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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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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谦说完,又深吸了一口气,举起衣袖狠狠把眼中跟脸上的泪擦去,这才转过身,微微俯身下去。
  喜娘忙上前扶着琉璃,指引着她行事。
  琉璃趴在养谦的背上,大红的喜帕在面前摇摇晃晃,细细的穗子迷离闪烁。
  ——当初琉璃嫁到端王府的时候,是小章背着琉璃出门的,听说陈翰林原本是想让范垣的担当兄长之责。
  只是范垣在此前突然感染风寒,整个人站都站不稳,才换了小章。
  那时候的小章却也像是现在的温养谦一样,哭的两眼婆娑,却还只说无事。
  恍惚间出了门,那鼓乐爆竹的声响越发清晰了,琉璃突然紧张起来。
  一想到外头等着自己的是范垣,就像是心口压着一块大石,琉璃甚至觉着自己的身体都变得越来越重,沉甸甸地压着人,因此养谦才走的越来越慢了。
  琉璃定了定神,小声问:“哥哥,我是不是很重?”
  养谦听了这句,轻轻笑了出声:“没有。”
  琉璃举手在他额头上试了试,仿佛有些汗渍,她悄悄地拿袖子给养谦擦了擦:“哥哥累不累?”
  红色的衣袖从眼前拭过,养谦心底百感交集,正迈步要过门槛,一条腿突然没了力气似的嗑在门板上。
  整个人往前微晃的瞬间,身边一左一右,是郑宰思跟范垣上前,一个扶着养谦,一个照住了琉璃。
  养谦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总算镇定下来,转头看一眼郑宰思,向着他点了点头。
  范垣也松开了扶着琉璃手臂的手,后退出去。
  养谦深呼吸,定神出门,下台阶,小心翼翼地送了琉璃进轿子里。
  琉璃坐定的瞬间,抓住养谦的衣袖叫道:“哥哥。”
  养谦回头望着她蒙着盖头的样子,脸上带汗,眼中有泪,他俯身上前,隔着红盖头将手抚过去,在琉璃的后颈上轻轻地一握,自己低头过去,跟她额头轻轻点了点。
  虽然无言,心有灵犀罢了。
  ***
  其实,这边温养谦虽然百般不肯把妹子交出去,那厢范垣却也有自己的心思。
  倘若养谦这会儿知道范垣在想什么,只怕果然就要立刻悔婚。
  当看着养谦背着那从头到脚都给遮掩的严严实实的新人出来的时候,范垣几乎忍不住想冲过去,掀开盖头看看底下的是谁。
  先前定下日期的时候,每天都盼着这一天的来到,但当这天真的来到,他却又近乡情更怯似的忐忑。
  眼前的这一幕场景对范垣来说并不陌生。
  当年陈琉璃从陈府嫁去端王府的时候,他也是亲眼看着的。
  陈翰林并无兄弟,也无子侄,最信任的不过是他跟几个弟子,而他是最出类拔萃、也最受器重的那个。
  当筹备琉璃婚事的时候,陈翰林特意同范垣提过背新娘子出门这一节。
  那时候,范垣是答应了的。
  但是越到日期的逼近,他突然发现,他高估了自己。
  要他亲自背着琉璃上轿,把她送给另外一个男人,他只要稍微想到,心就好像给凌迟了一样。
  所谓“临阵脱逃”,那只怕是他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如今望着养谦背着琉璃出来,就好像又回到了那日,小章背着琉璃上轿。
  他未曾在人群中露面,只是在街角遥遥地看着,望着那娇袅的影子被送进了轿子里,就好像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就此给掐灭无存了。
  范垣望着养谦把人送到轿子里,就像是当初小章把琉璃送进轿子,但幸好这一次,他不是旁观者。
  新人上马,沿街返回范府。
  接下来的所有礼节规矩,范垣尽数按照礼官指引行事,身边的众人如何观礼,如何惊赞,什么眼神如何脸色,他都不知道。
  眼睛所见,只有对面这个红帕子遮着脸的“新人”而已。
  ***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鼓乐喧哗之声被挡在了门扇之外。
  连那本来侍候旁边的喜娘也都给他挥退。
  在外头,还可以按捺应酬,进了屋里,他不想再浪费一时一刻。
  什么坐帐,交杯,结发,都可以暂时省略。
  喜娘懵懂出门,不忘把门扇带上。
  拨步床边,范垣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新人。他想叫一声“琉璃”,竟也不敢轻易出口。
  他伸出手想要将那帕子掀起,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忙又缩回手。
  红盖头底下,琉璃脸红如火,不知是给红帕子映的,还是羞怕的如此。
  她听见范垣让喜娘丫鬟们退下,也看见范垣坐在了自己身旁。
  外间的嘈杂,更显得屋里静寂,琉璃甚至听见范垣的呼吸声似乎紊乱,但他居然没有任何动作。
  突然,琉璃又看见他的手垂落,修长的手指在被褥上用力抓了一把,不知如何。
  琉璃疑惑,终于忍不住先低低地叫了声:“师兄?”
