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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化树-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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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我得到了纯朴的劳动者的同情、友情和无私的关心,他们总把我想象得很好、很高尚,而我又奉献给他们些什么呢?什么也没有,除了痛苦之外! 
  我呆呆地在小桥上停了片刻,垂着头,俯视着片片雪花坠入桥下的黑暗里。深刻的忏悔,固然是由于自己造成了别人的不幸,而被害者不但宽容了自己,还尽其最后的可能,再次施与了他的恩惠,那自己就不仅是忏悔,而是一种镂心的痛苦了。啊!海喜喜,海喜喜,亲爱的朋友,我怎样才能报偿你呢?
  
三十四



  火车站的确非常小,我是看见铁路边的一盏红灯才摸索到的。车站没有站台,在两条铁轨旁边盖了一间比警察的岗亭大不了多少的土房子。房顶上积满厚厚的白雪,在寥廓的雪原上像一个孤独的大蘑菇。房子里没有灯,漆黑一团。我推开用板条钉成的门,走了进去。里面,果然如谢队长说的,有一个用大汽油桶改装的火炉,煤已经快燃尽了。我抖净身上的雪,借着炉箅下透出的一点微弱的红光,找到一根铁通条。我拿起铁通条在地上横扫着,终于在墙角碰到一小堆煤。我加足了煤,把炉子捅好,在一张木条凳上坐下来。然后脱下破棉鞋,刮掉泥雪,用鞋面扫干净炉面,把两个稗子面馍馍和棉鞋一起放在炉子上烤着。 
  炉子很快就旺起来,火苗蹿出了炉口,小屋里一闪一闪地亮着红光。我的脚底板像手掌一样抱着热烘烘的铁皮炉底,不一会儿,全身都暖和了。我一边翻动着稗子面馍馍,一边打量四周。四面墙上都涂抹着乱七八糟的壁画,全是候车旅客的即兴创作,我如同到了在非洲某处发现的一个原始狩猎部落居住过的洞穴。奇怪的是这里没有卖票的窗口,啊,我才想起报社编辑曾经告诉我们:这不是个车站,而是个乘降点,只有逢站必停的慢车才在这里停一分钟。慢车要在凌晨四点开来,那么,我至少要在这里等到四点钟。 
  等就等吧。我吃着稗子面馍馍,想着海喜喜,如果路上顺利,他现在也该到他姑妈家了。我真诚地祝他过好春节,真诚地祝他以后生活幸福!我在暖烘烘的火炉前打起盹来了。不知迷糊了多长时间,板条门外响起了喳喳的踏雪声。随着,谢队长哐地一下推开门进来。“驴日的,好大雪!”他跺着脚,拍打着衣裳帽子,龟缩的脖子伸了出来,连声地咳嗽着说,“咳!……你还在这达儿,咋样?这达儿到底好一点,咳……那些人在雪地里撵,一夜里可遭罪哩!咳……”他还不知道“那些人”并没有在雪地上撵,早跑回家睡觉去了。我有点可怜他,同时也有点敬佩他。他对我毕竟是关怀照顾的;他自己也是负责的。 
  我让他坐在我旁边,把剩下的一个烤好的稗子面馍馍给他吃。他拿起来看了看,说我会烤,烤得好,但他没有吃,又放在炉子上。他说羊圈熬了一大锅羊骨头汤,撒上稗子面,做了顿“羊汤糊糊”,去羊圈加班的人都喝了两碗。我想,马缨花和尔舍也吃上了吧,身上更加感到暖和了。 
  “谢队长,”我问他,“能抓到海喜喜吗?” 
