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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髓-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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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内铺陈的毛毡刺痛他的脚心,他点了点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陛下没有忘记罪臣……”
    她知道他的辛酸,忙截了他的话道:“你没罪,不用自称罪臣。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你,当年离开京畿去武陵,并不是你自愿吧?你觉得留在武陵,比在京城好吗?”
    他的答案很令她满意,他说:“臣从来没有想过去武陵,臣自小生在京城,武陵对我来说太陌生,臣一点都不想去那里。可是那个时候……我无能为力,这些年也一直担心陛下,不知陛下过得好不好。”
    她是皇帝,生活当然优渥富足。她笑了笑,“天下的好东西都归我所有,有什么不好的!不过就是比别人更劳心一些,也更憋屈一些罢了。你呢?在武陵娶亲了吗?这次的事,可曾累及家小?”
    他说没有,“臣记得陛下曾经答应过,将来要为臣指婚的。”
    扶微抚膝而笑,“对,你不说,我险些忘了。这次进京来,正好让我兑现承诺……可是阿照,我要成亲了。”
    少帝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欢喜的神色,婚姻被人一手控制着完成,自然高兴不到哪里去。
    “臣听说,中宫人选是丞相养女。陛下见过她吗?喜欢她吗?”
    扶微想起灵均,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不过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在她的龙床上睡了一觉,她觉得这孩子还不算差。可是一个立志要当缇骑的皇后,让她觉得有点棘手。她挠了挠头皮说:“见是见过的,皇后长得不错,性格也合我的心意,可惜他是丞相的人,画龙画虎难画骨么,单凭一张脸也看不出什么。”
    上官照哦了一声,“没关系,陛下将来可以有很多妃嫔,总有一个能够交心的。”
    说得很有道理,扶微笑得十分有深意,“不瞒你说,我心里有一个人选,打算册立他为夫人。不过这人有点难缠,心高气傲,不肯屈服于我。”
    “这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识时务的人?”不知为什么,上官觉得自己一向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可是遇见少帝,不由自主就变回十年前的样子,连语气都带着天真。世上能有一个陪你一起不肯长大的玩伴,也是种福气吧!
    軿车的推窗支起,斜阳从缝隙里照进来,打在少帝的侧脸上。他细辨他的眉眼,变化很大,以至于乍然一见几乎感到陌生。记忆里的少帝小时候总是一副可怜相,大概近身没有侍御的关系,大冬天里中单以上的脖颈总是空空的,看着都冻得慌。那时他就把自己的狐裘摘下来给他戴上,第二天少帝便让人做了十条,一半分给他,让他每天换着戴……现在他终于长大了,只是男人生得那么秀致,婷婷的,但却带着大多数须眉没有的清华气象。分明温和,然又心沉似铁,实在让人难以琢磨。
    扶微还在托腮计较,如果把这个人的身份告诉阿照,大概会吓死他吧!这种事,可能一辈子都只有自己知道,朋友再好,她也没有底气完全开诚布公。就像面对爱情一样,她的友情也需要半蒙半骗。
    “没关系,看朕春风化雨。”她做出很有信心的样子来,伸直了两条腿,愉快地抖了抖。
    上官照似懂非懂,不过仍旧颔首,“陛下会如愿的。”
    她嗯了声,大叹一口气,仿佛把郁塞都驱赶了,重新振作起来和他谈论正事。
    “眼下上官氏的罪名都已洗清,平昌侯及公主要回封邑,你就留下来吧!我正需要膀臂,打算封你为东宫卫尉加侍中,负责我的安危。前阵子我遇袭了,你大概还不知道。掖庭送了个女御来让我御幸,她行刺我,还割伤了我的脸……眼下正在立后亲政的关口上,这种事恐怕会层出不穷,如果你在,我心里也踏实些。不单你,我还要组建光禄寺,为将来朝中官员替换做准备。阿照,我不愿意再过以前的日子了,如果不能做自己的主,那我宁愿去死,这皇位谁要谁便拿去吧。”
    她说到最后有些负气了,但朋友就是朋友,上官照劝她不要这么想,万事开头难,等过了这段窄路,以后就是康庄大道。
    不知不觉天都快黑了,打帘一看,暮色昏昏,这个时候是天地最不明朗的时候。她搓了搓手,“我该回禁中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两日,到时候我给你旨意,你入宫来述职,可好?”
