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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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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也不像平时那样呼叫几声作罢,径直朝柴门走去。刚好一阵秋风狂吹过来,吹动地上的
落叶,沙沙声淹没了她的脚步声。
    她走到柴门边,两个小人儿还在嘻嘻地笑。她从破窗户朝里看,一张蛛网撞到她脸上,
吓得她腿脚都酥了,但柴门中的情景使她顾不得爱惜自己的容颜而擦去蛛丝。只见董小宛跪
在苏僮面前,苏僮则脱了裤子站立着,小宛正在仔细观察什么……
    苏氏尖叫一声:“啊——”。院子另一端正在觅食的麻雀,吓得飞出去很远很远。
    柴门打开,两个小人儿像两只受惊的兔子冲了出来,没命地跑,几步就飞过了高高的花
圃。董小宛一脚踩空,狠狠摔了一跤,摔得满脸是血。爬起来,继续没命地跑。
    苏昆生本来坐在椅子上打盹,听得后院苏氏的尖叫声,一下跳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
事,便朝后院赶来,迎面与苏僮撞个正着,父子俩都撞得仰面朝天。苏昆生摔到地上的一刹
那,看见穿着花衣的董小宛像一头梅花鹿从他眼前跑过,一阵脚步声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氏从后院气喘喘地追进来,一把逮住了刚爬起来的苏僮,并且朝苏昆生喊到:“快、
快、快抓住那个小妖精。”
    待苏昆生追出门来,哪里还有董小宛的影子。除了秋风之外,就是到处乱跑的落叶和几
株枯藤老树,另个还有一头挺脏的花猪在小径上悠闲地散步。
    他仄身回来,看见苏氏正在鞭打儿子,儿子正嚎啕大哭。
    “谁教你的?”她问。儿子泪汪汪地说:“是姐姐教的。”眼泪成群接队流进他嘴里。
    苏氏也在哭。
    董小宛一口气跑出去十多里,沿途惹得七八匹农家狗跟着追,直到累得精疲力尽才停下
来。却不敢在大路边歇脚,便躲在一座孤坟后面,依旧惊魂未定,身上的血仿佛都凝固了似
的,她全身瑟瑟发抖。
    由于奔跑,她出了许多汗,此刻经秋风一吹,全身都冷冰冰的,冷得她缩住一团,牙关
直响。
    天快黑的时候,她爬过牛栏,在脏兮兮的干草上躺下来。
    她又累又饿又疲乏,不知不觉睡着了。她在梦中觉得满天星星都照耀着自己。
    她在梦中觉得有十几颗星星向她围拢,星星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星星发出游丝般的热
量,热量也越来越热,其中一颗星星挨近她的脸,差点烫伤了她。她猛然惊醒,却是十几个
人举着十几个松明站在周围。苏昆生的脸在火光下一边红一边黑,两只眼睛正恶煞般盯住
她。他说:“起来,贱人。”
    苏氏积年的愤怒奔泻而出。当董小宛跪在她面前,她抄起茶杯狠砸在小宛的肩上,然后
抓起早就准备好的竹鞭没头没脑一阵抽打。她觉得抽打小宛就是抽打陈大娘那个老骚货,是
抽打丈夫的不忠,就是抽打所有她内心憎恨的一切。
    她越抽越过瘾,越抽越兴奋。
    她甚至觉得自己正在抽打整条秦淮河。这条飘满花船的涂脂搽粉的妓女如云的秦淮河正
弯曲在她的身前尖声讨饶:“师娘,我错啦,我错啦,我错啦。”
    这尖厉的讨饶声越来越软弱时,更激起了苏氏的兴奋。这时苏昆生有些过意不去,再怎
么说也有点对不起陈大娘,何况陈大娘也曾私下告诉他小宛是他的骨肉。他便上前来夺苏氏
手中的竹鞭。苏氏却不依不饶,顺势就滚倒在地撒起野来,嘴里直嚷:“我就是要打,打死
这个婊子,打死这个妖精,打死这个不要脸的小妓女!”
