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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堆雪[梁凤仪]-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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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也是故作惶恐惹父亲怜爱。帼眉呢,永远滋油淡定,静静地微笑着倾听故事…


    突然省起,这阵子实在忙碌,竟有很久没有跟帼眉见面了,有点迫切地要跟
她联络一下。这个老同学可不能失掉。

    在我的生活圈子内,可以深谈的能有几人?

    霍然站起身来,要回房子里去给帼眉描电话。

    我们从小就有躲在核寓里讲电话的习惯。少女时代尤然。那年头,多少情怀
与心事,已不便再跟父亲细诉!

    我当然把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模样告诉过帼眉的。其实我并不太奢求,只想要
一个身材高高瘦瘦,面孔白白净净,五官端正,最好能有对太跟睛的男孩子,因
为太胖的人有臃肿的迟钝感,肤色太黑,我觉得不干净,给人不自在的感觉。

    至于大眼睛,不一定全然为了好看,只因小时候,瑞心姨姨老不肯雇用小眼
睛的厨子与司机,我追问原委,原来她坚信大眼睛的男人性格多是光明磊落,大
方得体。我父亲一向双目炯炯有抻,不怒而威!

    帼眉从没有告诉过我有关她理想配偶的模样,我问过她,她只答:“能投契
就好,别的条件都没有想过!”

    她的性格一向随和,并不挑剔,如今也跟我一般落泊。

    女人的全盛黄金时代已近尾声,择偶的条件怕要更降低了,可仍然是待宇闺
中,无人问津!

    还是那老话,上天不会因人的知足与勇于妥协,而稍加抚慰。除非人委屈到
饥不择食的阶段,否则,要求半斤八两的任何回报与匹配,都是难、难、难,难
上加难!

    大屋静谧一片,瑞心姨姨住楼下,佣人司机花王全居于另一间离主屋不远的
平房去。

    我步上二楼,走回睡房。途经父亲的睡房。无,吓我一跳!

    怎么父亲的睡房会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

    刚才我走下花园去时,分明没有发觉这个异样。

    我手心立时间冒汗,呆立在房门之前,双脚像钉在地上似的,不晓得走动。

    感觉上长如一个世纪,实则只刹那间光景,我深深吸一口气伸手推门进去!

    “呀!”

    吓得惊叫的不只我一人!

    我不能置信地望住站在床前吓呆了的瑞心姨姨,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她手上拿着床单,正在整理父亲的床铺!为什么呢?

    如斯简单的家务,要挑这个龌龊的时光进行,其中有多少的隐衷与奥秘!

    自父亲去世后,佣人仍每天到房里打扫兼换鲜花,间中换床单被盖,也是有
的。可是,何劳瑞心姨姨亲自动手,就算亲力亲为,也不会在这月黑风高之夜!

    我最怕这种难以解释的暖昧,更不能容忍家里头存在着这等无端端教人神经
衰弱的怪事。我由错愕、惊恐,转而为愤怒,因而厉声苛责:

    “瑞心姨姨,你这是搞什么鬼?半夜三更了,摸进父亲的房里来给他铺床叠
被?”

    瑞心姨姨跟我一样,先是吓呆了,随即脸上青红不定,那种尴尬与为难,仿
佛有人强把她的衣衫除下,让这么一把年纪的女人赤条条地站在人前丑态毕现!

    她那一脸的羞愧震撼了我,才醒觉到对她的责备过态了!

    她不只是江家的老佣人。她随侍父母亲一辈子,我凭什么如此无礼?就只为
一时间的惊愕,就把情绪发泄在她身上!

    也许瑞心姨姨这番所为有她独特的意义,抑或情不得已呢?

    我蓦地震栗,冲前去一把扶着摇摇欲坠的瑞心姨姨!

    老天!会不会真的就是她了?

