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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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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忽圣旨下,责臣重罪,父冤在死狱,自虑虽死无憾,然家中人丁生之赖我,吾安敢私
死,见为父终遭劈祸,吾儿当肩重担,抚恤亲疏,父于黄泉之下感佑吾儿。吾儿志当鹰隼,
勿负国家。吾儿切记!
    衡阳军狱父崇祯十五年二月初冒辟疆脸色惨如白纸,手指一松,江风将一纸梨花笺吹入
船舱,他大叫一声,血气攻心往后便倒。冒全、茗烟不及伸手,但听“哗啦”一声,人已栽
入水中。黑船上几名强盗看得分明,一齐扎入水中,托住冒辟疆,将他救上船。几名海盗踏
水如履平地。
    冒辟疆经江水一激,已经慢慢醒来,不禁泪如雨下。冒全即叫龙游掉转船头,火速赶
回。当天下半夜,黑船悄悄驶回原地。
    第二天,冒辟疆思来想去,只有进京冒死为父请愿,才能救父亲,决心像一颗钉子狠狠
地敲进心中。他对冒全和龙游说了自己的想法,请冒全速回如皋家中,一切照应就全靠他
了。茗烟也想跟他进京,冒辟疆未允。
    龙游听他言辞之中充满了赴死的豪情,内心佩服,当即送她一匹塞北名驹,并修书一封
让他路经河南时,可去找他的同族兄弟龙兰,此人绰号“一枝梅”,是江湖上有名的侠盗。
    冒辟疆翻身上马,果然是匹好马。他拱拱手辞了众人,望北方策马而去。
    这一路,都已是春天。进了河南境内,便已是仲春时节。
    道路上每个村庄和城镇纷纷扬扬飘着细絮的杨花,杨花顺着呼吸爬进咽喉,弄得冒辟疆
浑身不舒服。他恨这似花非花的东西。
    这天黄昏,他在一片田野之上奔驰,心里焦急,担心自己白天赶路,错过了落宿地,特
别是看见一座矮山丘的树丛上,密密麻麻站着乌鸦,另有几只在空中盘旋,这伤感的鸟儿总
是令人心寒。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放眼观望,田野上空无一人。
    到达山丘下,他跳下马,看见一条清清的溪流闪着的光流过一片宽阔的草坪。他跳下马
背,牵马饮水,自己也洗了把脸。
    小溪边的一树后忽然钻出一个小男孩朝他招手。他警觉地看看四周,依旧空旷无人而且
夜幕已快降临,太白星已经升上西天,这个男孩不可思议地出现,像个幽灵。他迟疑着走过
去,男孩蹲下身指着草坪说:“叔叔,多美的花儿。”冒辟疆透过淡淡的夜幕看见几朵蓝色
的小花点缀在草坪上。
    冒辟疆问道:“孩子,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
    “我等我大叔,他带我出来玩,玩着玩着就不见了,我想回家了。”
    “你家在哪里?”
    小孩朝路的前方一指,冒辟疆看见一道黑沉沉夜幕,看不见人家的影子。
    小孩又说:“好漂亮的蝴蝶。”然后把他叫到树下,只见最后一点蝴蝶的翅膀正被几只
蚂蚁搬进树洞中。“我追了好远才捉到它。”
    “天黑了,我带你回家,好吗?”