    苏昆生劝阻不得,只好一跺脚,将竹鞭摔在地上,转身背着手气呼呼地上了楼,诅咒发
誓不再管这些世俗的闲事。
    苏氏见苏昆生撒手不管,像得了令箭似的。一手抓起竹鞭,一手扯住董小宛的耳朵把她
拖到后院中,叫来两个仆人,剥了董小宛的衣服,绑了双手,赤条条吊在一株梅花树下。
    鞭子雨点般打在她身上。
    年幼的身体上鞭痕如血、横七竖八。在冷风中她渐渐像一块乌铁,气息如丝。待苏氏打
够骂够之后,本来就早慧的董小宛就这样吊着快速地越过了童年期,提前进入了风雨飘摇的
青春时期。
    陈大娘抱着董小宛离开艳月庄,她和苏昆生的情缘就一刀两断了。一位轿夫脱了自己的
衣服让她包住女儿,叹口气说道:“老天欺负苦命人。”轿夫们沉着脸,抬起轿子,像避瘟
疫似的离开了艳月庄。轿中的陈大娘泪流满面。
    董小宛躺在花舫中养伤,陈大娘也无心接客,便熄了灯笼,下了挂帘,整日为女儿熬汤
敷药,闲了就唉声叹气。幸得一个远地狎客献给一剂秘方,董小宛未留下一丝伤痕。陈大娘
深知青楼女人身体的重要性。
    这年冬天,连续下了好几场大雪。雪花把房屋覆盖起来,一直埋到窗户底下,几乎把门
都封住了。
    秦淮河却不可能封冻。河上的画舫依旧热闹喧哗。即使生活的路冻了,通向妓女的路也
不会封冻,总有歪斜的脚印要把路从冰雪中踏出来,这路就伸向秦淮河边。
    董小宛推开后舱的格子窗,瞧着清澈的秦淮河。河上的船顶堆着厚厚的雪,船两边飘挂
着鲜艳的窗帘,竟比平时多了几分冷媚。她想着自己的心事,便伸手去取暖炉边的笛子,轻
轻放到唇边,吹出变了调的《梅花三弄》。
    刚刚宿醉方醒的董旻站在船头上洒了一泡尿,听到女儿吹的曲子,忽然来了兴致,他要
带女儿去看看梅花。
    东坡的梅花开得正艳。
    他牵着她走上岸。天气格外冷。雪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
    雪片一落到地上,马上就被冻住了似的,脚踩上去,发出一阵阵咔嚓咔嚓的响声。他牵
着她抄一条竹林里的近路,竹枝上的积雪劈头盖脑地打在她的身上,董旻走得太快,他俩不
得不时常停下歇息一两次。
    东坡的梅林中有很多人。
    一位年约二十多数的少妇是所有人注目的中心。她脸蛋秀美,身材修长,着一身雪白裘
袍,谈吐之间,樱唇飘飞着一股如兰雾气。她欣赏的每一枝梅都得到所有人的赞赏,她指责
的每一朵梅,则马上有园丁操着剪刀走上前,毫不留情地“咔嚓”剪掉。董小宛看得入迷,
也跑了上前,在雪地上拾起一截还带着花蕾的梅枝,张开小嘴去吹花蕾上的雪,惋惜地盯着
梅花叹道:“可怜的花!”
