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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髓-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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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由笑了,飞扬的长眉,齐整洁白的牙齿。大司马大将军,真是个惹人爱的男人。
    恋恋不舍分开,待冷静下来才想起两边的众目睽睽。各自回头看,侍中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不过别开脸看山间飞鸟,欣赏春日美景。大将军身后耿直的郎将们则不是,他们如遭电击,兜鍪下的脸五光十色,大概一直以为上峰是宁折不弯的伟男子,结果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大将军!
    他倒不以为然,天子都宣布了,他不在乎得个佞臣的名声。其实这样也好,将来的后路必须开始考虑,已经蹉跎了那么久,没有理由再遮掩了。
    他一手牵上马,一手携起她,送她返回金根车。她到木阶前不肯登车,他在她手上一握,“臣为上开道。”
    她松了口气,颔首说好。留恋再三地望他,看见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是个再无遗憾的,满足的小妇人。
    怕他离得太远,唯恐车辇跟不上,她上车后便探出支窗向前看。他翻身上马,动作洒脱矫健,就是这个人,明铠烈马,号令八方,是她的郎君。她的两手扣着窗沿,把脸枕在手背上,哪怕远远看着他的背影,也让她心怀感激。
    回首过去的一年,不敢想象,她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权力没有带给她任何美好的体验。从先帝手里承接衣钵后,独断天下是她的梦想。她一面爱慕他,一面谋划着击垮他,最后她做到了,可是忽然发现一个人那么寂寞,原来和他并肩才是最大的趣致。现在他回来了,她终于可以放一放了。再不服输的女人,也有乏累的时候,累了有人给她撑腰,才是最大的成功。
    大将军威风凛凛,护送君王入城,万点金芒在他肩头闪耀,朱红的斗篷越发衬得他皎皎如日月。城里百姓见了,慌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肃立行礼,从闾里到朱雀大街,一路人潮涌动。大殷只有在开国时才设立过这样的官衔,大将军常有,而大司马大将军不常有。位在丞相上,卿以下相见必参拜,已经是为官最高的荣耀了。
    允文允武,国之栋梁。扶微微笑,轻轻放下了槛窗。
    入禁中,戍守的缇骑、卫士皆俯首,他便那样公然牵着她的手,走过高台甬路,走过凌空复道。从没想过有这一天,真是古怪的体验,没有公开身份,公开了取向,也可以活得很嚣张。
    太傅及众臣早已经入宫等候,路寝的台阶颇高,天子理政的地方,规格只比外朝略低罢了。诸君手持笏板,朝服俨然,不停向外张望。忽听见高高的一声:“上至。大司马大将军至。”月台的边沿缓缓有两个身影登上来,起初及目是并肩,渐次看到了,他们是携手而来。天子乖巧地偎在大将军身旁,没有帝王气象,甘于被他的光芒掩盖。众臣纳罕,分明是两个男人,看上去却又那么般配,好生奇怪!
