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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金粉-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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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正其乐融融的喝着酒,时而也会交头接耳一番,似乎每个人对今日这番祭祖都怀揣着无比的荣耀感。

那下坐第二位的萧振刚与人干完酒,此时他起身恭敬的鞠了一躬,随后对萧昆莫抱拳说道,“父皇,这次祭祖我们将去年捕获的那些大宴朝的将士都带来了。”

西夏每年的祭祖仪式都需要见血,而血则必须是中原人的,这就是他们当年祖先所立下的誓言,茹毛饮血,而对象,便是那中原大地的血脉。

西夏人是蛮人,也只会用这么野蛮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心愿了。

慕容氏在一旁听得也不由得用帕子掩了嘴,即使身为西夏人,她也认为这个祭祖的方法有些残忍,但是自古以来每十年一次的祭祖仪式都必须染了汉人的血才行。

而去年也正是他们西夏扩张版图最凶残的一年,萧拓的率领的铁骑兵将大宴一半的版图都踩遍了,顺便也掳回了几名将领,而他们将那些掳回来的将领看着也就是为了今日的这番仪式。

往年只是去边境抓了几个小官过来,而这次能虏获地方的将领,怪也只能怪他们运气不甚好,遇上了萧拓这只百年难遇的雄鹰。

此刻远处窸窸窣窣的出现了一群人的身影。

莫邪将军则向前跨了一步说道,“皇上,看来他们已经被带来了。”

萧昆莫也略略的点了点头,远远看去,几个衣衫褴褛的汉人穿着残破不堪的军服,似乎早已经受尽了折磨,那阳光扎得人睁不开眼,那几个人被一路从马后拖了进来扔到了一边的刑架边上。

他们均死死的看着萧昆莫,似乎想把他给生吞活剥的样子,那眼神中写满了桀骜的不驯与轻视,他们看不起他们,即使身处敌营,成为俘虏,却依旧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这是汉人最后一丝尊严,他们身体被剥夺了能力,却依然从内心自认为高于西夏人,瞧不起西夏人。

萧昆莫见这样的状况,则含笑微微抿了一口酒对周围人谈笑道,“你们看,他们还不服气呢。”

莫邪那双尖利的双目微微一横,立刻野蛮的说道,“把他们的眼睛给剐了!”

周围人立刻起哄了起来,都囔囔着,“好啊,好啊!”

萧昆莫什么都没说单单是看了他们一眼,莫邪及众人则立刻闭上了嘴。

谁知那群人中为首的一个将军忽然破口大骂道,似乎使了全身的力气,眼睛都快凸了出来,“西夏蛮子,狗娘养的,你们就等着瞧吧!老子扒不了你们的皮,总有一天老子的儿子会扒了你们的皮!”然后又重重的对着萧昆莫的方向“呸”了一声。

随后身边的西夏士兵立即上去随着他的头就一棍子打了下去,那人立刻昏了过去,周围的其余几个将士也就不敢再骂萧昆莫了。

萧昆莫倒是没有生气,依旧是面容带笑,只是下面的一个将军已经站起来开始怒骂,“汉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阙词,简直笑死人了,你们这种劣等民族早八百年前就该灭绝了。”随后他立刻下令将那些汉人的嘴和眼睛都给蒙了起来。

顿时再也没有反抗的声音了,阳光依旧明媚耀眼,强权之下无抗争。

此时萧昆莫看了看那有些刺目的阳光,又瞧着远处琢磨了一会便侧身问道,“那女人怎么还没来,仪式要开始了。”

慕容氏连忙回答道,“快了,在路上了。”说完她侧目看向萧拓,只见他低着头喝酒,自始至终没有太过眼,似乎面前发生的一切和他完全无关似的。

他将酒杯一寸寸的往自己的嘴中倾倒,动作很慢很慢。透过杯沿能够看到他的那双眼眸,平静而寒冷。

他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看他的反应,所以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低着眼,看着杯中波漾,反正他还有的是时间。