  范垣听了这一声,才又看了过来:“琉璃……”
  琉璃听见他的声音,不禁抿嘴一笑,小声说道:“你怎么就把人赶出去了?还有很多规矩呢。”
  范垣身不由己地问道:“什么规矩?”
  “比如还得坐帐,还得吃交杯盏,还有……”这些事体,之前温姨妈自然也早细细教导过琉璃。只是琉璃说着说着,突然喉头一梗,便忙停了下来。
  “还有什么?”
  “没、没什么了……”琉璃回答,手捏着腰间荷包,微微用力。
  原来琉璃突然想到,自己是嫁过一次的,如今说这些说的头头是道,如果引得范垣多心了,倒不知怎么样。
  是以琉璃心中后悔自己竟然多嘴口快。
  范垣的手覆过来,把琉璃的手握在掌中。
  琉璃只瞧见他的长指如故,却看不见他的脸,心中越觉着疑惑,不知他怎么不揭开自己的蒙头布。
  琉璃又猜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方才的话惹了他多心了,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眼前一花。
  琉璃定睛看时,眼前所见已经是范垣熟悉而又有一点陌生的脸了。
  原来是范垣抬手,猛然就给她将红盖头揭了去。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琉璃微睁双眼:“师兄……”
  范垣则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琉璃,望着面前这张脸,范垣嘴唇微动,却没有出声。
  琉璃察觉他神情异样:“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范垣道:“我很好。”
  琉璃举手在他额头上一探,却觉着他的头似乎微微凉。
  范垣道:“你放心,我无碍。”他说了这句,一转头看见桌上放着的合卺酒,便起身走了过去,见是现成斟满了的,便端了过来,递了一杯给琉璃,自己也拿了一杯:“你不是说还要做这些的么?”
  一旦跟范垣相处,对琉璃而言就仿佛回到了昔日一样,更看见酒,本能地觉着好笑。
  忽地又想起今儿不同往日,这是跟范垣成亲的日子,顿时那笑就也消失无踪了,先前从温府出门时候的紧张重新突如其来。
  范垣见她不动,便把杯子举高了些:“怎么不吃?”
  琉璃回过神来:“这个……不做也成的。”
  “既然是规矩,怎好不做?”
  琉璃迟疑地看他一眼,只前只似贪玩,可是……跟范垣吃交杯酒?心里竟有些别别扭扭的。
  正此刻,范垣探臂过来,竟勾住琉璃的手臂,才把自己那一杯放在唇边,问道:“可是这样?”
  琉璃呆道:“是、是。”
  范垣微微一笑:“那就吃了吧?”
  他虽然是在笑,但凤眼里却并没真心的笑意。
  琉璃只得答应了声,她的杯子才沾着唇,范垣垂下眼皮,一口将酒喝光了。
  琉璃愣愣地看着,酒水沾了沾唇就放下了。范垣问:“你如何不喝?”
