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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 1039-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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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总是打着迂回,搞得云遮雾罩,山重水复的! ”“我的希望,都是徒然的,你该怎样就会怎样。我也无意对官场人物作道德评判,只是面对种种不得不说的话题,我就得发言。”曾俚笑笑,复又认真起来。   很快就到中午了,朱怀镜早已饥肠辘辘。又因为饿,就更加寒冷,他禁不住哆嗦起来。曾俚就说他怎么这么不耐寒了,养尊处优惯了吧。朱怀镜就说不光是冷,肚子也饿了。曾俚笑着说他连早饭都还没吃哩! 朱怀镜就说出去找个地方喝几杯吧。他想等会儿到了酒桌上,一定不再让曾俚说这些外人听了莫名其妙的话。有几杯酒下肚,说说他想说的事,也会合适些的。曾俚说道好吧,就下床漱口,洗脸。曾俚把结着冰的毛巾捏得吱吱作响,再放进冰凉的水里揉了几下,就往脸上抹。朱怀镜见了,几乎毛骨悚然。   进了饭馆,酒杯一端,曾俚就玩笑道:“怀镜,你在政府部门这么多年,酒量一定操练到家了吧? ”朱怀镜就说:“我的酒量不行。为什么人们心目中,干部形象就是吃吃喝喝呢? 片面啊! 话又说回来,现在吃几顿饭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经常有应酬,还烦得很哩! 就像谁愿意天天去外面吃饭似的。”曾俚举杯同朱怀镜碰了碰,两人一饮而尽。曾俚斟着酒,说:“有人说个笑话。两个人在一起争论干部作风问题。甲说,如今干部太腐败了。乙说,谁说干部腐败? 他们天天拿酒泡着哩,怎么会腐败? ”这笑话并不新鲜,为了不让曾俚扫兴,朱怀镜只好响应着笑笑。他想自己事先想好了,不再让曾俚说这类话题的,怎么一开口又是这些话呢? 真是奇怪,如今人们坐在一起,不是说干部作风问题,就是说些粗俗的笑话,再就是说哪里发了大案。几乎说不出任何美好的话题。到底是实在没有什么美好的事情可说,还是人们的心态都变得不可理喻了? “曾俚,我拜读了你报道乌县皇桃假种案的文章。”朱怀镜像是随意说起这事。   曾俚很不经意的样子,缓声道:“是吗? 我是不把它当作单纯的文章写的,你难道觉得只是看了一篇文章吗? 仅仅为了发表文章,我早觉得是件很无聊的事了。况且写这样的文章,我常常会愤怒得不能自已。这并不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没想到这话题一提起,又引发了曾俚愤然的情绪。朱怀镜只好暂时搁下这话,举杯邀曾俚共饮。曾俚喝下这第二杯酒,耳根就开始发红了。他果真没有酒量。可曾俚是个实在人,自己做东,就尽量舍命陪君子。再喝几杯,朱怀镜就叫曾俚别勉强了。他也不想让曾俚喝醉,要说的事还没说好。曾俚不好意思,说实在奉陪不起。朱怀镜正好也不想多喝这种低档酒,两人就最后各斟满一杯,放在嘴边慢慢沾着,说话而已。   两人正海阔天空聊着,朱怀镜突然正经说:“曾俚,乌县那事,你别再插手了。”“为什么? ”曾俚抬头皱着眉问。   朱怀镜说:“当时我正是乌县副县长,事情的经过我很清楚。假种案给农民造成的损失的确很大。但这件事,只能算是经济诈骗案。因为涉及外省,处理起来就有难度。非要扯到县委、政府身上,最多只能是决策失误,加上有关部门办事不力。我想这与干部作风,甚至腐败问题,没有关系。”曾俚十分惊诧的样子,说:“什么? 农民两千多万元的损失,你说起来如此轻描淡写? 你既然当时在乌县工作,中间有没有问题,我相信你也清楚。报道这类事情,我向来是谨慎的。我经过了好多天的调查,材料十分翔实,应该没错。”