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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文集-第1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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幅,但他却很能吸引你,对吗?”

    或者是我敏感,我觉得罗太太颤栗了一下,我的话有什么地方使她震动了?她看来非常的不安和疑惑,那对眼睛中明显的带着些防备的神色,她在怕什么?怕我吗?为什么?片刻之后,她的嘴唇蠕动了,突然说出一句话来:

    “忆湄,你放弃了他吧!”

    “放弃谁?”我一愣。“中□。”“为什么?”我本能的抗拒了。

    “为了——皑皑。”她低低的说:“如果你不来,中□会爱上皑皑的,或者已经爱上她了,你一来,把所有已建铸的感情全破坏了。皑皑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看外表,总会觉得她是个冷冰冰的女孩子,但她脆弱而热情。忆湄,你和皑皑不同,你坚强,你洒脱,你快乐,你禁得起打击,皑皑却不行。”我头一次听到罗太太这样清清楚楚的分析事情,也是头一次听到她这样有条不紊的讲上一大篇话,看来,她并非终日精神恍惚的!她也有清楚的理性和思想!可是,她所要求我做的事,是可能的吗?

    “罗伯母,”我说话了:“您太自私。”

    “是的,我太自私。”她轻轻的说,叹了口长气,“不过,忆湄,你那么坚强,失去中□,对你不会是个太大的打击……”“你怎么知道?”我反问:“罗伯母,人生有很多东西可以‘放弃’,但是,绝不是爱情!如果有人能为了成全别人而放弃自己的爱情,那么,她是神,而不是人!罗伯母,你把我估得太高了,我是人,而不是神。”

    罗太太再度颤栗了一下,我又刺到她什么地方了?

    “可是,忆湄,”她仍然想说服我:“你不会像皑皑一样的爱中□。”“你又怎么知道?”我挑战似的问。“不会有一种度量衡,能够衡量出爱情的多寡。而且,就算你认为皑皑比我更爱中□,这也不能成为我放弃中□的理由!”

    “当然,”她自语似的说:“可是如果没有你,皑皑会得到他!”我相信这是实情!但,罗太太这样一说,却提醒了我一件事实,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认为有资格和权利要我放弃中□了!我是罗宅收容的孤儿!我无权和罗家的小姐争爱!假如我和皑皑的利害相冲突,我只能牺牲而成全皑皑!因为她是罗家的小姐!我是孤苦无依的、渺小的孟忆湄!

    “哦,罗伯母,”我觉得深深的被刺伤了:“或者,您有些懊悔收容了我!”我的傲气在一刹那间抬头了,带着激昂的情绪,我慷慨陈词:“是的,罗伯母,我只是你们罗宅收容的一个孤女,但是,我不能因为你们是我的恩人,我就处处要听你们的摆布……”“哦,你错了,”罗伯母轻轻的打断了我:“我并没有想摆布你……”“但是,你要我放弃中□!”我的声音高了起来:“您能不能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而放弃罗教授!你能吗?”

    罗太太猛的从床上站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我。我想,我已经触怒了她。但,受伤的自尊使我顾不了这一切,我继续说:“你能要求一个人放弃他的生命、意志、前途、梦想、快乐……这一切吗?中□对于我,就是这一切的一切!我怎能为了一饭之恩,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弃?如果您认为给了我一个安身的地方,就有权对我作如此的要求,那么,我宁愿明天就迁出罗宅!我和中□一齐迁出去,赤手空拳打下的天下比有所倚靠和助力而得到的更加有意义……”

    “忆湄!”罗太太喊了一声:“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皑皑太可怜,因为我知道她那份感情,和她那份柔弱,我知道得太深太深了。你要体谅我是一个母亲……”

    “皑皑,”我说:“她应该稍稍坚强些,我相信她会坚强,你不能把她再训练成一株菟丝花。”

