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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 1039-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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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画 作者:王跃文
  十九   朱怀镜在家里昏昏沉沉睡了一天。晚饭后,他说出去走走。今天风很大,气温很低。心想说不定要下雪了。   他本想径直去玉琴屋里的,却老远就见酒店大厅里巴台边站着一个女人,背影好像玉琴。他就往大厅走去。果然是玉琴。他刚踏进大厅,玉琴无意间回过头来,看见他了,朝他笑笑。这笑容只在她的脸上飞快地闪了一下,立即就消失了。玉琴板起脸望着巴台里的小姐,嘴里却对朱怀镜轻声说:“你先回家去吧。”   朱怀镜顿时手足无措,搔头抓耳地回过身,出了大厅。心想今天玉琴怎么了? 笑得那么勉强? 脸色那么冰凉? 朱怀镜便隐隐不快。转而想起玉琴叫他回家去,心头也就熨帖些了。他打开玉琴的家门,真的是一种回家的感觉。   一开灯,却见矮柜上新放了一个花篮。朱怀镜上前看了看,又嗅一嗅,一股清香沁人心脾。他猜想这一定是玉琴刚买的。他不太懂花,只识得其中的菊花、玫瑰、康乃馨,还有一种好像是郁金香,别的几种就不知名了。十几种颜色各异的鲜花,让一蓬叫不上名的细碎小白花云一样烘托着,格外漂亮。有这花篮,客厅里的气氛就完全不同了。   一会儿玉琴开门进来了。朱怀镜忙迎上去,拥抱着玉琴。两人便像八辈子没见面似的,站在门后吻得气喘。   两人坐到沙发里,仍是拥在一起。朱怀镜问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还买了花篮? 玉琴偏头一笑,有意卖关子,要朱怀镜猜。朱怀镜猜了好久却猜不中。玉琴噘起了嘴巴,说:“你怎么就不知道猜我的生日呢? ”   朱怀镜立马圆睁了眼睛,说:“哎呀呀,你怎么不早同我说呢? 你看你看,我什么表示也没有,这怎么得了? 你这样不是陷我于无情无义吗? ”   玉琴见朱怀镜这急样儿,很是可爱,便抚摸着他的胸膛,说:“看你急的! 好了好了,我又不需要你送我什么。我是有意不同你说的。我早就想好了,要碰碰自己的运气。我想,要是我生日那天,你来陪我了,就说明我还有福气。可从昨天下午起,就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本想打电话问问你今天在干什么的,还是忍住了。直等到晚饭时候还不见你来,我就不畅快了,连吃饭都没胃口。我很不高兴,就一个人出去随便走走。偏巧碰上吧台的服务员在嘻嘻哈哈打私人电话,我就批评了她。我正好心头有火哩! 你来的时候,我正在骂人呢! ”   朱怀镜这就想起了玉琴刚才那张冰冷的脸,就说:“原来梅老总在教训员工,我还以为是我哪里错了哩! 你板起脸来还真能吓人哩! ”   玉琴笑道:“我还没有那么恶劣吧? 不过我能坐上副老总的位置,多半是凭我这个性。我自己干事认认真真,谁要是乱来,我绝不留情面。这个性放在女人身上,看不惯的就说是泼,欣赏的就说是有魄力。好笑不好笑? ”   朱怀镜笑着问:“是谁欣赏你? ”   玉琴戳一下朱怀镜额头,说:“我知道你是往坏里猜我了。我在这里的地位,用你们官场的话说,是历史形成的,不存在要去巴结谁。这里大半以上是女职工,也只有我这样的女人才治得了她们。