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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慢慢来_龙应台-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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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吗?妈妈,我跟同学一起比赛尿尿,他们的尿都是一条线,射得长长的,我的就像洗澡的那个那个什么——?” 



  “莲蓬?” 



  “对,像莲蓬一样,我的尿是洒开的。” 



  “那是因为你的挤急开过刀,记得吗?”妈妈弯下腰来帮忙孩子把裤子穿上。 



  “我知道,以前洞太小,所以医生把它开大了,现在像莲蓬一样。弗瑞弟,你懂吗?” 



  妈妈咚咚下楼去。七岁的安安检查自己和弗瑞弟的挤急,好像还没见过他研究弗瑞弟的妹妹。小白菜今年四岁,是三岁半的飞飞的女朋友。飞飞倒是观察敏锐。前几天,当他和小白菜一块儿洗澡的时候,他就已经慎重地下过断语: 



  “妈妈,小白菜没有挤急。” 



  妈妈正坐在马桶盖上看书;孩子们在澡缸里的时候,她总是坐在马桶盖上看书。 



  “妈妈也没有挤急。”飞飞又说,然后对着澡缸里的白菜翻译一次:“patricia;meine mami hat auch kein penis。” 



  满脸泡沫的小白菜点点头,一副接受批评的样子。 



  妈妈想起飞飞在台湾的小表姊嘟嘟。和飞飞只差几天的嘟嘟在澡缸里看见了飞飞的挤急,湿漉漉的爬出澡缸,奔向母亲,气急败坏地话都说不清了:“妈妈,飞飞跟嘟嘟一样大,为什么他的挤急已经长出来了我的还没有?” 



  飞飞对生理学的认识,完全来自澡缸。和妈妈一块儿泡着水,那是更小的时候,他突然盯着妈妈的左胸,“妈妈,这是什么?” 



  妈妈说:“这,叫‘奶奶’。” 



  飞飞扑哧笑出声来,伸手去摸妈妈右胸,说:“那这,叫‘爷爷’!” 



  妈妈正愣在那里,飞飞已经低着头探索自己,自言自语地:“飞飞也有奶奶和爷爷,嗯,比较小。” 



  这个世界,常令两岁的飞飞觉得意外。譬如有一天,他看见妈妈要冲澡前自身上取下一片卫生棉。 



  “妈妈,”他迈着肥肥的腿踱过来,好看仔细些,“妈妈,你也用尿布哇?” 



  “哈哈哈哈——”一旁正穿着衣服的安安大声笑着,“底笛,那不是尿布,那是月经啦!你看上面有血——” 



  “有血啊——”飞飞的声音充满敬畏,轻轻地,“妈妈你流血啦?” 



  “没有啦底笛这个血不痛的!”生理学权威葛格很有耐心地解释:“妈妈肚子里有卵,卵就是蛋——” 



  “就是蛋——” 



  “卵排出来,就是血——” 



  “就是血——” 



  “一个月一次——” 



  “一次———” 



  “妈妈!”安安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隔着唏哩哗啦的水声扯着喉咙说:“男人有没有蛋呢?” 



  “没有——”妈妈在唏哩哗啦的莲蓬下喊回去,“男人有精子你不是看过书吗?精子碰到卵就变成你和底笛——” 



  “可是我有卵蛋呀!” 



  “你说什么听不见啦!” 



  “我是说妈妈,”安安走近淋浴的毛玻璃,用喊的,“我也有蛋呀,两个,在挤急的下面。” 



  “哦!”关水,开门,“毛巾给我,安安。” 



  “飞飞给飞飞给!”小的抢着。 



  “那是睾丸,安安。” 



  “高玩?”安安想了一下,拾起拖鞋往外走,边走边念:“高玩高玩高玩……” 


。。



孩子你慢慢来放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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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上小学了。半年之后,妈妈觉得他可以自己走回家,不必再用车接了,毕竟只是十五分钟、拐三个弯的路程。 



  十五分钟过去了,又过了一个十五分钟。妈妈开始不安。放学四十五分钟之后,她打电话给米夏儿——米夏儿是锡兰和德国的混血儿,安安的死党: 



  “米夏儿,安安还没到家,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我们一起离开教室的呀,我到家,他跟克利斯就继续走啦!”米夏儿声音嫩嫩的。 



  妈妈紧接着打下一个电话: 



  “克利斯,你已经到家了?那安安呢?” 



  “我们一起走的呀!我到家,他就跟史提方继续走啦!” 



  看看钟,距离放学时刻已经近乎一个小时。妈妈虎着脸拨电话: 



  “史提方,你也到家了?安安呢?” 



  “不知道哇!”史提方是个胖孩子,嘴里模糊不清,好像正嚼着东西,“我到家,他就自己走啦!” 



  一个小时零十分之后,妈妈拎起汽车钥匙,正准备出门巡逻,门铃响了。 



  安安抬头,看见母亲生气的脸孔,惊讶地问:“怎么啦?” 



  “怎么啦?”妈妈简直气结,“怎么啦?还问怎么啦!你过来给我坐下!” 



  安安卸下背上的书包,嘟着嘴在妈妈指定的沙发角坐下。他的球鞋一层泥,裤膝上一团灰,指甲里全是黑的。 



  “你到哪里去了?”审问开始。 



  “没有呀!”安安睁大眼睛。 



  “只要十五分钟的路,你走了一小时零十分,你做了什么?” 



  “真的没有呀!”安安渐渐生气起来,声音开始急促,“我跟米夏儿、克利斯、史提方一起走,就这样一路走回家,哪里都没去,什么都没做呀?!”他气愤地站了起来。 



  妈妈有点气短;看样子孩子没说谎,可是十五分钟的路怎么会用掉七十分钟? 