    上官照恭恭敬敬应了声“诺”,下车行跪礼。她还像小时候一样,曲起食指敲了敲车门,然后铜铃清响悠悠荡开去。他直起身目送軿车走远,仰首看天际,天幕上一片混沌,荧惑守心应当已经结束了吧!
    扶微的计划开始紧锣密鼓进行,除了上官照,又提拔魏时行为廷尉丞加中常侍,另有几名往常惯用的人,也陆续填充进了南北两军。京畿内外屯兵的结构悄然发生改变,引起朝中不少大臣的警觉,但区区五六人的变动,提出反对又显得小题大做,便都默认了。
    急进不得,她知道,路要一步一步走,接下来便是立后大典。
    最近朝堂上讨论的重点,大典流程占了大部分。臣僚们队安排各抒己见,唯独丞相还是千年不变的一张脸。
    “相父。”她叫了一声,“朕曾说过,大典要相父来主持,相父别忘了。”
    丞相垂着眼皮,高高拱起了笏板,“臣不敢忘。”面上平静,暗里不知怎么怨怪她,她就喜欢他装模作样又有苦难言的委屈相。
    散朝了,她高高兴兴走出却非殿,宫门上早有阿照在等着她。
    “陛下去光华殿吗?”
    她摇摇头,“不去。”
    “去兰台吗?”
    她还是摇头,“不去。今日是秋困的好时候,朕要回宫睡觉。”
    她荡着两只广袖进了东宫,风和日丽,一片焦黄的落叶掉下来,她伸手接住了,别出心裁地闻了闻,当然没有香气,嫌鄙地丢到了一旁。
    中晌午膳吃锅子,放了点辣,让不害去冰库敲冰来,舌尖发麻用冰最痛快,少帝还是很懂得生活的妙处的。丞相当初劝告她忌生冷的话,她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反正上次冰宴后一切如常,因此没有放在心上。
    结果不听老人言的后果,就是入夜前开始肚子疼。那种疼是钝钝的,牵腰及腹,有一路向上蹿的势头。
    不害看她唇色发白,有点害怕,“主公,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她像条鱼干一样躺着,动都不能动。忽然一阵阵发作起来,干呕不已。不害来不及考虑,忙张开袖笼接应,少帝中晌吃的东西,如数都吐在了他的袖子里。
    建业慌得很,“臣去传侍医……”
    她阖着眼,有气无力地说:“不必。”
    世上除了侍医还有谁能救命?建业立刻想到了无所不能的丞相,“那主公,臣这就去相府。”
    扶微两腿打颤,勉强支起了身子,“备车,我亲自去。”
    少帝拖着病体赶到丞相府时,丞相正和属官议刺杀案,听说君驾到了,忙出门迎接。少帝的軿车没有停顿,帷幕飘动,玄罽轻响,当着他的面,缓缓驶进了相府内院。
    他怔了一下,几乎立刻便明白过来,今天是初六啊,造访的不是少帝,是月信。
    怎么办呢,他就是她在宫外的保姆,和他夺起权来分毫不让,一遇到这种事,头一个想要连累的也还是他。
    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地位变得这么尴尬了?丞相也不知道,呆呆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长史在旁提点他,“君侯,主上这时御驾亲临,可是宫里出了什么大事?”