    当然现在是顾不上揣摩这两个权力顶端的人,究竟是什么想法了,众臣纷纷长揖执礼,“拜见陛下,恭迎大将军还朝。”
    这场百官的集结,天子是陪衬。扶微站在一旁,看着他拱手向诸臣还礼,“如淳赴北地一年,朝中大小事务仰仗诸君。诸君恪尽职守,辅佐君王开创大好盛世,请受如淳一拜。”
    完全是家主回来,感谢各位家丞操持家务,照顾女君的做派啊。太傅暗暗想,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呢?是大将军为相时,夜宿章德殿那夜?还是天子大婚后,大将军抱病,天子整夜侍疾那晚?年轻人的世界,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女婿和丈人爹搅合到一起去了,说出来好像是个丑闻,可是人家满脸不在乎啊。有没有谁想反对这段孽缘?毕竟天子还没生育后嗣,断袖断得久了,身体会不会出问题?然而面对着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反对之声只好咽下去,恶势力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太傅内心戏很足,想得群魔乱舞。大将军客气,大家都要把腰再弯下去一点。太傅随波逐流,谁知有人适时在他胳膊上抬了一下,他向上看,是大将军。他面目平和,一张匀停雅致的脸,果然很有当男宠的本钱。
    大将军说:“太傅不必多礼,你是元老重臣,多年辅佐天子,劳苦功高。”
    太傅摆手,“不不不,大将军屡次救上于危难,克勤克俭,数十年如一日,为大殷立下汗马功劳,老臣愧不能比。”
    本以为大将军会谦虚一番的,结果人家笑笑,居然生受了。
    接下来便是鸡一嘴鸭一嘴的道贺,恭喜大将军荣升,官衔实至名归。纵观古今,大将军英才可羡,无人能望其项背。那位游刃朝堂的熙和帝呢,只是静静看着,目光柔软得滴出水来,这便是重臣和宠臣的区别待遇啊。
    大将军谈了北地的见闻,顺便吩咐几项亟待改革的政策,诸臣无不遵命。天子下令明日于德阳殿设宴,为大将军接风,大家高高兴兴遵命,接下来便识趣地告退了。想来人家君臣还有很多“机要”必须秘谈,他们戳在这里,显然多余。
    汤丞相率百官散去了,连侍立的人也被黄门令遣了出去,殿里只剩下她和他,面对面站着,简直要疑心此刻是否身在梦里。
    他向她伸出两手,手心向上,她把自己放进他掌心,笑容里有扭曲的线条。心里的感情太丰沛,当说的时候竟说不出来了。拉他往路寝那头走,穿过长长的甬道,走进温室。温室还是原来的样子,瑞脑常燃、明珠高悬。她在一片温暖的光里为他摘下兜鍪,素手纤纤解开腰带,然后蹲踞下来,卸下髀禅。
    “奔波千里,累了吧?”她把甲胄一件一件整理起来,放在一旁的案上。然后拉他坐下,跽在他身后,为他揉捏肩膀。
    他心里是难以形容的滋味,抬手压在她手背上,“阿婴,我一去整年,这一年你很艰难吧?”
    扶微倒觉得没什么,眼前的甜蜜早就冲淡了往日的痛苦,她说:“我都忘了,不要提他。其实我去接你的路上还有些担心,怕你因燕氏的事,不肯原谅我。”
    他把她的手从肩头拿下来,转过身,放低了姿态谦卑地看着她,“可是我担心的是,你因上官侍中,不肯再给我机会。”
    她眨了眨眼,好像又有眼泪要流出来,“那些遗憾,终是你我心头的疤,我知道想忘不容易,他们也不该被遗忘。但是如今于我,你才是最重要的。不是有句话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已经一年了,就算是惩罚,也足够了。难道要耽搁终身才好吗?”她可怜兮兮的,水光潋滟的眼睛,红红的鼻子,小声说,“你可以策马天下,我却只能在宫里等着你。”
    他心酸难言,趋前身子吻她的额头,“我们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她闭上眼睛,感觉心在胸膛里直蹦,蹦着蹦着,几乎要燃烧,“以后长相守,好么?”
    他说好,温暖的唇移下来,吻她的鼻子,“我在外,想你想得生不如死。”
    眼泪自长长的眼睫下源源流淌,她说:“我也是呢,好几次想死。”
    他轻声哽咽,顿了顿,贴上她的唇,然而那唇颤抖,连吻也不成了吻。
    她睁开眼,抬起两手捧住他的脸,含笑安慰:“幸好我活下来,等到你回来了。郎君,你可还记得,我喝那个药,一年期满了,我们可以要个孩子了。”
    他果然忘了难过,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目光闪躲着,“我在路上就想好了……”
    柔情蜜意好像一瞬被卡住了,男人到底是男人啊!她侧目问:“已经一年了,你没有机会勤加操练,不会又像头一回那样吧?”