    “菟丝花?”罗太太错愕的问。

    “是的,菟丝花!就像小树林里的那一株,你没注意到吗?攀附在一棵松树上,根部深入在松树里,靠松树给予它养分和生命。一旦松树倒下了,菟丝花也就完蛋了。罗伯母,”我率直的未经深思的说了出来,“你已经是一株菟丝花了,你希望皑皑做第二株菟丝花吗?在我,宁愿做疾风中的一苇劲草,也不愿做一株菟丝花!”罗太太呆愣愣的站着,似乎被我的话所震住了,而陷入一阵深深的沉思中。我感到我的措辞未免太过份,最起码,我不该对一个长辈这样讲话,于是,也懊丧了起来。但罗太太忽然回过头来看着我,她的大眼睛里竟蓄满了泪,亮晶晶的闪着光,这使我惊惶而莫知所措了。她轻声说:

    “不错,应该做一苇劲草,而不要做一株菟丝花。可是,忆湄,菟丝花是一种植物吗?”

    “是的。”我不解的点点头。

    “也是大自然界里的一种生物吗?”

    “是的。”我再点点头。

    “它的存在,它的生命,是上帝给予的吗?”

    “我想——是的。”我更困惑了。

    “那么,菟丝花不能不做一株菟丝花,是不是?我是说,假若它已经被造物者指定是一株菟丝花的时候,指定它必须攀附在别的植物上生存的时候!它不能对造物者说:‘我不想做一株菟丝花,你让我做一株劲草吧!’是不是?菟丝花就是菟丝花,你怎能要求它不是菟丝花呢?生命的本身,并无过失,对不对?”听起来满有道理,但是我的头已经转昏了。什么菟丝花菟丝花的,我简直弄不清楚了。罗太太幽幽然的叹了口气,用更轻的声音说:“这就是我的悲哀,我——不能不做一株菟丝花!”

    说完,她慢吞吞的向房门口走去,曙光已经微现,窗玻璃被染上了一层苍白。她的脸色是同样的苍白色,黑眼睛黑得像看不见底的潭水,我被她那种深刻的哀愁所折倒了,禁不住的喊了一声:“罗伯母!”她站住了,面对着我,在我还没有开口之前,她凄凉而忧伤的说:“好了,忆湄,我收回今夜所谈的话,你很对,我无权要求你放弃中□,我原以为——你或者并不很爱他,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她叹息。“人生没有一件可以强求的事情,你会恰巧在这个时候来到,正当皑皑和中□的感情快要进入微妙阶段的时候。然后又轻而易举的抢走了中□……”她仰头看看微露出灰白色的窗外的天空,慢悠悠的自语般的问:“谁在安排人世间的一切?这世界上有没有一条自然的法律,对这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作一个公平的裁判?”

    我不太能了解她的话,只能默默的望着她出神,她的眼睛那样专注的望着窗外,像个热心的宗教崇拜者,面对着他所信奉的神只。她那倾诉般的言语,有一种扣人心弦的力量,使人眩惑迷茫。就在我们二人都默然不语的发着呆时,房门突然被缓缓的推开了。于是我看到中□用一只手支着门框,另一只手推开房门,静静的站在那儿。就这样一眼,我已经断定他在门口站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他的衣领散着,穿了件毛背心,还是昨晚的装束,伫立在那儿,他一动也不动,只用一对火般的、烧灼着的、狂热的眸子,不转瞬的凝注在我的脸上。我也怔住了,一夜无眠使我昏昏沉沉,冗长的谈话令我浑身倦意弥漫,而中□的眼睛让我如醉如痴。就这样,我们对视着,谁也不开口,直到罗太太的一声深长的叹息,才把我们同时惊醒了过来。她走向了门口,对拦门而立的中□说:“你可以让我过去吗?中□?”