  “安安,妈妈只是担心,怕你被车子撞了,被坏人拐了,你晚到妈妈害怕,懂吗?” 



  点点头,“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哪里都没有去。” 



  好吧,洗手吃饭吧! 



  以后的日子里,妈妈又紧张过好几次,用电话追踪来追踪去,然后安安又一脸无辜地出现在门口。有一次,他回来得特别晚,大概在放学过后一个半小时。妈妈愤怒地把门打开,看见安安一头大汗,身子歪向一边,“妈妈帮忙!赶快!”他说。 



  他的一只手提着一个很重的东西,重得他直不起身来。妈妈接过来一看,是个断掉的什么机器里头的螺旋,铁做的,锈得一塌糊涂,很沉,起码有十公斤重。 



  妈妈呆呆地望着孩子,暂时忘记了生气:“你你你这是哪来的?” 



  安安用袖子擦汗,又热又累两颊通红,却很高兴妈妈问了,十分得意地说: 



  “学校旁边有个工地,从那儿捡来的!”说完捶捶自己的肩。 



  “你——”妈妈看看地上那块十公斤重的废铁,觉得不可置信,“就这么一路把它给提回来啦?” 



  “对呀!”安安蹲下来,费劲地用两手抱起废铁,“就我一个人吔!不过我休息了好几次。” 



  说完一脚就要跨进门去,被妈妈挡住,“等一下,你要干什么?” 



  “把它带进去放好呀!”安安不解。 



  妈妈摇摇头,“不行,放到花园松树下去,不要带进屋子里。” 



  安安兴冲冲地往花园跑,勾着小小的身子搂着他那十公斤重的废铁。 



  妈妈决定亲眼看看孩子怎么走那十五分钟、三个拐弯的路程。 



  十一点半,钟敲了。孩子们像满天麻雀似地冲出来,叽叽喳喳吵得像一锅滚水。孩子往千百个不同的方向奔跑跳跃,坐在长凳上的妈妈好不容易才盯住了安安,还有安安的死党。 



  四个小男生在前头走(都是男生,安安不跟女生玩的),妈妈在后头跟着,隔着一段距离。经过一截短墙,小男生一个接一个爬上去,惊险地走几步,跳下来;再爬上去,惊险地走几步,跳下来……十一点四十五。 



  经过一个庭院深深的大铁门,里头传出威武的狼狗叫声。米夏儿已经转弯,现在只有三个男生了。三个男生蹑手蹑脚地走向大铁门,一接近铁门,狼狗扑过来,小男生尖叫着撤退,尖叫声中混着刺激的狂喜。狼狗安静下来,小男生又开始蹑手蹑脚地摸向大铁门……狂喜尖叫地撤退。妈妈看看手腕,十二点整。 



  克利斯转弯,这已到了板栗街。安安和史提方突然四肢着地,肩并肩,头颅依着头颅的在研究地面上什么东西。他们跪趴在地上,背上突出着正方形的书包,像乌龟背着硬壳。 



  地面上有一只黑色的蚂蚁,蚂蚁正用它的细手细脚,试图将一只死掉的金头绿眼苍蝇拖走。死苍蝇的体积比蚂蚁起码大上廿倍,蚂蚁工作得非常辛苦。 



  妈妈很辛苦地等着。十二点十五分。 



  史提方转弯。再见再见,明天下午我去你家玩。 



  安安踽踽独行,背着他花花绿绿的书包,两只手插在裤袋里,嘴里吹着不成调子的口哨。 



  差不多了吧!妈妈想,再转弯就是咱们的麦河街。 



  安安住脚。他看见了一片美好的远景:一块工地。他奔跑过去。 



  oh,my god!妈妈心一沉。工地上乱七八糟,木板、油漆桶、铁钉、扫把、刷子、塑料……安安用脚踢来翻去,聚精会神地搜索宝藏。他终于看中了什么:一根约两公尺长的木条,他握住木条中段,继续往前走。 



  十二点廿五。 



  在离家还有三个门的地方,那是米勒太大的家,安安停下来,停在一株大松树下,仰头往上张望。这一回,妈妈知道他在等什么。松树上住着两只红毛松鼠,经常在树干上来来去去地追逐。有时候,它们一动也不动的,就贴在那树干上,瞪着晶亮的圆眼看来来往往的路人。 



  现在,两只松鼠就这么定在树干上,安安仰首立在矮篱外、他们彼此用晶亮圆滚的眼睛瞅着对方,安静得好像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在距离放学时间一个小时零五分之后,七岁半的安安抵达了家门口。他把一只两公尺长的木条搁在地上,腾出手来按了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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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t<xt>小<说天?堂

春天来了你怎么知道? 



  妈妈还睡着,朦胧中似乎有几百个幼稚园的小孩聚在窗外尽情地嘶喊,聒噪极了。睡眼惺松地瞄瞄钟,四点半,天还黯着呢!她翻个身,又沉进枕头里。在黑暗的覆盖中,她张开耳朵;在窗外鼓噪的是数不清的鸟,是春天那忍不住的声音。 



  于是天亮得越来越早,天黑得越来越晚。在蓝得很干净、很阔气的天空里,常常掠过一只大鸟。它通常落脚在屋顶的一角,休息片刻,然后噼啪打着翅膀,又飞起来。当它翅膀拍打的声音传到书房里,妈妈就搁下手里的活,把身子探出窗外,睁大眼睛牢牢看着大鸟飞行的体态和线条。 



  大鸟是黑色的,展翅时,却露出雪白的腹部,黑白相间,划过蓝色的天幕,啊——妈妈发出赞美的叹息,然后注意到,嘿,大鸟嘴里衔着一支长长瘦瘦的树枝,是筑巢的季节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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