    那少妇悠然转过脸来,望着这个穿碎花棉衣的小姑娘,微微一笑,回转身,轻轻抚摸着
小宛的脸蛋。小宛觉得那只手轻柔温暖,仿佛没有骨头似的,感觉美滋滋的。少妇看着小宛
手中的梅枝也惋惜地说:“好美的花,可惜我刚才看错了。”
    那个园丁慌忙凑上前来说道:“不是少奶奶看错了,是小的一时眼花,剪错了。”那少
妇身边的几个锦绣公子一边用扇子盖在头顶遮雪,一边讨好地赞扬董小宛:“好漂亮的小姑
娘。”
    那天,董小宛非常开心。
    回家的路上,她骑在父亲的肩上,扬起手中的梅花枝,惊飞了几群雪中觅食的麻雀。她
问那个女子是谁,董旻答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柳如是,是秦淮河上最红的主儿。论秦淮
河上的排行,她应该是你的姐姐。”
    董小宛记住了柳如是这个名字。
    她远远看见母亲和大脚单妈立在船头,她仿佛嗅到了晚餐的阵阵香气。她笑啦。
    当春天又从天上探下头来,秦淮河又迎来了它的又一个兴旺季节。河上的画舫重新装扮
之后,条条船都摆开了各自的姿势。
    然而,陈大娘的画舫却暗淡了。陈大娘老了。画舫中的生意本来依靠她的两个养女勉强
支持,但是两个养女突然另租了一艘画舫,自立了门户。陈大娘除了每天早上大骂几句忘恩
负义之类的指责辞之外,就只偶尔接几个屠夫、砖瓦匠之类的下三流人物,挣点薄钱,权且
过着。董旻眼见着生活越来越艰难,也不好意思再靠娘子养活,便思虑着到别的大船上去吹
笛挣银子糊口。
    这样的生活状况下,董小宛显得非常懂事,每日里帮着娘做些针线活。父亲在闲着没事
时也放下游荡的习性,陪小宛读诗书,给她讲解许多道理。
    偶尔也有旧日的老狎客上船饮酒,于是陈大娘陪座,大脚单妈斟酒,董旻吹笛,小宛弹
琴唱歌,也算热闹一场。就靠着这样的小场面,董小宛的聪慧在秦淮河上也有了淡淡的名
声。
    一天清明,大堤上走来一匹驴子,驴子上坐着一个约六十的清瘦老人。老人喝了酒,脸
色红红的,怀中抱着用红绸包裹的东西,董小宛老远就看出那是一架琴。老人跳下驴,径直
朝陈大娘的画舫走来。
    陈大娘本来坐在船头刺绣,绣着绣着就发起呆来,没注意有人走上船。董小宛怔怔看着
老人,觉得有极其重要的事就要发生,忙去扯娘的衣角。陈大娘一惊,一回头就看见已站在
船头的老人。她怔怔地审视片刻,忽然就扔了手里的家什,带着哭腔叫了声“爹”,随后就
扑到老人怀中哭了起来。
    老人抱住女儿也流下泪来,泪珠滴落在他花白的胡须上,经阳光一照,晶莹透亮。
    大脚单妈在舱中听得声响,钻出门来,见此观景,也呜呜地哭,一边用裙摆擦泪一边就
把小宛扯到老人脚边。小宛跪下磕头,嘴里喊着:“外公,外公,外公。”
    陈老汉弯腰抱起小宛,瞧着她的粉脸,半世飘泊的酸楚中忽然溶入了一块糖,久违的幸
福感重回心头。他笑了,眼中依旧噙着泪。
    老汉年轻时也是秦淮河上的浪子,风花雪月之中爱上了歌妓雪人儿,两人情投意合,生
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长大之后就变成了现在的陈大娘。
    秦淮河上的爱情一般有两种结局,一种是风流佳话被世俗尊为样板。一种是情场露水,
到后来各奔东西。陈老汉和雪人儿的爱情属于后一种。雪人儿跟着一个麻脸有钱人远走云
贵,留下陈老汉和那幼小的女儿在秦淮河边唱小曲谋生。当陈大娘入了乐藉,陈老汉就在一
个风雪之夜,单身远赴北京,一走就是二十年。
    陈老汉在画舫中安下身来,他随身带来的一包银子使生活有了起色,日子过得也算平
静。陈大娘也乐得清闲,便完全挂帘谢客了。
    在那段宁静的日子里,小宛日复一日坐在画舫的窗前,听外公讲解琴艺或叙述一些旧
事。这些往事构成了一个个美好的传奇,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使她能够从容地面对自己生
活中的一切。
    陈老汉常常在船头自言自语,言辞中充满了对往昔的留恋,也包含着某种变相的抱怨。
    和大多数忍受过艰难岁月的老人一样,他认为失去的岁月是唯一珍贵的财富。这种怀旧
的情绪深深感染了董小宛,她的个性从此罩上一层淡如烟雾的忧郁。几年后,这种忧郁便在
她的气质中提炼出惊人的美,她因此更加出类拔萃。东西偶尔也有人带了酒肉来和陈老汉消
遣。问及京城情景,陈老汉就叹口气,手中的一杯小酒也在叹息中微微颤抖。
    “时局危矣,满贼三度入关,两次打到京城门下。叩关问将,无人敢应。”
    “听说朝中大官们都已乱了套,纷纷往南边转移家小,有钱人也开始转移财物,百姓慌
乱。”
    长期的厄运和窘迫的生活养成了他对身外之事禁若寒蝉或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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