所以,谁来当老总,都得让我出来当副老总。不过一把手我也当不上。”   朱怀镜忙陪不是。他知道今天玉琴过生日,心里高兴,不然他这么问她,她会很生气的。朱怀镜到底还是过意不去,就说:“玉琴,再怎么着,我俩不能这么冷冰冰地坐在家里为你过生日呀! 你说,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你只说,我马上就去替你买。当然你说要一辆漂亮的跑车我就只有登天了。”   玉琴钻进他的怀里,手在他身上哈痒痒,说:“我的傻男人! 有你在这里,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   朱怀镜很感动地抱起玉琴,深情地亲吻着。玉琴的手不闹了,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她那温润的嘴唇抒情地翕动着,散发着醇香的气息。朱怀镜闭着眼睛,吻着这心爱的女人,感觉这女人已幻化成雾或云,在他呼吸吐纳之间同他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朱怀镜睁开了眼睛。玉琴却早已张大眼睛凝望着他了。她那目光水一样流泄着,让他觉得自己沐浴在清澈的山泉里。他说:“琴,我这礼物当然是你的。但我想我俩还是莫干巴巴坐在屋里,今天的日子毕竟不同。我俩出去一下好吗? 找个地方,好好玩玩。你不是没吃好晚饭吗? 去吃一顿也行。”   两人相依相偎走在林荫道下。梧桐树的叶子早已落尽,只有光溜溜的枝桠在寒风中抖索着,时而发出尖利的怪叫。“冷吗? ”朱怀镜把玉琴紧紧地搂了一下,问她。“不冷。有你这么搂着,再冷我也觉得温暖。”   见路边有家茶屋,玉琴说:“这地方看样子清静,我俩进去坐坐好吗? ”   “你还没吃晚饭啊! ”朱怀镜说。   玉琴拉着朱怀镜往茶屋去,边走边说:“现在不饿。家里有点心,想吃回去吃就是。”   进去一看,果然是个清静的地方。大堂可容茶座五六十张小桌,一面设有乐坛,几位琴师在那里演奏曲子,这会儿正好奏的是《二泉映月》。楼上有包厢,凭着栏杆可观赏演奏。大堂客人已满,两人就上了包厢。服务小姐递来单子,两人点了茶水、点心、水果等。一会儿,他俩点的东西就上齐了。这地方真的不错,不见人声喧哗,只听丝竹悠悠。朱怀镜抿了一口茶,茶也不错。   演奏的全部是民族乐曲,就像这茶一样很对朱怀镜的脾胃。这会儿演奏的是《春江花月夜》。朱怀镜其实并不懂音乐,但他熟悉张若虚笔下的意境。听着这如泣如诉的曲子,他脑海里萦回着的是《春江花月夜》的诗句。那些灵光闪闪的诗句,零零碎碎的,在他的脑子里水珠般蹦着,滑着,淌着。“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谁家今夜扁舟子? 何处相思明月楼。”“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怀镜! ”玉琴轻轻推推他,他才知道自己眼睑有些湿润了。他微叹一声,说:“这曲子真动人。”又摇头笑笑,说:“玉琴,这曲子就真的是从千千万万相思病人血里肉里魂里流出来的啊。”玉琴故意逗他:“这病有药吗? ”朱怀镜揉着她的脸蛋蛋儿,长叹一声,说:“我愿这样长病不起啊! 还要什么药? ”玉琴懒懒靠在朱怀镜肩头,说:“我俩也许都病得不轻吧? 大概病入膏肓了。”   有小姐进来续茶,朱怀镜问这里营业到什么时候。小姐说到午夜一点停止营业,民乐演奏到十一点就结束了。   乐曲又起了。刚才朱怀镜同小姐说话去了,没听清曲目。他合目欣赏了一会儿,才知是《十面埋伏》。