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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堆雪[梁凤仪]-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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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期然地说。

    “将来有机会,让你见识见识。”

    杜青云说着这句话时,何只大方,直情慷慨,有种让我受惠的真挚感情在!

    绝少绝少绝少人,尤其男人会在我跟前没有自卑感!很明显地,杜青云又是
个例外了。

    在他跟我共处的这些机缘巧合之中,他意态悠然,爽直

    开朗,没有丝毫的自惭形秽,连过分一点点的谦恭也欠奉!

    我并不喜欢在我面前表现得随便的下属,甚而朋友,一旦有人恃熟卖熟,就
觉得在损害我的尊严!

    我必须承认我从小习惯高高在上,纵使成长之后,太觉着高处不胜寒,然,
很多时也宁可清冷,决不肯自贬身分,迁就任何比不上自己的人与事!

    富贵豪门的高不可攀,一般是双程路,我们既不大愿意让人高攀,于是,聪
明的人们也无谓打无把握的仗!

    你不情时我不愿的情况下,侯门一定似海,清冷寂静,深不可测!

    杜青云竟然屡屡悠然泛舟海之中央,很自得其乐似的,不能不令我刮目相看。

    “你从来都早起吗?”杜青云问。

    “嗯!”

    “可没有晨早做运动的习惯?”

    “何以见得!”

    “勤于运动的人,不会有你现今的面色!”

    我微微吓了一跳,伸手摸一摸脸,竟有点神经兮兮地问:“怎么?我面色很
差?”

    “苍白!:”

    “我营养不良!”

    “也许,有得吃的人偏不肯吃!百货业大王罗国椿也患贫血,就为了省吃俭
用得过分!”

    我忍不住笑。罗国禧是父亲生前的好友,孤寒成性,驰名香江。连招呼朋友
到他家里吃便饭,也真真是青菜豆腐的便饭而已他的子女掏腰包请他吃鲍参翅肚,
他也深感肉刺,食不下咽,问他为什么呢?竟答:“孩子们的钱从何而来?不也
是我身家的一部分而已!”

    这位商场怪杰,代理多间名厂出品的衣饰,赚得盆满钵满,自己的一件白恤
衫,却要裁缝更换衣领和衣袖几十次以上,才肯另穿一件新的。烂掉了的恤衫仍
不肯扔,坚持要佣人用作拭台布!

    “你真把我看成是罗国禧一路上的人?”

    杜青云笑!

    “激励你快快注意健康而已!既要节食,又不运动,如此减肥,纵有成效,
早晚会得在办公室内晕倒在地,无人可怜!”杜青云的语气像一个热诚而关怀我
的朋友,不像我的下属,我却不以为忤。

    “然则,你的建议如何?”

    “上班前或下班后打球或游泳去!运动使胃口开扬,既能享受美食,又不怕
加磅,更不会营养不多够!多好!”

    我笑:“好!试试听你的!”

    “那真好!我昨天才给了蒋帼眉类同的忠告,她竟也一叠连声地说好,看看
你们二人,谁个有恒心毅力,贯彻始终每天都做运动去!”

    帼眉这四肢不动的小姐,竟也听从了杜青云的献计?奇哉怪也!只怕她心上
别有情怀,醉翁之意不在酒!然,我呢?

    刹那间红了脸!

    只为自己对帼眉的思疑而汗颜?

    “我约好了帼眉,每天下班后到维多利亚公园去打网球,你有兴趣,欢迎参
加!”

    我微笑地点点头,笑得是有点牵强。

    不知有多久,未曾到过这种群众公园去!我并不认为自己有纡尊降贵的需要!

    讨好谁呢?杜青云吗?还差得远呢!

    兴致勃勃地走出来吃早餐,却很有点意兴阑珊地走回银行去。

    程张佩芬仍然没有回到办公室来!

    已然九点正!

    我很有点奇怪:

    九点零五分,人事部的经理自对讲机给我报告;

    “程太有点身体不适,或要休息一个上午,请我们告诉你,我们已另派一位
叫康妮的秘书,代替程太的工作了!”

    “谢谢!”我随即想了想:“请康妮把程太家里的电话给我!”

    那位代秘书随即自对讲机传话进来。

    “江小姐,要代你接电话到程太家吗?”

    “不!我直接给她摇电话好了!”

    我是真心诚意地给张佩芬问候的,并不适宜要秘书代劳,显得太公事化,也
有一点点混淆尊卑的味道!

    事实上,要分尊卑的话,如今,也不见得我不应该尊她为长辈了!

    父亲的女人原来是她的话,也是合情合理的。

    长年累月的陪在父亲身边任事,他工作上头的忧疑,不消多说,张佩芬已了
如指掌!

    同事之间,最易闹恋爱,不只为朝夕相对,顿生情愫,也实在为事业上头的
一总悲喜苦乐,都能不言而喻,且齐齐承担分享。一旦有了同甘共苦的意念在,
感情很自然的会突飞猛进!一间利通银行之内,也不知造就了多少佳偶!

    刹那间,一个怪怪的感觉使我突然双颊发烫!

    很无聊!我往哪儿想去了?

    我赶快摇电话到张佩芬家去!

    电话在另一头响了好一阵子,竟无人接应。

    好生奇怪!不是说身体不适要休息吗?也许到外头看病去了?此念一生,正
想放下电话,就听到卡的一声,有人接听。

    “找谁?”竟是极暴躁的声音。

    “请问是姓张的吗?”

    “不!这儿姓程!”对方毫不客气!

    “对,对,我是找程张佩芬女士的!”

    “你是谁?”一点不客气。

    真气人,我且报上大名,大概压得住了,谁个家属不对大老板敬畏三分!

    “我是利通银行的江福慧!”