    小孩点点头。
    冒辟疆将他抱上马鞍,才发觉这小孩一身锦衣,出身大户人家,适才没注意。他翻身上
马,搂着小孩,双腿将马一夹,那马就顺着官道朝夜幕里冲去。他问小孩叫什么名字,小孩
说他叫陈诺。
    快马穿过黑暗,奔驰了很久,前方才出现一座闪烁着灯火的村庄。陈诺说:“我家就在
前面。”这时,远远传来呼喊声:“陈——诺——”冒辟疆看见四周的田野上都有举着火把
之人,且在呼唤同一个名字,离村庄越近,呼唤声越多,最后竟此起彼伏没有停息过。
    眼见村头的小桥上站着一群人,举着几支松明,人脸在火光照耀下如同鬼脸一般。这
时,陈诺在他怀中睡得正香,到家的安全感使孩子早早进入梦乡。
    冒辟疆在桥头勒紧缰绳,众人围上来,从他怀中抱过陈诺。一位儒士打扮的中年人感激
地上来挽起他的手臂。这时早有人过来帮他牵了马,中年儒士对众人道:“敲锣,让大家回
来。”
    冒辟疆随众人进了村子,听见身后那只破锣发出的声音,觉得刺耳,仿佛纤细的鼓锤敲
打着耳鼓。
    中年儒士道:“谢谢公子带回小儿。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看你不是本地人。”
    “我姓冒名襄,表字辟疆,江左如皋人氏。”
    “我叫陈君悦,这是敝庄,公子远来,今夜就暂宿我家吧。”
    说话间,到了一处大宅门前,早有一帮人在此等候。一位夫人抢先出门来,口中叫道
“我的儿!”径直将陈诺痛爱地抱入怀中。
    进了院门是一宽大的前院,靠院墙摆了几架兵器,十八般家什样样俱全,兵器架下散乱
地摆着些石锁石杠之类的练家子。看来这是武林人家。冒辟疆说道:“久闻河南武风极盛,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而此刻墙角有人正赤身负荆而跪,听说是陈诺的大叔。
    陈君悦本来仅仅心怀感激算计着如何给冒辟疆一些酬谢,但未曾料到和这位他乡人相交
后便结下生死之交。有缘千里,自有谋面之日。
    冒辟疆人困马乏,狼吞虎咽填了饥肠,时已三更。饭间和陈君悦扯些天南地北的话题,
陈君悦觉得此人乃非凡人物,便有深交之意,当夜安排他在上房睡下,冒辟疆头刚一落枕,
就进入了梦乡。
    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将冒辟疆从梦中拖了出来,梦中的董小宛像突然熄灭的烛焰消失在另
一个世界中。他瞅着明亮的窗户,想着往京城的路还很遥远,不免揪心之痛袭遍全身。
    他踱到前院,看见陈君悦在槐树下击一只沙袋。他光着上身,全身肌肉发达,胸脯和肩
膀上肌肉呈块状突起,仿佛雕刻出来一般。只见他频频击出双拳,而身体纹丝不动,沙袋便
像荡秋千的小儿一样飞扬起来,又朝他撞去,如此反复不停。
    冒辟疆羡慕这铁打的身躯,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膀子,羞愧之色涌上心头。见回廊下摆
有一张小方桌和几把椅子,桌上有一卷翻开的书。他走过坐下,一位奴婢给他奉上茶水,他
伸手拿过书,看看书名,竟是《鬼谷子兵法》。心想这个陈君悦是个有抱负的人物。
    陈君悦看见他,便停了手,朝他走来。而沙袋依旧荡着秋千,槐树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冒公子,这么早就起来了。”边说就边坐了下来,一位奴婢给他披上衣服,另有一位
则沏了一壶茶上来。
    “陈兄,想不到还有闲暇研读鬼谷子,在下佩服。”冒辟疆说道。
    “鬼谷子的四大弟子出山就乱天下,乃临世奇人。不过,我可不想乱天下,只是觉得竟
然他有乱天下之能,必有治天下之本。我能窥其奥妙一二,乃慰平生了。”
    “陈兄高见,凌云之志更令人钦佩。”
    “国家已露衰微之迹,我辈岂能坐视而不图复兴之礼。”
    “这也是复社的宗旨。”
    “冒公子可是江南复社中人?”
    “正是,不过复社人才济济,我乃无名小卒。”
    “我看未必。”陈君悦含笑说道:“观君相貌气度俱不俗,肯定非无名之辈。”
    冒辟疆呷了一口茶,将话题岔开:“陈兄文武双全,才情高远,何故静处山庄空负了年
华?”
    “唉,非我无心,乃是无缘得遇明君垂青耳,与其做鼠辈走卒,不如做我的员外逍遥自
在。”
    “请缨无门,我非空有复兴之志。”
    两人默默地呷着茶,陈君悦问道:“依冒公子看来,当今天下谁最英雄?”
    冒辟疆道:“北方的杨嗣昌、洪承畴、卢象升、吴三桂、孙传庭、左光允诸将在下也有
所耳闻,却未敢断言谁是英雄。
    倒是江左一带的驻军因常目睹,较为熟悉,官兵们看上去精神抖擞,兵纪严明,统兵者
应该是位将才。”
    “你是说史可法还是左良玉?”
