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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第1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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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王眼中冷芒一沉,对面杜君述和斯惟云同时皱眉,凤衍果然姜老弥辣,这一招攻守兼备,不但搬出了皇后,更竟是将皇上与湛王间的一笔旧账也暗算在里面。

想当初湛王与皇上不甚和睦,因深知皇上诚孝祖母,对昭宁寺不肯有半分马虎,命人将昭宁寺的造价成倍提高,造金为佛,琢玉成塔,划方圆百里之地,斥建寺之资千万,使得国库越发吃紧。昭宁寺竣工之后,堪称天下佛寺之首,寻常寺院无人能出其右,如今不仅是皇家寺院,更是天竺、西域、吐蕃等僧侣东入中原论法的胜地,宏扬佛法,教化民众,香火十分鼎盛。

这几年湛王尽心为政,国库充盈,皇上虽心知其中曲折,但并不欲追究,只是话自别人嘴里说出来,难免让兄弟两人心中都生出些微恙。

湛王抬眸间与凤衍凛然凝对。凤衍眼中森森阴冷,湛王唇角那丝清雅的笑容已缓缓淡了下来,尚未说话,便听皇上道:“朕问的是广安渠之事,与昭宁寺何干?广安渠耗资四十余万,三年始成,现在毁于一旦,明年若再有暴雨,你们想让朕置江左百姓于何地?”

两人都肃容不再做声,这时旁边斯惟云忙顺着将话题带回了修渠之事:“皇上,当务之急还是要抢修广通渠,此次若不是广通渠未成,湖、云两州不至于遭此灾难。但梅羽先也有不当之处,洪水来时,既知广通渠不能使用,便应该及时在上游开闸泄洪,则可以毁泸阳、沣知等几郡的代价,保全两州十七郡,亦使广安渠无恙。”

这话说得公正,谁也不偏帮,杜君述接着道:“梅羽先一个六品郡使,年纪轻轻,怕是难做此决断,说起来也不能完全怪他。”

斯惟云点头道:“皇上,不如还是让臣回湖州吧。”

夜天凌沉思片刻,却问湛王:“你觉得呢?”

湛王道:“臣弟以为事情关键倒不在人上,而在于例制。就拿这修渠的造项说,经户部到工部,入布政使司,再到州府,其中多少无用之功,费时费力。其实各处造项完全可由户部直接调拨给督造处,不但提高效率,亦可杜绝那些贪赃枉法之事。”

凤衍方要说话,忽然瞥见皇上冷淡的目光往这边一带,听到四个字:“此事可议。”

凤衍矍然警觉,双目微眯,眼缝里一道精光暗闪。

天下三十六州九道布政使统管所辖州府军政,无不重权在握,眼前明摆着皇上是有心要收权中枢。湛王看准了这个时机,猝然发难,梅羽先弹劾凤京书定然是早已设计好了的。

九道布政使中有四人是凤家嫡系亲族,再议下去,湛王必是拿凤家的人开刀,凤京书首当其冲。凤衍心知一不留神,这步是落在了下风,正要设法周旋,恰巧晏奚的禀告打断了议事。

皇后虽体弱多病,但向来很少传御医,突然急召,定是出了什么意外。莫说是皇上,便是在座所有人都悬起了心神。

退出武台殿,凤衍出宫回府,一路盘算。有皇后在,看来皇上还是给凤家留着情面的,否则今天这弹劾直发廷议,那便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了。湛王如今势头逼人,这关口皇后可不能有任何不妥,但只靠着皇后,凤家却也步步都在险中。凤衍前思后想,正思虑难平,不料此时,宫中却传出了喜讯——皇后有妊。

去年澄明殿之后,有了秦国公的例子,朝臣都不敢再提储君一事。但天子无嗣始终是大事。如今御医已证实皇后得嗣,举朝内外都松了口气,纷纷上书贺表,凤衍亦借机再上了一道请罪的奏疏。

不知是不是因为中宫的喜讯,皇上并未严惩凤京书,只是革了他的户部侍郎,限日填补挪用造项。日前那场风波便暂且被压了下来,朝中湛王和凤家的势力依旧均衡,一时都不能占上风。

