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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非良人-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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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沸腾的水,那人姿态闲散中透着优雅,正慢条斯理地清洗茶盏。
      常服衣衫虽有皱得如同“菜干”,却照旧不折一身风度,玉郎之名副其实,京都倒还没见哪一个世家能出这样的贵子。
      此处视野极好,四面风光皆入眼底,竹帘高高卷起,随水湖畔的凉爽清风微微摇晃发出细微的竹击声,湖畔清冽水气夹杂清新草木气息,闻之便叫人心悦肺腑。
      “国师好雅兴,在这处好地方煮茶浅茗偷得浮生半日闲。”
      秦质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看去微微一笑,慢条斯理起身相迎,“得知殿下今日会来,熟知殿下不喜喧闹繁杂,微臣特地寻了这处恭候殿下。”

第130章

      “如此, 倒是孤有口福, 能得国师亲手煮茶相迎。”太子上前一撩衣摆屈膝坐下,姿势端正儒雅,言行颇具天家气度。
      “殿下谬赞。”秦质随后坐下, 伸手提起温热适中的茶壶沏满茶盏, 敛于衣袖中的手微微伸出, 一手执茶盏, 一手敛衣袖, 有礼有节放置于太子面前。
      太子伸手端起茶盏便饮了一口,毫无芥蒂认真品茗, 仿佛眼前的人是友人, 而不是祸乱朝廷的乱臣, 也不是危机他位子的敌人。
      须臾过后,太子放下茶盏, 眉眼一展如同友人闲话家常一般笑言, “你还是一直未变, 喝茶只喜欢这一涉春。”
      秦质却一如既往地疏离,唇角噙一抹的清浅的笑,“殿下好记忆, 这么多年还记得微臣的喜好。”
      太子抬眼看向他, 语气微变, “你于饮茶之事确实未变, 可旁的却全改了, 孤记得, 你年幼时曾说过家国天下,先有国才有家,那时你挂心社稷,连孤都不及你一二,可惜家中一场变故,倒叫孤再也不认得你了。”
      秦质闻言波澜不惊,“臣也觉殿下变了许多,少时醉心修仙之道,如今倒关心起国家社稷这些俗内之事。”
      “孤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享受这个位子给予的所有,自然要付出应有的当担,这些若换作寻常子民也会去做。
      孤记得你刚刚入宫侍读也是如此,年纪那般小便已然在众臣之子中脱颖而出,叫孤很是敬佩,后头知晓了秦夫人,弱质女流却有这般胸襟将儿子教得这般好,着实叫人钦佩,如今却恍若隔世……”
      秦质淡淡一笑,言辞颇有几分轻讽,“教得好又如何,还不是教到一半便不管了,连识人的眼睛都没有,还谈家国天下。”
      “自古家事难断,我不知秦大人为何如何所行,但作为一个父亲他确有不妥之处,可并不是每一个父亲都是这样,你现下这般所行,只会让更多人家分散、生死相隔……你这样,又叫秦夫人如何看你?”
      秦质似笑非笑,言顾左右未接话头反问道:“看来殿下很替圣上挂心天下,不知圣上可会挂念殿下的孝心?”
      这话暗指天家无情,太子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可他心中半点不认同,“父皇待我不同以往的天家凉薄,我们不是君与臣,而是真正的父子。”
      秦质眼眸微转,不由玩味一笑,缓声道:“这般看来圣上似乎在殿下心中颇为重要,这父子情深倒叫微臣羡煞,只不过微臣突然颇为好奇殿下在圣上心中又有几许重?”