    大将军脸上表情一僵,“怎么可能!”什么也不多说了,揭开了她的右衽,“是否生疏,一试便知。”
    于是两个人纠缠到一起,相隔那么久,几乎忘了那种味道。扶微像一条蹦上岸的鱼,大口喘息,渴望更多。
    他的手在她全身游荡,越过高原,淌过幽谷,寻找终点。他覆上来的时候,扶微还在想,跑了那么远的路,又做这么激烈的缠斗,不会累瘫他吗?可他似乎乐此不疲,她见这样,便也不担心了,只要他喜欢就好……
    他何时都是含情脉脉的,唯恐自己莽撞弄疼她,走走停停留意她的反应。久旷的身体,几乎要了他的命,可是她不适,他只好顿下来,吻吻她的脖颈和肩头。然后吻再逐渐蔓延,俨然随着躯干伸展的枝叶。她的上臂纤细,论骨架,真是个玲珑的姑娘。一片昏昏里他茫然游走,触到她的前臂,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以前分明细腻的肌理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起伏的结缔,一道接着一道,甚至不用看,便能分辨出来。
    他一惊,忙拉过她的手臂凑到灯下看,那么多,整整齐齐的十余道,全是割伤后留下的伤疤。
    他讶然看她,她咬着唇,还想闪躲,他却不让。帝王的皮肤是用金玉作养的,每年御用的玉龙膏和熏香、浴药,耗费不下万金。结果养来养去,竟成了这样!
    他痛不欲生,“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她嗫嚅了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有时候忍不住……”她指给他看,“这是因为太想你,这个也是……这个也是……”
    他撑着身子满脸痛苦,懊丧地不停捶打自己,“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扶微忙抱住他,“不怪你,你也是没有办法。毕竟十三条人命啊,都是你阿翁的兄弟们。”
    再说这个时候议论这种话题,岂不大煞风景吗。她翻身把他压在身下,酡红的脸颊,含羞带怯地摇曳,“我不想半途而废,有什么话,过后再说。”
    遂一场乱战,天昏地暗。她仰起身子,把自己绷成了一张弯弓,轻轻低吟着:“如淳……”他到底反客为主了,每一击都满含爱意,贴着她的唇说:“阿婴,我们要个孩子,就今天。”
    她迷迷糊糊想,这人真是傻,孩子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一次未必行,可能要好几次。结果了不得的大将军,把原本十天才能完成的任务,两天内就办完了。
    两天没出温室,精神恍惚,双腿发软,那个接风的大宴说取消也就取消了。扶微不明白,他怎么会有如此无穷的精力,她倒在那里奄奄一息,他却还有力气穿戴整齐,活蹦乱跳地出去找吃的。她承认这项运动很叫人喜欢,可是太多也会受不了。所以他又靠过来时,她撑住了他的胸膛,“天子与大将军死于温室,会被后世笑话的。”
    他眼巴巴地看着她,“臣年纪大了,此时不努力,什么时候才能有儿子?早点生一个,等他长大我就带你走,带你去看我给你建的城。”
    “是金城郡么?”
    他说不是,一面笑起来,“在萧关外,我上年就斥资修建,再等两年应当差不多了。”
    建一座城,只为一人。她低眉浅笑,玉色的寝衣衬着那雪白的脸颊和颈项,十分害羞的模样。
    他喜欢牵起她的手,吻那些嶙峋的伤痕,她总说不要,“多不好看,全是我做的傻事。”
    他不这么认为,都是因他留下的,是他做的孽,时刻提醒自己,亏欠了她多少。她起先还挣,后来便随他了。能被这个人爱着多好,她一向是强硬的脾气,不愿意服输,可是遇见了他,好像从来也没有真正胜利过。
    放轻了动作抚抚他的头发,他有时候孩子气,叫她没有办法。她以为他捧着她的手臂,是对那些累累的伤痕满含歉意,慢慢发现他的目的并不单纯。亲完之后便转移了,向上向上,落在她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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