    中□让在一边,却对走出门外的罗太太深深的鞠了一躬,虔诚而恳挚的说:“谢谢您,罗伯母,您帮了我一个大忙。”

    罗太太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的走了。中□相反的走近了我,站在床边,他继续用那对狂热的眸子上上下下的望着我。接着,他在床缘上坐了下来,伸手拉住了我的双手,我以为他会给我一个热情的拥抱或长吻,但是,他并没有。他只静静的凝视着我,凝视得我的五脏都疼痛了起来。然后,他把他的脸埋进我的双手之中,久久都无动静。等到他抬起头来之后,他的脸色那样白,而眼睛那样清亮!他仰视着我,轻轻轻轻的说:“忆湄,我从不知道我在你心里能有这样的地位,我像个傻瓜,是吗?你应该打我,我是这样的愚蠢和无知!”

    我没有说话,只固执的望着他。他靠近了我,慢慢的把我拉进了怀里,轻轻的用下巴摩擦着我的头发。在我的耳边,低低的吐露出一番话来:“忆湄,我承认,在你未到之前,我确实想追求皑皑,这是我的弱点,或者是一般男性的弱点,皑皑太美,美得使人无法不动心。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并非由于皑皑的冷淡,而是由于性格、气质一切都不相近,你懂吗?忆湄!我对皑皑的撤退不是因为你的插入,是因为本身的悟解。至于你,忆湄,我不愿夸你是美女或才女,但,你是我梦想多年的那个女孩子!是我心目中最最完美的一个偶像!”他吸了口气,轻唤着说:“忆湄,忆湄!让那所有的不快和误会都过去吧!以后,我们之间再没有争执、纷扰、嫉妒,和呕气!以前的所有不快,都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以后,我们应该都变得聪明一点,再别做庸人!”

    他托起我的脸,嘴唇从我耳边滑到我的唇上,静静的停在那儿,不再说话了。天,已经完全亮了,怎样一个无眠的夜!

    我重新“蹦跳”于花园之内,数着菊花的朵数,拾着满地的黄叶,兜着一裙子的秋风,快乐得像一株风铃草(不过,我并不知道风铃草是什么玩意儿,只喜爱这个名字)。从花园转入了小树林,穿过了紫藤爬满的花棚,一下子停在那棵缠绕着菟丝花的松树前面。一时间,我愣了愣,皑皑正坐在松树下,双手抱着膝,静静地望着我连跑带跳的跑来。她穿着件浅蓝色的上衣,和深蓝色的圆裙子,垂肩的长发迎着风飘荡。猛一看去,她真像一朵可爱无比的蓝色小花——毋忘我。

    “嗨!”我说,热心的笑:“你在这儿干嘛?”

    “什么都不干。”她淡淡的说:“只是坐坐。”

    我在她身边的草地上坐了下去,伸长了双腿,一面好奇的望望她,因为她的姿态那么优美自然,而我就手脚都放得不成样子。学着她架起腿来,怪不舒服,又伸了回去。用手撑着地面,我半躺在地下,愉快的笑着说:

    “你怎么能坐得那样自然,我怎么不行?”

    “谁知道!”她碰了我一个钉子,脸上不挂一丝笑容。看样子,要在她身上找寻“友谊”一定是白找。还是少费力气好些。松开手,干脆往地上一躺,摘了一棵小草,我细心的剥掉两旁的大叶子,而把草心放进嘴中去咀嚼。草心带着股浅浅的幽香和淡淡的甜味,细细的沁入胃脾之中。皑皑坐在一边,蹙着眉凝视我。为了免得再碰她的钉子,我不再开口,悠然的注视着树隙之中的蓝天和白云。

    “他们就是为了这些地方喜欢你吗?”皑皑突然问。

    “什么?”我没听懂。“我说皓皓和中□。”“皓皓和中□怎样?”“就喜欢你这副样子吗?”她指指我,眉头蹙得更紧了。

    我坐了起来,对她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们喜欢我什么地方,”我坦白的说:“不过我也不认为这样躺在地上有什么不妥。”我剥了一根草心给她:“要试试吗?在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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