      太子闻言看向秦质,看似神情未变,可眼底已有些许不同。
      周遭和煦的气氛一下凝固,气氛顿时剑拔弩张,压得人透不上气来。
      太子满身颇有在位者的气势威压,言辞肃然道:“孤的父皇是孤的天,也是天下子民的天,倘若你执意如此,日后必然落不得什么好下场,你不为自己着想,不为秦氏一族着想,也该为白姑娘着想,毕竟她往日在暗厂所行的事,随意一桩都能要了她的性命。”
      秦质闻言眼睫轻垂,眼神莫测,片刻后他忽而眉眼一展,轻轻笑起,“殿下为了圣上可真是苦口婆心,连女人都用上,这倒是难得之事,殿下既然这般笃定圣上上您的天,那不如我们就看看殿下的天会不会突然……塌了。”
      太子闻言眉目渐深,看着他一字不言。
      气氛骤然静下,水榭之中只余微微风过,偶有风过湖畔拂起丝丝波澜,这处静得仿佛没有人一般。
      屋檐上头传来极细微的声响,一只鸟忽然一声啼叫,似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飞跃而出,在湖畔上轻轻如一支箭般飞掠而过。
      太子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屋顶,不再开口继续刚刚的话头,而是微微抬眼看向秦质颇为褶皱的衣衫,话间带着几许惬意,“替国师打理衣衫的人可是白姑娘?”他微微一顿,轻轻摇了摇头似颇为感叹,“这般看着白姑娘似乎不是很上心,国师繁忙政务是好事,可也要多顾忌女儿家的心思才好。”
      太子也是个会掐人痛脚的斯文人,秦质言他父子之情淡薄,他不喜却也不会当面发怒,就看准了他们夫妻不合死掐,二人也是棋逢对手的歹毒,专爱往人心窝子上扎刀。
      秦质闻言笑得云淡风轻,“多谢殿下关切微臣家事。”
      这一番谈叙到底是没达成共识,二人的刀子倒是扎得都挺准,旁的半分都没得着好。
      太子走后,秦质面上的笑彻底淡得没了影,他面无表情坐了半晌,忽而开口道:“下来。”
      白骨在上头守了许久,突然意识到他是跟自己说话,不由轻身一跃从屋檐上一下跃进了水榭里头。
      见他微微抬眼看向自己,神情越发淡淡,一时颇有些不知所措,她刚头也是听见了太子的话的,可这衣衫之事与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她现下更担心的是他的性命。
      她有心开口问,可偏生他面色不好时机不对,一时心中颇觉烦乱。
      秦质收回视线,端起茶轻抿了一口才开口缓道:“衣裳都叠好了?”
      白骨见他难得开口与自己说话,连忙认真点了点头,“都叠好了。”
      秦质放下手中的茶盏,长睫微微垂下,遮掩了眼中的神情,显得眉眼清隽,颇为温和无害,“确定是叠好的?”他言辞轻浅,叠字颇加了重音,似乎有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白骨闻言抬手理了理额发,借机看了眼他身上的衣衫,确实有一点皱,可与以往衣冠端正的模样也差不了多少,还是一样好看的。
      一时便也不怀疑自己了,直认真点了点头,因为往日她叠衣裳时,他都在旁嘴甜得不行,不时夸夸她亲亲她,现下心中对于叠衣裳一事,自然是满满的自信。
      秦质未听到回答轻掀眼帘看向她,见她点头,面上颇有几分疏离不满,“想来白姑娘刚头也听见了,殿下对我的衣着不是很满意……”他说到这处,话间微微一顿,言辞越发淡漠,“是以……还要劳烦白姑娘多在我的衣衫上花些心思。”
      他这话中的意思可不就是说她叠得不好,白骨心中本就烦乱,现下更是漫满的委屈。
      旁人说她,她根本无所谓,可若是他说,她就会很在意,况且她明明很花心思,就和以前临摹拜贴给他一样,他那时还夸她写得字好看,可现下却变了。
      白骨心中一时落寞,便站在原地不再开口说话。
      秦质见她爱搭不理的样子眼神当即凛冽起来,那眼神看的人周身寒意渐起,她不自觉后退一步,便见他突然站起身往她这处走来,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就往楼下走去。
      白骨被他拉着一路下了楼梯,“你要去何处?”