刚入十月,天气略微有些转凉,卿尘有孕之后身子畏寒,便比往年早些移居清华台。夜天凌早增拨了数十名宫女随侍,指派御医每请脉,格外紧张她,只差没下道圣旨将人禁足在寝宫。

卿尘虽笑他小题大做,但自己也很是小心。所幸数月下来,除了开始那段时间略有不适,一切还算平安。

这时新年渐近,四域藩属之国纷纷来朝觐见,一些准备来年提调使用的官员也奉旨入帝都述职。夜天凌诸事缠身,每天不得空闲,却不管多忙,隔几日必定亲自召见御医令黄文尚。

黄文尚自圣武朝入宫,多经历练,一手医术在御医院中已是佼佼者。去年老御医令宋德方告老还乡,他便升迁御医令一职,主理御医院。这日入宫,因皇上一直与湛王在议事,他便候在偏殿,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有内侍前来宣见。

转过阶廊,黄文尚远远在殿前见湛王从里面出来,温玉样的脸上似笼着层淡霜,不甚清晰。再看时,沿着雪色冷清的龙台玉阶,那白袍玉冠、风华俊雅的背影已遥遥而去。

穿过殿廊进了内殿,内侍通禀后退了下去,黄文尚俯身叩首,头顶传来皇上淡淡的声音:“起来吧。”

黄文尚起身,略微抬头,见皇上斜倚龙榻,身上搭着件云青长袍,身旁银炭添沉香四足卧兽点金炉一丝烟火气也无,暖得四周空气微微浮动,却难掩他神色间一股倦意。

不见垂问,黄文尚便躬身立着。过了会儿,皇上放下手中看着的奏疏,半合双目往后靠去,问道:“去清华台请过脉了?”

黄文尚回道:“臣刚从清华台过来,皇后娘娘脉象平安,胎息安稳,并无不妥,只还是心血不足,身子太弱了些,臣仍担心再过几个月生产的时候,会很辛苦。”

夜天凌睁开眼睛,“你究竟有几分把握?”

黄文尚迟疑,说道:“要看娘娘这几个月调养得是否得当。”

夜天凌道:“宫中难道还缺滋补的药品?该用什么药便用,怎么会调养不当?”

黄文尚听得皇上语气中有些不悦,心想或许今天来得不是时候,回话便分外小心,“回皇上,娘娘平时并不常用御医院配的药。”

夜天凌也知道因为卿尘医术精湛,御医们在她面前都十分谨慎,而她也不很习惯让御医看诊。中宫设有专门的尚药司,平日卿尘所用之药一般都按自己的方子,御医除了奉召入宫外,只负责替她遴选药材。他倒不是要责备黄文尚,但见他欲言又止,皱眉道:“有什么话便说。”

黄文尚便道:“臣刚才在娘娘那里见到几味药材,似乎有些不妥当。”

“药有何不妥?”

黄文尚道:“臣见那些药,其中几味有破血催产的功效,还有些比较罕见,臣也不十分认得,不能清楚药效。若寻常人用药倒好说,但如果有孕在身,还是要仔细些。以娘娘的身子,万一用了什么不该用的药,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怎么说?”

“娘娘用药向来自有主见,臣不敢多问。”

“皇后那里的药材不都是由御药房挑选的吗,你们怎么不提醒着点儿?”

黄文尚低头垂目:“那些药材是湛王府送入中宫的,并没有经过御药房,臣也是偶尔所见。”话音方落,便感觉到皇上眼眸一抬,他心头就像被丝缕薄刃一掠而过,顿时不敢再多言。

空气中有片刻的凝滞,继而被一声低低的轻咳打破,随之而来是皇上徐缓的话语,“皇后熟知药理,应该自有分寸。”

黄文尚抬眼觑了觑皇上的神色,只见一色漠然无痕,叫人探不出丝毫端倪。夜天凌坐起来,突然身形一停,深深蹙眉,稍后才道:“你退下吧。”

“是。”黄文尚察言观色,跪安前试探着问了一句,“皇上似乎不太舒服,要不要臣请下脉?”