    他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但却比政变还要棘手。他回头看了长史一眼,无奈道:“今日议事就到此为止吧,你去替孤传个话,让人都散了。”长史领命去了,他又吩咐家丞,“多备热水……孤还没洗澡。内府听差的也都撤了吧,陛下今日要与孤秉烛夜谈了。”
    这时候为什么想到的是洗澡?简直莫名其妙!反正偌大一个丞相府立刻变得死寂,他忧心忡忡进卧房,一眼便见少帝躺在他床上,身子躬得像虾,看到他,哼哼唧唧叫了声相父。
    真不想管她啊……他站住脚,掖着袖子道:“陛下忽然莅临寒舍,老臣不胜惶恐。”
    这个时候他还不忘调侃她,扶微捂着肚子打滚,额上隐隐出了一层冷汗,“朕命不久矣……”
    让他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丞相束手无策,“陛下中毒了么?”
    她说不,“朕可能要生孩子了。”
    他被她回了个倒噎气,这种人真是煮不烂砍不断,耍起赖来一等一的不要脸。换了平时,他还能和她斗一斗,可是见她面色真的很难看,便也狠不下心来和她计较了。
    他往前蹭了半步,“我命人煮姜茶来吧,听说那东西能驱寒。”
    扶微抱着被子奄奄一息,再也回不了他的话了。身下泄洪似的,两个月才来一回,威力果然不容小觑。她是受了多大的颠簸才到他府里,不敢回头想了。现在躺在他的床上,枕着他的枕头,总算这些罪没白受。
    疼得睁不开眼,十月里的天怎么那么冷!耳朵里听见细碎的脚步声来了又去,丞相的嘴很硬,其实心还算软。
    那滚滚的姜茶递到了她面前,有点冲鼻子。丞相唤她坐起来,她使劲勾了勾头,复又无力地砸了下去,“我真的要死了……”
    丞相端着漆案直皱眉,“死不了的。”祸害遗千年,她不克死他,哪里那么容易驾崩。无计可施了,只得拿木勺来喂她,女孩子的唇,一沾水泽便滟滟的,他调开视线,最后把姜沫子都灌进了她嘴里。
    胃里暖和起来,似乎略好了些,只是还没有力气,扶微伏在枕上说:“我想喝糖粥。”
    丞相不得已,又到外面传令:“做糖粥来,孤和陛下共进。”
    家丞觉得今天的丞相有点奇怪,一会儿和少帝共饮姜茶,一会儿和少帝共进糖粥……男人大丈夫,不是青梅蘸盐、烈酒封喉更肆意洒脱吗,甜食吃得那么兴起,实在匪夷所思。
    丞相也知道怪诞,所以家丞脚下慢了半步,他就大为光火,“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做不了就换厨役!”
    家丞吓了一跳,慌不择路地去了。丞相回到卧房,见她依旧蹙着眉,似乎很冷吧,两手抱着肩,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他是男人,建府以来家里也没有女眷,因此根本不能理解女人遇到不便时有多痛苦。她平时趾高气扬,病来如山倒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他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低声道:“这样不是办法,我命人找个医士来吧。”
    她勉强睁开了眼,“何必造杀孽。”
    替她看过这种病,怎么还能留活口,她倒情愿忍一忍,痛过了也就好了。
    然后她听见丞相沉沉叹了口气,“你吃冰,吃得高兴么?眼下什么节令了,还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我的话你从来不听,唯恐我害了你,结果吃了苦头,千山万水也跑来找我,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他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只觉得愤恨难以纾解。那时候就不应该答应先帝看顾她,当皇帝的有几个会做蚀本生意?和你贴心贴肺,把那么大的秘密告诉你,带来的不是荣耀,是无尽的麻烦。孩子年幼倒还好,长大了既刁钻又不听话。现在带着这种毛病投奔他,他堂堂的宰相,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了!
    她也自知理亏,好像有些惭愧,把脸都埋在褥子里,只留一双眼睛在外头,支支吾吾说:“我没有吃冰……”
    “还赖?”他抬高了嗓门,“你不是英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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