没有写收信人,这封信是面交的,是她的同学写给她的吗?还是在这山谷中交件的呢?她下意识的再抬起眼睛对窗外望了一眼。窗外,雨雾糅合著暮色,是一片暗淡的迷蒙与苍茫。

    这儿,心霞上楼之后,并没有像她所说的,马上去浴室。

    她径直走入自己的房间,立即关好了房门,并上了锁。把书本放在桌上,拿起那封信,她对那信封发了好一阵呆,似乎不敢抽出里面的信笺。握着信,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来,望了望镜中的自己,那平日活泼的眼神现在看来多么迷惘,她摇了摇头,烦恼的对自己说:“梁心霞,梁心霞,你做错了!你不该接受这封信!现在,你最好的办法就是下楼去,把一切都告诉爸爸和妈妈!”

    但是……但是……她眼前又浮起了那对痛楚的、漂亮的,而又带着股野性与恼怒的眼睛,那被雨淋湿了的头发和夹克,以及他站在霜园门前枫树下的那股阴郁的神气。

    “跟我来!”

    他是那样简单的命令着,她却不由自主的跟随着他走到谷地里,在那四顾无人的寂静中,在那茫茫的雨雾下,在那岩石的阴影里,他用那种慑人的、火灼般的眸子瞪着她,眼神是发怒而痛楚的。然后,在她还没弄清楚他的目的以前,他就忽然捉住了她,他的嘴唇迅速的对她盖了下来,她吃惊的挣扎,但他的胳膊像铁索般强而有力,他的嘴唇灼热而焦渴。

    他浑身都带着那样男性的、粗犷的气息,她简直无法动弹,也不能思想。只是瞪大眼睛望着那张倔强而不驯的脸。然后,他放开了她,把那封信抛在她的书本上,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掉转头,大踏步的踩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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