    “对不起,瑞心姨姨,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意思。我……只是奇怪,想不到你
会在父亲的房间里。”

    什么叫越描越黑,此之谓也。

    瑞心姨姨差不多把头垂至胸口,完全没有答话。

    她像是一个贼,突然被事主当场逮住了,羞愧与急痛攻心,连神智都开始迷
糊了。

    瑞心姨姨的身子变得软绵绵,无力地偎依在我身上。

    “我扶你回睡房去,好吗?”

    我差不多是半拖半抱地把瑞心姨姨放回她的床上去的。替她盖好了被,还见
她闭上眼,双眉紧皱,嘴唇一直震颤,身子也微微地开始发抖。

    为什么呢?怎么会吓成这个样子的?除非瑞心姨姨跟父亲真有超越宾主的离
奇关系,才会得有这个反应。

    我是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是父亲在天之灵佑我,让我
洞悉乾坤?

    我守着瑞心姨姨,不敢离开。连连地喊了她很多次,她只是没有理睬我。很
有点手足无措,我摇动着瑞心姨姨的手,冷得像块冰,再摸摸她的额,却烫得惊
人!

    这么就病倒了!难怪人家说病来如山倒!我立即摇内线电话叫醒了司机,着
他去把家庭医生接来。

    蔡承志医生到达后,立即给瑞心姨姨诊治,并给她打了针,灌了药,重新让
她睡好。

    送医生出门口时,他告诉我:

    “瑞心姨姨的身体并不怎么样,只是情绪极度低落,且受了惊,一时间控制
不来,发了点高烧,我已为她注射了镇静剂,好好地让她睡一觉,醒来就会好得
多了。”

    送走了蔡医生,我了无倦意,再回到瑞心姨姨的房间来,看她已然入睡,我
干脆搬了一张舒服的软皮沙发,就坐在她的床边守望着。

    我很少到瑞心姨姨的房间来,以前每次进来,都是匆匆地逗留片刻,从没有
注意过这儿的摆设。

    如今细心地看看,发觉除了几明窗净之外,触目就是很多个相架,摆放着多
年以前的旧照。

    其中一幅放在床头,是父母亲结婚时的照片。母亲穿着中式裙褂,站在旁边
的正正是瑞心姨姨。年纪轻轻的,梳着两条粗辫子,脸上的娇憨与喜悦,跟做新
娘子的母亲没有两样。其余的旧照,都是跟父母二人合拍的多,瑞心姨姨如此多
情念旧?

    我把睡熟的她重新打量。心想,且待她康复过来后,跟她好好一谈!出更多
的头绪与证据来后,我要告诉瑞心姨姨,父亲是如何的关爱她,如何的愿意给她
名正言顺的一切。我甚至应该出示父亲的遗书!就是在今时今日,只要瑞心姨姨
愿意,要我宣布她是江家的一家之主,也未尝不可!几十年了,瑞心姨姨陪着母
亲长大,陪着她嫁进江家,把父母亲服侍得妥妥贴贴的,一颗心在母亲去世后,
更顺理成章的放在父亲身上,他俩日久生情,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明显地,瑞心姨姨太怀念父亲,太渴望时光倒流,让自己再有机会为生命的
真正主子铺床叠被。人又往往在夜深人静之时,多所怀念与感触,因而情不自禁
地跑到父亲房间里去,重复做着她几十年为父亲所做的琐碎事!想着想着,得出
个合情合理的推论,人也就轻松下来,也委实是太累了,终于朦朦胧胧地蜷伏在
软皮椅子上睡去。

    阳光和暖地照在我脸上身上时,我伸了个大懒腰,张开眼,仍见瑞心姨姨熟
睡,一看手表,已近七时,慌忙蹑手蹑脚地跑回自己房里梳洗去。

    顺便给帼眉摇了个电话:“眉眉吗?”

    “慧慧?早晨!”

    “没有吵醒你吧!陪我到高尔夫球会去吃早餐成不成?

    我这就叫司机来接你!“

    “不,不,这么早,叫街车顶容易,我这就去好了!”帼眉就是这副德性,
自己能做的,永不沾别人的光!