    “史可法也。”
    “我也风闻史大人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也早有投奔之意。
    今听冒公子之言,乃坚定了决心,正是这个月就去投奔,大展宏图。”
    “在下佩服。”
    “冒公子此去京城也是择主而栖吗?”
    “非也。”冒辟疆勾动了对父亲安危的忧心,面露悲痛,因见陈君悦是爽直忠贞之士,
便简略地叙了一遍家事。
    陈君悦惊讶地起身鞠了一躬道:“原来是冒起宗冒大人的公子在此。怠慢,怠慢!”
    “陈兄何至如此?”
    “去年冒大人随军过境,顺路剿灭本地三处恶魔,给本地带来平安,乃大恩之人也。”
    陈君悦叫来管家,吩咐摆酒席。冒辟疆慌忙起身道:“不再打扰了。在下救父心切,马
上就要起程,多谢陈兄厚意。”
    陈君悦挽留不住,握住他的手道:“归来时一定到寒舍多住几日。”
    冒辟疆整装待发。有人帮他牵来马匹,刚走到回廊下,那匹马忽然前蹄一闪,跪将下
来,冒辟疆大吃一惊。
    陈君悦见此情景,说道:“此马连日奔波疲惫,有小疾染身,不可再骑,需调养几
日。”
    “如何是好?”冒辟疆急得浑身冒汗,“马儿啊马儿,怎么关键时候就拖我后腿呢?”
    陈君悦功道:“冒公子,此乃天意,何不在此多呆几天呢?”
    “救人如救火,岂敢延误。”冒辟疆沧然泪下,“苍天可谅,孝心足鉴,何罪之有?”
    陈君悦叹了口气,对管家道:“把我的黄骠马牵来。”管家极不情愿地去牵了马。他对
冒辟疆道:“冒公子诚心感人,君悦送你一匹马,但愿快去快回,君悦翘首以待。”
    冒辟疆别了陈君悦,打马北上,晌午时,到了黄泥庄,庄前有家酒店,他翻身下马,将
马系在门前柳树上,走了进去。
    他点了几样小菜,要了半壶酒,想吃米饭,店里没有,只好要了碗肉丝面条。他看见店
门两边挂了七八把刀,刚好店小二端来一碟豆腐干。他问道:“酒店挂刀做什么?”店小二
瞧瞧他答道:“刀算什么?世上最锋利的刀最终只能切豆腐。”
    “这话说得有些道理。”
    “当然。这是‘一枝梅’说的名言”“一枝梅?龙兰?”
    “对,河南道上有名的盗帅。”
    “哪儿能找到他?”
    店小二莫名其妙地瞧他几眼,答道:“来无影去无踪,鬼知道在哪儿。”说罢走开了。
酒店中的人都没注意到墙角闷着喝酒的人,那戴斗笠的人回头看了看冒辟疆,目光精锐一
闪。
    冒辟疆吃饱喝足,喊小二算帐,往怀里一摸却没了碎银子。店小二见他没摸出银子,笑
脸忽然一变,盯着他。冒辟疆扯过包袱,拉开时不小心滚出来几锭纹银,滚到楼板上咚咚有
声而又闪闪发光。他急忙捡起来,将一锭银子放到桌上。
    店小二兴奋地递给他一把刀,他用刀割下小半锭银子,店小二用秤一称,比这顿酒钱多
了几钱,嘴上却说道:“客官好刀法,切得不多不少刚好这顿饭钱。”
    冒辟疆也不多说。提了包袱出门上马而去。墙角的戴笠人心想,此人露了行藏,看样子
身上银子不少。
    春日午后,空气中堆积着浓郁的花粉气息,令人沉闷。冒辟疆后悔刚才实不该喝了过量
的酒,本来以为可以解解乏,反而将脑袋搞得很沉,后脑勺像灌了一勺铅似的。他放慢马
速,在马背上挺直身子微垂着头打着瞌睡。那匹马似乎颇通人性,它慢悠悠走过一座小木
桥,顺便扭头咬了一口桥头边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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