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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地低于爱情-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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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诗意很谦卑地拜托我,他说请你请你,请你在百忙之中拨冗同阿丁吃一次饭,请你手持DV,拍下他的音容笑貌,或者至少用你的眼睛你的心,感知这个人的存在,再对阿甲原声再现——餐费他会给我报销的。

下午在网上遇见阿丁,我不能不嘴快,我说:“有人暗恋你呢。”阿丁很高兴,说:“啊,太好了。替我谢谢那位姐姐。”我忍住笑,“不是姐姐呢。”阿丁更高兴:“是妹妹?那更好了。感谢她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我再也不能自控,伏在电脑上爆笑十分钟。

一切都是误会,这所有的爱情。她们妄说什么爱呢?不了解、不认识,甚至没有能力,认出他来,阿甲天天都在哭都在喊在寻找戈多,她们还去欣赏他的起转承合。

而阿丁那蓬勃的喜悦又置于何处,当他面临禁色之爱,那是黑夜里不辨方向的渡轮。不了解才能够爱吧?才能把放荡当做狂野,把羞处视为桃花,把莫名的恐惧与诱惑,用爱之名来定义。

没有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所有的爱与等待都是虚空。这爱情全是笑柄。

或者,世上每一桩爱情都如是。

他们是这样长大的

就在万人工厂的女浴室门口,他与母亲对峙。母亲一手还端着盆,臂上搭了好几条手巾,另一手摸索拖鞋以吓唬:“你跟我进来,啊?你进不进来?”不明所以然的羞耻笼罩他,他嚷,“我是男生,不能进女浴室……”被一把薅进去,白雾蒸腾,抬头一片白花花的肉体,忽然有了新鲜的含义。他绝望地,张嘴,大哭起来。那年,他七岁。

写作文《我的老师》,全班同学都齐刷刷写“我的老师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全体弄不懂为什么女老师大发脾气。脾气发到一半,女老师忽然掩了嘴,脸上的表情是一惊,冲出教室,剩一群他们坐在教室里发呆。上课时间校园很静,他们听见撕心裂肺的呕吐声,有个子最矮然而最灵活的男生跑出去偷窥,一阵窃语像风一样经过:老师要生小孩了。生——小——孩!也就是说,老师和男人……?第二天早上他醒在甜蜜的骚动里,内裤湿了。那年,他十二岁。

四男二女,是他的生日聚会,父母很体贴地躲了出去。生日歌唱过,蜡烛吹过,最要好的朋友带着诡秘的笑容递过来一个小盒。他先当是烟,斜眼一瞥,封套上居然有一个半裸的男人,所有的肌肉都大得离谱。他心知其中有诈,绝对不能表现得菜鸡,于是若无其事双手接过,答:谢谢。朋友还跟一句:用得着吗?他恼恨朋友要捉弄他的狼子野心,于是发挥从小听说的不卑不亢精神,回:你说呢?半夜,他被父母从床上揪起来,母亲满脸惊惶拿着那个小盒在他眼前晃:这是什么?这怎么回事?他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呀。迅速清醒过来:我们经过药店的时候,人家做促销送的。——终归是不能出卖朋友的吧。哪一家药店?这么缺德,母亲气得声音都变了,给学生发避孕套——天地良心,他真是那一刻才知道这个就是著名的安全套。那年,他十四岁。

他在暴雨之前赶回家,嗅到屋里有醚的异味,顿时狂潮吞噬他。父母的卧室门虚掩着,有呢喃、笑语、不类呼吸然而也不像AV片的低奇%^书*(网!&*收集整理弱呻吟。今天是父亲结束赴港的半年工作,回家了。一刹那,他想推开门,又被巨大的恐怖压倒,这是最原始然又最深刻的禁忌。他一步步后退,忽然看见柜上撂了几本《龙虎豹》《阁楼》,直接就揣在书包里了。

杂志很快就翻完了,身材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耻感、罪恶感挥之不去。他几乎是带着恶意,等父亲来追问他杂志的下落,他就可以理直气壮说:这是黄色书刊,你为什么要买?父亲没提过这件事,然而三口之家,不是他还有谁。只是,怎么说呢?父亲知道是他拿的,他也知道父亲知道,父亲也知道他的知道……他忽然明白,有一个盛大的,男人与男人的秘密,渐渐向他展开了。那一年,他十七岁。

而成长一样艰难,无论男女。所有困扰过女性的痛楚,男性也经历,只是有不同的面貌。当我终于了解,我想我释然了,那一刻,是我接受我女性身份的开始。

是丑闻还是绯闻

他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三岁。

他叫朱玮钦,台湾省高雄县桥头乡人,笔名叫蓝玉湖,1990至1991年,他出了五本书,《郁卒》《蔷薇刑》《相爱的肩膀》《爱人》《狂徒的袖》,都已经绝版了吧。据说《蔷薇刑》里附了他的裸照,俊美无双。那一年,有个长他十五岁的中年男人,读了他的书,爱上他。基于灵魂的爱,还是要归于肉身,缱绻,缠绵,绸缪……到后来便是纠缠,小朱置装出国读书,那人用美军的蓝博刺刀杀了他,守了他三天,守着他的身体渐渐凉了,凉透了……

这残酷里不是没有美的。我怎能不想到白先勇的《孽子》,龙子与阿凤,是爱人也是相怨憎的人,阿凤去跟别人鬼混,龙子就在公园的台阶上,等到早上五点,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从那一头走到这一头,像头笼中兽。等到阿凤回来,龙子打得他鼻血直流,打完又把他搂在怀里痛哭。终于那一个除夕夜,他一刀插在阿凤只穿了薄衬衫的胸口上,阿凤倒在血泊里,大眼睛痛得直跳,嘴角却还有一丝抱歉的笑。龙子说:我杀的不是他,是我自己,那一刀下去,我就死了,死了好多年。

或者更著名的乔·奥尔登,人说他是英国剧坛有史以来最呼风唤雨、最Camp、最狗娘养的作家,与情人同居半生,几乎有白头偕老的可能。情人也是作家,具备一切成名需要的天赋与努力,却不红。不红,还要看他红,看他没完没了地在外面打野食,看他巨细靡遗记载与所有人艳史的日记——这是一种微妙的施虐受虐吧。终于,情人持斧砍死了他,服药自戕。

但,那杀了朱玮钦的男人,没有死。他判了刑,不几年就假释出狱,2001年,他因为强暴抢劫罪再次入狱,朱玮钦的名字再次被提起,是在警方的起诉书里:“案犯早有前科,1991年就已杀死一位朱姓作家而被判十五年”。——还有更龌龊更可耻的重温吗?

他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书名轻艳,大概内容不会太厚重,他名气甚微,可见也并非少年天才,但一口气出五本,至少勤奋。他也许会写出真正重要的作品,也许成为畅销书作家,哪怕只是很没出息地醇酒美人过一生呢,但这一切都不可能了,因为他被杀了。

在他死后十年,已经没人记得他的书,他还要作为一桩强暴案的前科被提起,多么大的羞耻。他曾经的爱人,在他死后,仍然在侮辱他。

他不得好死,只因为他误交匪人。爱错了人,就注定逃不掉一切的羞愤、丑恶以及痛楚。所以有人说:君子慎之以始。

我有朋友小有成就,有FANS欲以身相许,他婉拒。我笑:“怎么?怕遇到木子美?”他嗤道:“木子美至少还文从字顺,我怕遇到比她更差的。我不介意绯闻,我怕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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