    对方沉默了半晌,依然抬高声音,不减粗暴,问:“你真是那江福慧?”

    我气得什么似的。

    从没有想过下属的家人竟会如此无礼。

    我答:“对,我是的。请替我通传一声。”

    “你是江福慧的话,那敢情好哇,我正想找你……”

    电话里随即传来争执之声,有女声喊着说:

    “江小姐,你收线,你收线,等会儿我再给你摇电话。”

    跟着一阵男声的粗言脏语,听得我尴尬万分。

    “江小姐,你收线。”叫我挂掉电话的分明是张佩芬,我认得出她的声音。
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先把电话挂掉了。

    那男人大概就是张佩芬的丈夫吧?这么无礼下流的一个人,教人跟他偶然共
处一室,也会觉得屈辱,怎么可以与他长相厮守,过那一生一世?

    女人遇人不淑,最最凄凉。

    想着,都会得打冷颤。

    故而,这个叫张佩芬的女人会不期然地爱上了我父亲,何足为奇?工作上接
触多了,欣赏他的为人敬佩他的才智,自然芳心暗许。我相信是会有这回事的。

    思潮起伏,没由来的又扯到老远!真是!

    被这电话一搅,精神便无法集中,很有点不知所措。为什么对方说,正想找
我呢?有什么事会扯到我头上来了?

    必然事有蹊跷!

    然,我应该怎么办了?总不成这就登门造访,问个详详细细。

    程张佩芬不是说,等会要回我的电话吗?也就只有静候回音,再谋后算了。

    江湖上最厉害的招数之一,就是以静制动。未摸清对手的来龙去脉之前,妄
自出招,大半徒劳无功!

    直侯至下班时分,仍无动静。

    我正打算站起来,走出房门,台头直线电话铃声就响,我赶快接听,对方果
然是个女的。

    “张佩芬吗?”我急问。

    “不,福慧。怎么了,我是帼眉!”

    “哦!”我禁不住失望。“什么事?”

    “想和你一同打球去!杜青云跟我提起,你也有兴趣做运动,那可真好了!”

    如果不是杜青云向她提及,大概蒋帼眉不会邀请我这个第三者了吧?

    我显然地有点不悦:“帼眉,我不去了,不知多少年未到过公园!”

    实在,我到公园打球的话,也太不合乎身份了,帼眉的邀请,只显示她所见
世面的不足。

    “那好哇,把我们请回你家去作客吧!固所愿也,不敢请矣!”帼眉边说边
笑。

    少见她如此轻松开心,人们都说女人突然地变得拘谨或开朗,多是在恋爱的
时刻了。

    我茫然。

    帼眉既已出了口,如果我不答应,就显得不够大方了吧!

    于是,一车子把我们三人载回江家大宅去。

    我是学过打网球的,只是年来忙于公务,又懒,实在也生性不喜运动,故而
生疏了。如今一下于再执起球拍来,还能稍稍应付。

    江家的网球场自父亲去世后,一直无人问津。从前父亲总爱在周日约一二知
己在球场见个高下。父亲其实是个球类运动的高手,我们父女俩都生性怕水,从
没有试过游泳。

    杜青云一人对我和蒋帼眉,竟游刃有余,轻松至极。只我们两个女的,东挡
西截,疲于奔命,以至大汗淋漓,娇喘不已。

    如果这不是一场球赛,而是另一种男女人际关系呢?

    表现会不会跟现时的一模一样?球像一阵劲风扑面而来,我老是迟那么几秒
种,就扑了个空!

    “你不专心呢,故而失分!”杜青云走近来,把个球拍搁在肩上,一派老前
辈的模样,煞有介事地训我!说罢,随手拿起饮品骨碌骨碌地把一大杯橙汁喝光
了。

    我一直看着他喉咙上上下下地鼓动,竟有那么一阵子的神往。

    回头瞥见帼眉正目不转睛地望住我,心上一急,立即通身火辣辣,怪不舒服
的,直情不知所措!

    这蒋帼眉不知安什么心,老是虎视眈眈的,神情怪异,像要在我身上探索什
么似的!

    她从来不是这副模样的!

    帼眉并不美艳,然,她大方,且光明磊落,从小到大,未尝有过半句嗳昧的
说话,半分猥琐的行动。这是头一次,她让我觉着有点鬼鬼祟祟!

    为什么呢?

    为了眼前这个杜青云吗?生怕我把她这久别重逢的男同学据为已有了?

    此念一生,我随即告诉我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下去了。

    要不是自己心里头有鬼,怎会联想到这么荒谬的问题上去?

    杜青云不错是一表人材,然,如果我跟蒋帼屑都属意于他,要一决雌雄的话,
幅眉的条件怎跟我比?论财富、论家势、论样貌,甚至论才学,我都不只比帼眉
更胜一筹!

    然,娶妻求淑女。男人对终生配偶的要求,并不同于老板雇用职员,我那一
总的条件,很多时只是障碍!

    杜青云不像个没有志气的男人要置业兴家的话,他身旁的伴侣最好就像蒋帼
眉,拥有中上的教育程庹,性情委婉温文,模样光洁纯厚,家里头人事简单,职
业高尚却非夺目,一切都恰到好处,整个人舒畅而不耀眼,安柔而不霸道,实实
在在是贤内助的上上之选!

    我回望他俩一眼,好一对壁人!

    在花园的球场里消唐了近两小时,我招呼他们在家里吃饭,款款而谈的也只
有他们二人,我只间中无可无不可地插几句嘴,心飞驰至老远,寻不回来!

    实实在在的太多杂念!

    大抵,我仍免不了一直记挂着张佩芬!

    送走了杜青云和蒋帼眉,我顿觉疲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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