他微合双目:楚汉古战场,金戈铁马,血雨腥风,惨烈,悲壮,刘邦,韩信,彭越,楚霸王,绝望,万古遗恨,蓑草残阳,寒夜冷月……   朱怀镜正忘情着,一位中年男子进来,笑眯眯地打拱道:“欢迎光临。是头一次光顾吗? ”这男子忙又递烟、递名片。朱怀镜接过名片眯眼一看,见是茶屋经理,大名刘志。朱怀镜只得客套,说:“对对,头次来。这里不错,很有特色。喝茶要听点什么,就只能听民乐。要是来点摇滚就不像了。”   刘志竟坐了下来,说:“还算可以吧。现在饭店、酒吧、咖啡厅之类太多了,我就不喜欢跟风。跟你说,荆都的咖啡厅最早就是我搞的。你问问荆都老搞生意的,没有谁不知道我刘志。我搞了咖啡厅,生意红火,马上就有人一窝风跟着搞了。我就不搞咖啡了,改作鲜花生意。一做,生意又不错。人家又眼红了,又跟着我搞。你看现在街上哪里不是鲜花店? 你搞吧,我不搞了,我开茶屋。现在看来茶屋还不错。我猜过不了多久,又是一窝风。现在已经有人跟着我搞了。哼! 中国人! ”   没想到这刘老板侃瘾这么足。朱怀镜想止住他,就打断他的话头,说:“你的确不错,点子多。”   “哪里,兄弟过奖了。两位在哪里发财? ”刘志意思是想交朋友了。   玉琴脚在下面轻轻踢了一下朱怀镜。他意会了,就玩笑道:“发什么财? 我没有认真在哪里做事,四处混日子。”   刘志马上对朱怀镜二位肃然起敬了,说:“兄弟,我就佩服你这样的人。我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是有学问的人。现在真正有学问的人,谁还死守着一个单位领那几百块钱薪水? 不是我吹,那几百块钱,我抽烟都不够! ”   朱怀镜越发听出这人的俗气来了,真有些不耐烦,却又下不了面子,只得说:“刘老板谈吐不俗,是位儒商啊! ”   刘志谦虚道:“朋友们都说我是儒商,夸奖我了。不过我倒是喜欢把生意做得有些文化气息。你看这氛围,这情调,还算过得去吧? 都是我自己策划的。我想啊,钱少赚点没关系,别把人搞俗了。还搭帮我这里不算太坏,生意很好。今天是天气太冷了,平日啊,全场暴满。跟你说,市里的头头脑脑,也爱到这里来喝喝茶。昨天晚上,皮市长就来了,带了十来个人,坐了个把钟头,花了五百来块钱。他硬要付钱,我也就收了。过后有员工说我不该收皮市长的钱。我想怎么不该? 钱又不多,就五百多块。我不能让皮市长为这五百来块钱落个不干不净是不是? ”   朱怀镜暗自觉得好笑,有意问道:“当市长的那么忙,也有时间来这里喝茶? ”   刘志说:“他们领导可能的确忙。他昨晚八点钟到的,九点刚过就走了。”   看样子刘志侃兴正浓,朱怀镜只好客气道:“刘先生你忙你的吧,我们坐坐就走了。”   刘志忙拱手道歉,说是打搅了,欢迎多多光临。   这人一走,朱怀镜忍不住笑了起来。玉琴说这人很不懂做生意的礼貌,还硬充斯文人。《十面埋伏》早完了,整个节目也已结束。朱怀镜顿觉兴趣索然,但他不想败玉琴的兴,只问她是不是回去了? 玉琴说好吧。   走到外面就觉得很冷了。朱怀镜紧紧拥着玉琴,说:“明天会下雪的。”玉琴说:“下就下吧,谁也管不了天老爷。”   朱怀镜说:“这刘志很典型,荆都生意人当中,很有一层是他这个样子,好吹牛皮。从昨天下午起,直到晚上九点钟,我一直同皮市长在一块儿。可能皮市长有分身术,分出一个来这里喝茶了。”朱怀镜当然不便说他昨晚在皮市长家里喝酒。   玉琴听了就笑。朱怀镜又说:“这些人,吹这种牛皮连常识都不懂。首先,皮市长根本不可能来这种地方喝茶,除非他神经出了毛病。第二,就算他神经出了毛病,来这里喝了回茶,也不可能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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