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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5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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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全校的反面典型。旷课,作弊,抽烟,打架,门门功课不及格,身边的女孩走马灯似的换。好多家长不许子女跟他有来往。老师也不管他,让他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



 



我们那个学校体罚风气严重,老师唯独不敢对他动手。每次他犯了事,只能把他爹叫来。



 



他娘身体不好,常年卧床在家。他爹是个满身酒气的工人,到了办公室一言不发,解下皮带就抽。



 



他用手护着脸,一声不吭,任凭皮带一下下落在手上、身上。他爹还不解气,一脚把他踹在



地上。他翻身爬起来,擦一把鼻血,斜着眼看他爹。



 



有一天,听人说,不好了,xx和他爹打起来了。等我赶到时,办公室里里外外已是人山



人海。挤进去,见到两人在地上扭作一团。



 



好不容易把两人分开。他爹气喘吁吁,骂骂咧咧,扬言要回家拿刀捅了这个不肖子。他一脸血污,还是那样冷冷的表情,死盯着他爹。



 



那时,我们才发现,他的个子已经超过他爹了。从此,我再没在学校见过他爹。



 



那天我踢完球,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高高的看台上,抽着烟。过了一会,他的头深深埋了下去,开始抽搐。我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身边。



 



他抬起头,满脸的泪水。



 



他说,我娘死了。



 



我看见他用夹着烟的手捂着嘴,无声地颤抖。我伸出手,放在他的肩头。



 



好一会,他抹了抹眼睛,对我笑笑说,你走吧。别让班主任看见你和我在一起。



 



从此,我和他有了微妙的默契。眼神交汇,无言一笑。放学后,他让我抽他的烟,骑他的摩托,看他的《肉蒲团》。他向那帮混混朋友介绍,这是我兄弟。人家读书好,跟我们不一样。



 



我也知道了许多猛料,比方上个月那场斗殴是谁挑起的;比方高中部某某女生,其实是黑社会老大的女人;比方班上最一本正经、最嫉恶如仇的团支书,去年给他塞过情书。



 



初中毕业,我离开了小镇。那时日子过得慢。起初几年,还能听到一些他的传闻——如何在镇上称王称霸;如何出面摆平了一场厮斗;如何搞了黑社会老大的女人,被打得死去活来;如何拖着一条伤腿,远走他乡。往后的日子,渐渐没了他的音讯。



 



过年回家的时候,团支书告诉我,xx死了。



 



我愣了。怎么会?



 



唉,他爹后来中风,半身不遂,他回来一边打工,一边照顾他爹。还谈了个女朋友,比我们小一届的师妹。谈了两年,差不多该谈婚论嫁了。



 



这小子光要钱,不要命。在那个喷漆车间,没日没夜地加班,也不好好吃饭。年底查出胃癌晚期,一个月不到就走了。太惨了,小师妹哭到不行……



 



我不敢相信,团支书的眼中也有泪光闪烁。



 



这么彪悍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跟老爹对打,跟老大抢女人,天不怕地不怕。在我们那压抑漫长的青春期,他是一尊邪神。不是说大反派都不容易死吗?不是坏人的生命力特别旺盛吗?



 



我忘不了那个逃课的午后,他向那帮混混朋友介绍我,一脸骄傲的表情——这是我兄弟。



 



3。



 



初七的早晨,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是小豆的妈妈。小豆死了。



 



几年前我做过一阵临终关怀志愿者,在第六人民医院的骨癌病房。我们的社团起步不久,所谓临终关怀,主要是陪绝症病人聊聊天,逗逗乐子,找机会鼓励几句。



 



第一次踏进骨癌病房。四张病床一字排开,几位老人躺着输液或是睡觉发呆,露出的一截手臂像风干的木头。家属低着头坐在床边。空气里弥漫着药水的味道。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那种安静叫绝望。



 



仿佛来到了噩梦里,又像闯进了墓地。



 



我们懵了,茫然不知所措,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准备好的话题完全不起作用。从病人到家属,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你。随便应付了两句,便把头扭过去。



 



我们落荒而逃。护士叹了一口气,你们去找小豆吧。



 



小豆在隔壁病房,正靠着床看一本《读者》。刚见到我们有一点害羞,聊着聊着就热络起来。



 



小豆很开朗,也很爱笑,笑着笑着主动把鸭舌帽摘下来,给我们看他的光头。



 



那年他14岁,皮肤很白。他不好意思地说,因为老憋在病房里,晒不到太阳。



 



小豆家在安徽农村,一年前查出了骨癌,几经辗转来到了六院。做了手术,取出一段骨髓。目前在接受化疗。总共十次,已经做完了八次。



 



问小豆,化疗疼不疼。他做了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说疼啊,每次化疗结束,麻药一点点退去,疼,撕心裂肺的疼,疼得想死,马上死。可那时连爬到窗口的力气都没有。过了两天,等有了力气,也就不那么疼了,不想死了。



 



他又笑,仿佛在说别的事,或是别的人。他一笑,旁边的病友也跟着笑。小豆的妈妈别过脸去,把削好的苹果浸在温水里。



 