夜天凌坐了会儿,淡声道:“也好。”

黄文尚便上前跪着请了脉,仔细斟酌后,说道:“皇上近日太过操劳了,怕是有些引发昔年的旧伤。倒不必特地用什么药,只是静养一下便好。若再觉得不适,也可以用一点儿南诏进贡的玉灵脂,有镇痛提神、除劳解乏的功效。”

夜天凌这几日常觉得旧伤处隐隐作痛,事情一多便有些疲乏,听了这话,点头道:“你明天呈药上来吧。”复又嘱咐了一句,“直接送到武台殿,不得惊动皇后。”

黄文尚领旨退出后,夜天凌闭目似在歇息,但从他搭在龙榻之旁扶手上轻轻叩动的手指却可以看出,他正在思量什么事情。

过些时候,他重新拿起刚才看着的奏疏,再次浏览那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修长的手指在那精美的金龙浮雕之上微微收紧,略泛出些苍白,忽然间广袖一扬,便将那奏疏迎面掷在了御案上。

那是中书令凤衍弹劾湛王的奏疏。

入春之后天朝有几项极大的盛典,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四月中旬,正逢一年一度天都春猎,昊帝起驾宣圣宫,自亲王以下皇亲仕族皆尽随行。皇后如今身子沉重,连本应由她亲自主持的亲蚕礼都免了,此时这些狩猎、射典之类的便不曾参加。

昆仑苑中,天子行营旌旗连绵,御林侍卫哨岗密集,人声马嘶,遥遥可闻。

宝麓山原野起伏,奇峰深谷,颇有些珍禽走兽,羚羊、白鹿、猛虎、金豹都不在少数。夜天湛尚为皇子的时候便常入山中狩猎,对宝麓山的地形极为熟悉。他对行营附近那些被驱赶出来的小兽并不十分感兴趣,这日带了侍卫一路深入山中,纵马引弓,收获颇丰,眼见暮云四起,落日西沉,一日已近黄昏。

天边一片火色的云彩连绵不绝,飞鸟自晚霞间成群飞过,纷纷投入密密的山林中。夕阳余晖在陡峭的岩石上落下最后的光影,更使得山色深远,层叠峻美。夜天湛正停马欣赏这山野暮色,突然听到身边侍卫叫道:“王爷,那边有鹿群!”

他扭头看去,果然见近百只野鹿自山谷那边成群而过,鹿的数量越来越多,像是被人驱赶至此。夜天湛忽然看到当先一只居然是极为罕见的白鹿,十分惊奇,将手一挥:“追!”

侍卫们闻声应命,纷纷打马,随他追入山谷。几支流箭过去,鹿群受惊,渐生混乱,那白鹿立刻被和其他鹿冲散开来。夜天湛目标是那只白鹿,纵马紧追,不由便深入山谷。天色渐暗,道路愈窄,四处密林丛生,两边山势也越发嶙峋参差。

夜天湛座下之马乃是大宛名驹,十分神骏,穿过一片丛林,逐渐便追上那白鹿。他自马上反手抽箭,遥遥引弓,箭如流星,直取猎物。便在此时,身边响起一声尖锐的啸声,一支狼牙羽箭自不远处闪电般射来,几乎和他的箭同时而至,正中白鹿。

那白鹿身上中箭,复又奔出数步,撞倒在山林间。夜天湛奇怪是什么人的箭如此凌厉,便勒马回头,不料却见射箭的人竟是皇上。夜天凌自林间纵马过来,白衣乌靴,手挽金弓,他和十二一路追猎群鹿至此,也没想到会遇上夜天湛。

夜天湛翻身下马:“见过皇兄!”

“免了。”夜天凌抬手命他免礼。十二随后而至,见了夜天湛便笑道:“哈哈,原来是七哥,我正奇怪这是谁的箭,竟能和四哥一较高下。”

夜天湛闻言一笑,眉宇间却略带了几分异样的神情。最近天都内外虽是一片兴盛热闹,但朝堂上一直不甚平静,漩涡的中心,便在湛王府与凤家。

上次广安渠的事情过去不久,梅羽先自湖州入调天都,任了工部郎中。凤家对梅羽先弹劾凤京书一事怀恨在心,对他百般打压。不料梅羽先毫不畏惧,再次奏本弹劾,这次竟是针对凤衍,参他曾经私下会见吐蕃使臣,收受贿赂,通敌误国。凤衍惊怒之余,明白事情绝不是一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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