      秦质脚下未停,言辞冷讽,“白姑娘既然是留下来伺候人的,做事也得讲究点章法,总不能半点心思都不放在里头。”
      白骨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听他话中的不悦之意,便也只能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
      秦质拉着她一路出了水榭,径直往卧房里快步走去,他步子大走得又快,弄得她好像一只短腿犬般跟在后头跑,很是吃力。
      秦质到了屋里便将她往里头一拉,面无表情吩咐道:“去重新叠。”
      白骨瘦得跟牙签似的,这般一拉整个人直顺着力道往里头窜进了好几步才停下,一时转头看向他神情不解。
      而秦质已然转身走到桌案旁坐下,静静看着她,神情肃然如同监官一般。
      白骨见他这般自然知晓他的意思,不由耷拉着眼儿,慢吞吞走到衣柜旁,打开衣柜将里头一堆菜干似的衣裳抱出来放到榻上,开始一件件地叠。
      她叠得很用心,连秦质什么时候走到身后都不知晓,可惜等到她一件件勤勤恳恳叠好了,“菜干”还是“菜干”,只是从一堆“菜干”变成一团“菜干”,至多是形状大小不同罢了。
      秦质眼底沉沉,看着一团乱麻默不作声。
      白骨直起身,瞥见他站在身后便让开了些给他看成果,可他的神情显然还是不太满意,一时也有些心虚起来。
      秦质突然上前拉起她的手,细细看了一遍,这手看着也不像是个笨的,语调轻讽,“我记得白姑娘这手在白菜上系蝴蝶结就很是灵巧,怎么到了叠衣裳这处,这指头便打了结似的捋不直?”
      白骨眼睫一眨,不开心道:“蝴蝶结可比这简单许多。”
      这明显的敷衍让秦质眉眼都染上几分冷意,“白姑娘是不乐意罢,不过叠几件衣服就这般心不甘情不愿,你要是不愿意还恩可以直接说出来,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白骨手腕被他握得极紧,不由蹙眉挣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秦质连话都未听完就直接截道:“你有没有我自然清楚,这衣服若是换成白姑娘喜欢的人,不知得叠得多用心,现在到了我这个可有可无的兄长身上,自然不会多花心思。”
      白骨只觉再不能和他接下去,这般下去也不知他又会说什么来,她放弃了挣扎,垂眼看向榻上的衣裳,“你若是不喜欢,我重新叠便是了。”
      秦质闻言静看了她许久,忽而冷笑一声,似乎气得不轻,当即甩开了她的手,冷漠道:“那你自己好好叠罢。”言罢,便转身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第131章

      白骨被这般骤然甩开了手顿时怔住,相识这么多年, 他对她从来都是温柔体贴, 现下这般反差叫她再是做足准备, 也难以接受。
      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心中苦涩至极,视线慢慢变成了模糊, 她连忙转回头看向了榻上的衣裳, 心头一阵一阵的难受。
      她微微垂下眼睫, 拿起衣裳一件件叠着, 眼中却有什么东西滴落下来, 渐渐染湿垂着的细长眼睫,显得格外委屈可怜,那晶莹剔透的泪珠一滴接着一滴,无声地砸在了褶皱的衣裳上,晕染了一片。
      她微微顿了片刻, 又继续重复着动作,一直到手发酸都没有停下来,仿佛自虐一般。
      到了夜里, 秦质还没有回来, 院里伺候的丫鬟早早便将屋里的灯点了起来,见白骨一刻不停地叠衣裳便小心翼翼问了她是否摆晚膳, 可也不见她反应, 一时也不敢再说话。
      这府中的规矩极重, 公子生得那般好看, 即便冷着一张脸也难免会有几个没有眼色得往上凑,惹怒了公子自己没得到好下场,府中规矩也越发严苛,现下大伙儿都是夹紧尾巴做事,这么偌大一个府邸弄得冷冷清清的,硬是没有个烟火气。
      公子看着那处都好,只那性子越发可怕,每每冷脸时的做派叫人看着都直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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