朱怀镜答道:“你的采访调查的确很细致,占有的材料也能说服人,而且我还看得出,你并没有抖出你所掌握的全部情况,你留有余地。但是,这么大的案子,况且又牵涉到外省,不是你几天的调查就可以弄清楚的。你问我是不是知道这中间有问题,我说我就是知道有问题也不能说。我知道的,也只是单方面掌握的情况,有些情况还只是我私下猜测。真的要对簿公堂,那是算不了数的。包括你了解的情况,也是这样。所以你写文章披露这事,只能算是在舆论上声援一下,对问题的解决,不一定有帮助。解决问题,还得依靠乌县县委、政府的重视。可你作这种报道,说不定就让乌县有关领导被动,反而不利于问题的解决。”“这么说来,倒是我做了对不起乌县人民的事了? ”曾俚面色难看起来。   朱怀镜笑笑,摇摇手,劝曾俚莫激动。他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你得承认,好心办坏事的情况不是没有。特别是这类牵涉很多群众的事情,弄不好就引发事件。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引发群众性事件。你对这个案子作客观报道,这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妥,问题是可能引发的后果就不一定随人的意志为转移了。一般性的群众事件,由于处置不当而酿成政治性事件的例子,并不鲜见。”曾俚笑了起来,说:“你们就这么怕群众? 政府害怕群众,这没有道理啊! 群众不会笼统地同政府过不去,他们只是要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已。你政府只要按群众意愿把问题解决了,不就相安无事了? 我不妨告诉你,我知道我们的报纸影响不大,不足以形成对有关方面的压力,我就向其他全国性报纸投了稿。《中国法制报》很快就会见报的。”朱怀镜心里怦然一跳,着急起来,却又不能将他的情绪溢于言表。他沉默了片刻,也不正面说假种案的事,而是说了些看上去不着边际的话:“曾俚呀,政治这玩意儿,你按正常的逻辑去分析、处理,不一定正确。本来应往西走的,你往往不能马上往西走,说不定你得继续往东走一段,再折回来往西走,或者迂回着往西走。”曾俚仍然很犟,说:“我不是搞政治的,所以就用不着考虑政治策略。我只知道依据事实,对这事作真实报道。如果我报道失实,我愿吃官司。”道理硬是讲不通,朱怀镜心里火烧火燎。他慢慢舔着杯中的酒,越来越感觉出其中的苦涩来。他早没了喝酒的兴致。突然感觉到很冷,背上阵阵发寒。这里空调效果不行,刚进来时尚有暖意,坐久了就冷起来了。朱怀镜叹了一声,只得生出一计,谎称这案子同他自己有关。他说:“曾俚,你就当是帮我的忙吧。当时正是我抓皇桃工程。我可以保证我自己是干净的。如果别的人在中间得了好处,我相信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只是请你暂时不要管这件事,免得在事情澄清之前,把我弄得不是人。”朱怀镜说罢,就逼视着曾俚。曾俚眼睛早红了,不知在这双醉眼里朱怀镜是个什么形象。他只是红着眼睛,似笑非笑。两人对视良久,还是曾俚执拗不过,收起了目光,长叹着低下了头。他埋着头默不吱声,过了好久才端起酒杯,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好吧,真没办法。”朱怀镜隐隐懂他的意思了,就拿过酒瓶,说再干一杯,表示感谢。曾俚酒量早不行了,却也端起酒杯,同朱怀镜一碰,仰首干了。他头耷拉着,报了一个电话号码,让朱怀镜拨了手机。朱怀镜就拨了。电话一通,朱怀镜忙把手机交给曾俚。朱怀镜听他说了几句,就知这是打给《中国法制报》一位编辑的电话,曾俚请他撤了那篇文章,并道了歉。听得出曾俚同这编辑交情不一般。接着曾俚又打了三个长途电话,都是全国性报刊。   勉强支持着打完电话,曾俚就完全醉了。朱怀镜便叫小姐结账。曾俚胡乱地将手一挥,从口袋里掏出钱来,交给小姐。朱怀镜再扶着他回去睡下。   