我们聊了很久,聊小豆的老家,聊上海的物价,聊大学生活。我们添油加醋地说起大学里的奇闻轶事,小豆的嘴都合不拢了,啊真的假的,啊怎么会这样的。我们说小豆你要快点好起来哦,你肯定会好起来的,以后来上海上大学,还要在上海的大学里谈恋爱。



 



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有一点残忍。然而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我们的职责就是鼓励病人,哪怕是虚妄的鼓励。



 



临走前,小豆问我要号码,一笔一画地记在了本子上。他说,我好想看看大学的样子。



 



我花了一礼拜时间,拍遍了上海的大学,还拍了好多校园情侣。当我拿着洗好的照片来到病房,小豆的床已经空了。



 



护士说,小豆回安徽老家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小豆的消息。我不知道小豆为什么没有做完剩下的两次化疗,他不是一个怕疼的孩子。小豆有我的号码,却从没来过一个电话或是短信。或许,他已经好了吧?



 



在宇宙中,飘浮着无数黑洞。它们是巨大恒星坍塌的产物。引力之强,连光都无法逃脱,所谓“黑”;吞噬一切物质,所谓“洞”。在黑洞的附近,时空被强大的引力场扭曲,那里,是时间的尽头。



 



霍金讲过一个故事,bob和alice是两名宇航员,他们接近了一个黑洞。不知为何,alice突然飘向黑洞。bob看到,alice正飞向黑洞的边缘,时间的终点。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停滞了,她的微笑慢慢凝固、定格,像一张照片。



 



而alice面临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在强大引力的作用下,她感觉自己飞向黑洞的速度越来越快,最终被巨大的引力差撕裂。每一个原子都被撕裂,消失在永恒的黑暗中。



 



这就是生死悖论。alice死了,可在bob眼中,她永远活着。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终有一天,bob会明白,alice是那么勇敢。她忍受着身体的剧痛,为了在失去知觉前,在被黑暗吞噬前,给心爱的人留下一个微笑。



 



4。



 



许先生70岁了,在校方的邀请下重新出山,给我们这些本科生上《量子力学》。



 



许先生一头白发,总是穿一件灰色的夹克衫,朴素干净,夏天则是灰色短袖衬衫。《量子力学》是物理系公认最难的课程,许先生讲课不用投影,不用幻灯,坚持写板书。从普朗克到薛定谔,从海森堡到狄拉克,涉及无数抽象的演绎与推导。先生每次上课都密密麻麻写满四大块黑板,擦掉,再写满。逻辑清晰,一丝不乱。



 



被问起缘何选择研究量子,许先生笑言,当年他在南开读研究生时,学校组织批判“资产阶级学术理论”,分配给许先生的任务是批判狄拉克的量子学说。乱世中,这却是一个可以静心读书的难得机会。许先生借“批判”之名,系统钻研了狄拉克的理论,大为叹服,从此与量子结缘,始终不渝。



 



1970年,“东方红”卫星上天时,先生正下放甘肃农村劳动。身边没有任何资料,硬是从牛顿定律出发,推导出整个力学体系,进而计算出“东方红”的轨道参数。与官方公布的数据比较,几乎丝毫不差。先生说,当时那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回头想,多少岁月蹉跎,情何以堪。



 



许先生给我们上课的那个学期,正值“本科教学评估团”前来视察,学校极为重视。系里召开大会,反复教导我们,万一遇上专家私访,该如何作答。此外,为展示我校学子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各宿舍摊派一人,每天早上六点钟去体育馆打乒乓。



 



教务处也不闲着,派出人手在各教学楼蹲守,专抓那些迟到、早退等“学风不正”的学生。抓到就记过,取消奖学金及保研资格。



 



一时间人心惶惶。那天上午,许先生正上着课,一位教务处的领导,大约是副处长,突然冲进教室,揪住一位正趴着睡觉的学生,要记他的名。



 



我听见许先生的声音——请你出去。



 



领导愣了。这不,我给你整顿课堂纪律呢。



 



那么,请您尊重我的课堂。许先生顿了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希望学生上课睡觉,但我捍卫他们睡觉的权利。



 



现在,请你出去。



 



领导脸憋得通红,犹豫了一下,怏怏走了。掌声雷鸣,经久不息。



 



今天想起这段话,依然抑制不住的热泪。



 



没错,我就是那个上课睡觉的本科生。从那天起,我没在许先生的课上开过一分钟小差。期末成绩98,是我四年本科的最高分。



 



我们是许先生教的最后一届学生。一年后,我直升本校研究生,后来又读了博,成为一名高校教师。在我的课上,我坚持不点名。我对每一届学生说着许先生的话——我不希望你们翘课,但我捍卫你们翘课的权利。



 



2007年4月29日,许先生因病去世。按先生遗愿,丧事从简,谢绝吊唁。噩耗传来,好多老师学生都哭了。



 



记得有一节课,讲到电子轨道的角动量,先生仿佛在无意中谈及生死——



 



一个人的死,对宇宙而言,真的不算什么。总质量守恒,总能量守恒,角动量守恒。生命不过是一个熵减到熵增的过程。始于尘土,终于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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