  琉璃道:“师兄怎么了?”
  范垣道:“干吗这么问?”
  “你好像不大开心。”
  范垣本要否认,最终却又沉默,看着她不肯喝酒,就道:“我替你喝了罢。”
  琉璃不答,范垣凑过来,就着她手上竟把那杯酒喝了。
  琉璃看看空了的酒杯:“师兄为什么不开心?是因为……我刚才说的话?”
  范垣怔忪:“你说的什么话?”
  琉璃见他似乎不是因为这个,便止住:“没什么。我以为,是我又冒犯了。”说着低下头去。
  范垣望着她螓首微垂,长睫轻眨,从他的这个角度看过去,一如当日的陈琉璃盛装就在跟前儿。
  范垣瞬间心驰神遥:“师妹。”
  琉璃还未来得及回答,范垣张手将她抱住,低头在她的发端乱亲:“师妹!”
  琉璃不知他为什么突然竟又如此,就好像前一刻还只是阴云密布,这会儿突然之间就艳阳高照。
  范垣嗅到那幽然甜香,沁入心脾,他不管不顾地,只是胡乱亲吻着,又嫌弃琉璃头上的钗环碍事,便胡乱摘了扔在地上。
  琉璃正在惊心动魄,无意中瞥见忙叫道:“玉钗不要扔了。”自己挣扎着伸手出去,把发髻上斜插的两枚玉簪摘下,免得给范垣一阵乱扔,跌在地上弄坏了。
  范垣察觉她动作古怪,无意睁开眼睛看去,见状道:“你怎么到这时侯还……”
  琉璃说道:“这两个钗子很是珍贵,坏了怪可惜的。”
  范垣看着她认真的模样,顿了顿:“好歹也是见过数之不尽金银珠宝的人,怎么还这么宝贝这种东西?”
  琉璃把钗子放在枕头边上:“这是夫人给我的,是温家家传的东西,倘若弄坏了,老人家岂不伤心。”
  范垣道:“你对温夫人跟温养谦这样好,若非知道你是,我还当你真个是温家阿纯呢。”
  琉璃不禁玩笑问道:“那师兄是喜欢温纯,还是喜欢琉璃?”
  范垣正心中有个结,猛然听琉璃这样说,便寒了脸。
  琉璃虽看出他之前有些不痛快,却不知症结,此刻见他这样,便不敢言语了。
  范垣心烦意乱,走到桌边又倒了一杯酒,仰头慢慢喝了。
  身后琉璃坐了起来,看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裳,忙整理了一下,又见范垣呆立在桌边不动。琉璃道:“不要总是喝酒,心里如果有事,喝了酒容易醉。”
  范垣回头:“我心里有什么事?”
  琉璃默默道:“我又怎么知道。”
  范垣缓步回到床前:“当真不知道?”
  “不说闲话了,连日来师兄必然也劳累非常,”琉璃往后缩了缩,一直退到了床内,盘膝坐着:“我坐一会儿,师兄就先歇息罢。”
  “你让我……”范垣看一眼她身前空落落的床褥。
  琉璃道:“我听哥哥说,南边打了胜仗,儆儿高兴的很,还说这也多亏了先前师兄主张启用一个、一个姓谢的将军的缘故。你又忙于政务,又忙于筹备成亲的事,一定操劳的很。”
  范垣似乎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洞房花烛的,你要我一个人睡?”
  琉璃道:“也是为了师兄好。”
  范垣盯着她。
  琉璃很想再往内缩一缩,只是背后已经靠着墙壁了,只能若无其事地停下来。
  范垣缓缓落座:“我没有觉着累,那些事我早就习惯了,之前比这艰难的还有呢,有时候几天几夜都不能闭眼休息,不也是熬过来了?”
  这几句轻描淡写,其中艰辛却不足为人道。琉璃听他说“比这艰难的”,自然想到自个儿当初不懂事做下的那些事,忙道:“以后、以后一定会好的。那谢将军如此了得,南边平定只怕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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