朱怀镜出了政协大院,见又下起了大雪。街中央汽车道上的雪花刚一落地,就被乌黑的雪水玷污了。人行道上有稀稀落落的行人。不知是因为他醉眼朦胧,还是因为白雪的映衬,朱怀镜感觉人们的脸色一律腊黄,似乎满街都是病人。他没有想到要拦的士,只是小心走着,任雪花飞舞着往他怀里、脖子里钻。猛然想起要同小熊通通电话,就拨了过去:“喂,小熊吗? 对对,我是老朱。我这几天很忙,今天才有时间同《荆都民声报》的几位朋友聚。对对,刚散场。还好,没有误事。本来北京有四家报纸马上要见报的,现在都撤下来了。对对,他们当着我的面打的电话。没问题了。哪里哪里,谢什么,应该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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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画 作者:王跃文
  二十一   朱怀镜早早地赶到办公室,打开水、拖地板、抹桌子。这段时间,他老在外面跑,也就没有认真打扫过办公室。他抹了桌子,再去抹柜子。这五个大铁皮柜,他只用着其中的一个,另外四个哑子一样伴他三年多了,从来不见人开启过,总让他感到神秘莫测。他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侍候它们了,就细心地抹着。柜子顶上那个瓷筒子好久没抹了,就取下来小心地抹着。不料他手一滑,瓷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烂。他顿时一身冷汗。这时柳秘书长正好进来,笑道:“嗬,一大早就打发了? 好啊,打发打发,碎碎( 岁岁) 平安啊。”朱怀镜本以为柳秘书长也会像从前的谷秘书长一样训他一顿的,没想到这位领导只是开了个玩笑。朱怀镜到底还是拘束,说:“唉,可惜了。”柳秘书长不再同他说这事,只说:“我过会儿来叫你,带你去财贸处,与同志们见个面。你就正式过去工作了。任命文件下了,你看见了吗? ”朱怀镜还没有见到任命文件,却只好说:“哦哦,看见了。”又说:“我那天去医院看了余姨,她精神很好哩。”柳秘书长笑道:“谢谢你啊。”朱怀镜送柳秘书长到门口,再回来清扫地上的瓷片。这稀里哗啦的瓷片声听起来居然很爽心,他觉得奇怪。也许是心情不一样了吧。过后多年,他仍常想起自己打碎这个瓷筒时的感觉,似乎这偶然的举动具有某种象征意义,标志着他一个时代的结束。   柳秘书长一时没有来,他什么事都做不下去。他想让自己尽量平静一点,但仍觉怀揣小鹿。他马上就要赴新的领导岗位,这事毕竟太重大了,他不可能不激动。人之常情啊! 做不成事,又不能干坐着。他猛然想起曾俚说的公共关系处理软件的事,心想那的确是个绝招。他便找了个干净本子,心里琢磨着皮市长和其他副市长,柳秘书长和其他副秘书长,在本子上写着A1 、A2 、A3 、A4 ……,B1 、B2 、B3 、B4 ……,C1 、C2 、C3 、C4 ……他还没来得及想到所有关键人物,柳秘书长同副秘书长覃原、人事处处长揭世明进来了。朱怀镜忙同覃原、揭世明握手而笑。覃原是协助副市长司马天联系财贸的,今后是朱怀镜的顶头上司。朱怀镜早就想去拜访一下覃原的,但文件没下来,他觉得不方便。   柳秘书长说现在就去吧。   财贸处在同一办公楼,走过去几分钟就到了。处里的同志早接到人事处电话通知,已坐在会议室等着了。柳秘书长他们四人一到,财贸处副处长邓才刚忙站起来迎接,一一握手。   “都在吗? ”柳秘书长坐下来,环视一圈,问道。   邓才刚就说:“都到了,就五个人。当然加上朱处长,就六位了。”说罢就望着朱怀镜客气地笑笑。朱怀镜忙拱手表示了谦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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