一阵烈风刮过,吹散了浑浊的空气。

既然众人都希望他表态,那他就按照他们希望的方向去做。

于是他放下酒杯起身对萧昆莫说道,“父皇,儿臣去看看。”

萧昆莫点了点头便挥手让他下去,他便离开了席间,往外走了去。

他拉了拉身上宽大的衣裳,面无表情的走了几步,便看到侯棠踩着一地碎石过来了。

她身姿清瘦如菊,头上戴着云簪,耳朵上也难得的按了朵珠花,一双细长的手腕正撩着自己的裙摆小心的踩在碎石上,那双平头的绣花鞋足尖轻轻点地,像是一曲斑斓的舞蹈。

萧拓看得心里不由得一阵悸动,他觉得她美极了,倾尽这一世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了,他只想将她独自一人享用,锁在衣柜了,捂在心尖上,永生永世的不给外人看到。

他远远的一直注视着侯棠走来,见走近了,则又向前走了几步,正好让侯棠低着的头往他身上撞去,侯棠被撞到了才伸手揉了揉头,随后抬起头来看,这一看,便看进了萧拓的那双眼。

她倒也没有抱怨,眉眼一弯,鼻子里却是不削一顾的冷哼,“王爷好啊,不知道你们这次又搞了什么花样?”

萧拓看着她没有说话,侯棠见他这样奇怪,有些无奈便只好推推他问道,“看什么呢。”

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过身,那风带起了衣角在南倾的风中飞扬,他声音端的是莫名的生分,“走吧。”

侯棠表情有些莫名其妙,这人今儿又发的什么疯,她抓住他的衣角问道,“你们怎么祭祖的,是不是和汉人有关?”

萧拓的眼眸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黯色,他轻轻启了唇答非所问,“你等下最好乖乖的。”

并非警告她,而是担心她,他比任何人都不想刺激她,只想她乖乖的呆在西夏,生怕一刺激她立刻炸了毛飞走了,可是他现在还不是西夏的皇,他的能力很多时候被极大的限制了。

萧拓将手缓缓缩进宫袖中,凝眸望着那高位上的人。

他最敬重的男人,最敬爱的父皇,可是他三番五次的试探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萧拓知道萧昆莫对他产生了异心,既然如此。

萧拓的眼神闪过一丝冷光,狠狠地,决绝的。

既然如此,他就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成为他前方的绊脚石。

侯棠听完他的话,萧拓让自己乖乖的,她心中似乎被一下子被警醒到了,她就知道肯定没有好事,这次不知道又是要干什么。于是她立刻松开了手,决定与他保持距离,神情也愈发冷淡,“那走吧。”

随后两人便往猎场上走了去,很快侯棠就到了猎场边上。她眼眸一扫,就看到了那几个汉人将士被扔在刑架边上,当场就不禁伸手捂住了嘴怕自己叫出声来。

那几个人都是战功赫赫的老将士,她又怎会不认识,即使是年轻的她也有过数面之缘,而那几个人此刻已经被塞了嘴蒙了眼睛强迫的屈膝跪着。

她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似乎能够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随后她立刻抓过了身侧萧拓的袖口,语气含着隐怒却明知故问,“怎么回事?”

萧拓看着前方,面色也不太好看,他盯着侯棠面上的神情说道,“祭祖需要汉人的血。”

侯棠瞪大了眼,她惊讶的无法相信,这是什么野蛮的民族,什么荒谬的理论。

她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她不想,也不要这样,可是她没有任何能力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一瞬间她曾萌生了让萧拓去阻止这样的事情的想法,但是很快被她否定了。那对面站着的是他生生世世的族人,他怎么可能去违背他的族人,他的子民。并非他不能,只是他不愿,他倘若愿意早就做了,此刻他定是因为不愿。萧昆莫一再的试探他,此刻他必须沉住气,又怎么可能为了她而以身涉险。

她竟然还做着这样的春秋大梦,真是疯魔了。

只听得前面传来几声粗鲁的骂声,那些蛮人将领将手中的酒水往地上一倒,朗声说道,“两百年前,汉人皇帝就曾经承诺过倘若我西夏肯归顺他们,便可以礼相待视为宗国享一切无上待遇,可是我们西夏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能会答应那种条件,我们从来不要求成为一个属国,我们要求的是那片河川。”

看这势头,是准备开始了。

另外一个人也立即附和道,“本就是这样,我们鲜卑族怎么会与那种低劣民族为伍,他们竟然还妄称天朝,可悲可笑!”