    帼眉准时到了深水湾的高尔夫球会所,她从来不迟到。

    在我这老同学身上,似乎真找不到什么缺点。她从小就是乖乖女,性格温驯
得像明信片上的白雪,只适宜远观,绝不可亵玩。有时真嫌她清纯得缺了生气与
真实感。

    犹记得父亲在我和帼眉小时候,老喜欢拿那一本《儿童乐园》给我们讲小胖
与小圆圆的故事。都是一般天性纯良的两姊弟,只是小胖常会禁耐不住犯一些人
性弱点的小毛病,小圆圆则像圣女贞德,无懈可击得教人难以置信。父亲老在讲
完故事之后,拿本《儿童乐园》轻轻拍打我的头,说:“慧慧像是小胖,眉眉是
小圆圆!”

    我不置可否,小圆圆总是凡事迁就小胖,也就算了!

    帼眉要了杯西柚汁和一个煎蛋,她其实应该多吃,太瘦了。

    “帼眉,你要是多长几磅肉,会好看得多!”

    “要这么好看来干什么呢?”

    “嫁嘛,总要找个归宿才成!”我呷了一口咖啡,随随便便地说。在帼眉面
前,我可以肆无忌惮地高谈阔论。我和帼眉之间,在父亲遗书出现之前,从来都
没有秘密。十二岁那年我们初上中学,班上混杂了男孩子,其中一个名叫冼文远
的,很青靓白净,又老是眼高于顶,看女孩子不在眼内,我可独独地对他垂青。
那童年时轻微的怀春心意,也绝不刻意隐瞒,坦坦白白地告诉帼眉,帼眉听后,
睁圆了眼,慌忙地劝我:

    “你别再胡思乱想,不念成书,要叫你父亲伤透心了!再说,我们还是小孩
子。”

    哈!十二岁的女孩子可以怀孕生子了,还小?

    帼眉就是这么正经,连半步行差踏错也会令她惊惶失措,为此,她不知折损
了多少生活情趣。

    她若非从小就如此执着地做个清清楚楚的人,还不致于如今的落泊孤伶。这
世界只有浑水才能摸鱼,鱼目之中才易混珠。帼眉的确失之于过分拘谨,连我率
直地跟她谈归宿一事,都会惹得她立时间面红耳赤。

    “福慧,你是否真的认为女人非嫁不可?”帼眉讷讷地问。

    “没有的经验通常至为珍贵,老宜得早日到手。”

    帼眉深深地叹一口气,自语道:

    “怎么能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好男儿呢?”

    我怪叫:“眉眉,我劝你,你劝我,我担心你,你担心我!这怎么得了?”

    “我们不单是好同学,且是好姊妹!”

    “对,对,这个当然的。”我立即作出认同的回应,免她多心。说到头来,
帼眉见的世面不比我多,突然有想歪了的念头,也不希奇!

    “福慧,我们只能相信姻缘天订,上天不致于会太亏待善心的人家。”

    “我才没有你这番信心。上天不时患失忆症,老忘了照顾应该照顾的人!或
者,它觉得我已得着太多,在赐予我的恩惠上头,已经额满见遗。你可不同!”
话才出口,收也收不住。很有点不好意思。

    在帼眉面前,我老是口不择言,肆无忌惮。我根本拿她当自己人看待。如若
在亲人面前都要惺惺作态,做人也太艰难了。

    若以为富贵人家的大门关得紧,人间的闲气不容易透气进来,也就真真笑话
了!

    上星期九龙湾的一块工商业用地竞投激烈,结果建新集团胜出,几个死对头
赶忙催前道贺,可是一回到自己办公室去,脾气发到宜得将手下几员犬将的皮撕
掉!

    年前皇室人员到港,连中区一个公厕启用,都差不多要递纸申请作开幕剪彩。
结果呢,得着天皇贵寅驾临的机构,自觉脸上金光四射,落选的则恨得牙痒痒,
几天几夜睡不安宁,还不是衣履辉煌地充当幸运儿的临记去!

    任何阶层都有闲气要受,越是自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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