“还是速速将这些人给解决了吧,看着就碍眼!”一人朝着汉人俘虏的地方指了指。

侯棠站于后方神色凝重,她看了看那些被捆起来的汉人将领,毫不犹豫便提步就往前走了去,萧拓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是怕她冲动急忙扣住她的手腕让她站住。

他紧紧的抓着她,生怕她就那么飞走了,他此刻的心情并不比侯棠简单,也许比她更为复杂。

可是侯棠只是一个简单的女人,爱便是爱,恨便是恨。她爱他,但是他恨他身边一切的人。

萧拓低着眉说道,“你要去干什么?”

侯棠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回眸看他,那眼神中仿佛是璀璨是冰花,一片一片,冰冷彻骨。

她看着他冷冷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是低劣的种族,你又何必与我为伍。”

随后她便朝前方走去,那清瘦如菊的身姿在北风中脆弱而渺小,却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第三十八章 番外:一滴泪

渭水泱泱,断壁残垣。

水漫金山的百年城池;血流成河的护城江河。

那一道房梁;刻满了风霜,而今淅淅沥沥;缠绵;缠绵。

细雨时节,稠密而绵绵;轻触人的身体,仿若一朵开在唇边的花朵,细碎,悠长。

那突厥人的铁骑刚刚踏过了这片荒芜的城池;只留下一地血腥,脉脉的流淌,穿过了肠,流成了河。

死城,妖媚横生,残骸遍布。

一串铜质的声响,叮铃,叮铃。那红色的袈裟,铜色的法杖,他缓缓走近,双目寒星,眉间是凌然正气。那袈裟的鲜红仿若是着了这秦淮河畔海棠的艳,灼灼明艳,像那绕了几生几世的不灭红线,绕手千匝,难分难合。

秦淮河畔的海棠,一开便是半个盛唐。

海棠艳色,却映着这满目疮痍的死城,充满了腥味。他走至秦淮河边,万千婆娑万千个梦,万家灯火万家斑斓。可如今这满眼的死寂,死寂,死寂。

他低眸,那一颗悲天悯人的慈悲之心,化作了一滴泪,落下,缓缓而缓缓。

那滴泪落入这映日海棠,被花蕊一点一点的吞噬了进去,埋没,湮埋。

斩妖,除魔,这是他一生的使命。铜色法杖挥起,落下,沙沙作响,千妖百媚无处可逃,一瞬间金光一闪,顿时天地间清冷一片,无数妖媚全化作了他嘴角的一声叹息。

“阿弥陀佛。下一世,切记不可再做妖。”

使命达成,收起金钵转身,离开。那翩翩的袈裟衣角,慈悲的双目,不怒而威的眉骨,苍然肃穆。

一滴泪,那一滴泪,他不知道。那朵海棠因染了他的泪,而幻化作了人形,幻化作了海棠花妖。

数年之后,又是秦淮河边,是铃铛的声响,叮铃,叮铃。细细看去,一根红线缠于足边,生生世世,不灭,不灭。

红线千匝,几世情缘。

那秦淮河畔的遍地杨柳像是着了她裙子上的绿,摇曳不止。

是她的笑声,吟吟,盈盈。仿若一朵开在唇间的血色鸢尾花,立刻化作了那一江绵绵春水。

“男人,和尚……”她轻笑,远远颦颦婷婷。

“和尚,你何时再来。”

她踩着一地的白骨,脆脆的,一折即断。

那年,她躲在那朵海棠花中看着他,他的泪助她化了人形,那威严的双眸,那凌然的眉间,她多想去轻轻的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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