  “抓个熊!那驴日的可能哩,他要跑,谁能抓得住他!”他抹抹鼻子,眼睛瞅着炉火说。 
  “既然知道抓不住他,怎么还要叫我们追呢?”我诧异了。 
  “唉!”他叹了口气,“不追追他,场部知道了不行:‘人跑了,你老谢也不管,是干啥吃的?!’又该挨头儿的克了。我到车站来,就等着搭四点钟那趟车去场部报告哩。” 
  他告诉我,咱们队朝东三十里是这个车站,朝南二十里是场部,铁路是条斜线,下一站商场部不远,下了车走两里路就到了,看来他的安排还挺巧妙,既装装样子追了海喜喜,又趁便搭上火车去场部。“他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怎么场部非要抓他呢?”我不解地问。“他犯个熊错误!那驴日的就是太能了,谁都不愿意放他。你不知道,你光看见他赶车,其实那熊耕耙犁锄,扬场赶滚,砌砖盖房,样样都能。现时哪达儿去找这样的劳力?!” 
  哦——海喜喜果真说得不错。我又问:“那么,要是抓住他,会怎么处理呢?”“啥‘处理’,保证下次不跑了就行了呗!还咋‘处理’?人家又没偷没抢!”他两肘撑在火炉边上,脸映得通红。脸上的皮肤松弛下来,火光照着他满面的皱纹,这是常年在户外劳动的痕迹。他一定害着严重的沙眼,眼睛里不断淌出浑浊的泪水。我估计他的实际年龄,要比他外表年轻得多,但这时,他整个面孔上,又像第一次和我单独谈话时一样,显出了老人那种特有的宽容的神情。我很受感动,并且也因为想和海喜喜在一起劳动,差点要告诉他海喜喜就在山根下他姑妈家里,去把他找回来吧。但又一想,还是不要自作聪明,失信于海喜喜的好。我问:“你想他能跑到哪儿去呢?” 
  “哪达儿去?准跑内蒙了。山根下,他还有个姑妈在那达儿,保准他跑去过年了。” 
  我暗暗一惊。他不派人往那去山根下的羊道上追,看来似乎是有意的。“唉!”他抹了抹眼泪,虽然他并不是伤心,可是好像一副伤心的表情,“就是把他抓回来,拴得住他的身子,拴不住他的心。那驴日的,我知道,没个好女子,没个家,他哪达儿都呆不长。今天把他抓回来,明天他还得跑。腿长在他身上,谁能看得住他?!……原先,他在咱们队上呆着,是有想头的哩。”我不敢多嘴了,我怀疑他洞察所有的事情。我低下头,局促地翻动着烧得焦黄的稗子面馍馍。 
  雪大概停了,听不到外面的沙沙声。世界一下子陷入了一种紧张的沉默,炉膛里劣质煤的哔剥声更增添了不安的气氛。“哎,”他忽然侧过脸跟我说:“小章,说真的,你跟马缨花结婚吧。”这是我今晚上听到的第二次建议,而且出自两个人的嘴里。我明白他是怎样从海喜喜身上联想到这件事的。我惶惶然地不置可否。“马缨花是个能干的女子。”他说,“有时候和男人胡调哩,可那有啥?一个女子领着个娃娃,一个月十八块钱,又碰上这个饥荒的年景,你叫她咋整?你们结了婚,她就收心了。” 
  我想朝他喊:马缨花并没有跟“男人胡调”!可是,四年的劳改生活和至今仍被专政的身份,使我鼓不起勇气跟谢队长争辩。我仍然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别嫌弃她。”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好些女子在年轻的时候都上过当哩,后来正正经经嫁了人,都是好样的。你也别听啥‘美国饭店’的话,我知道,那几个月她就跟海喜喜一个人好,可不知为啥,她不希待海喜喜……我看你们俩倒是挺合适,你劳动好,年龄也相当。她还能给你生娃娃。以后,就在农场里拉扯着过吧。两个人过日子总比一个人过日子轻省。这饥荒眼看就快过去了,日子总会一天天地好起来。听说,就在这个月,中央在北京要开啥大会哩①,前几年的政策看来要变一变。日子好了,在哪达儿过不一样呀?非得像你们组那几个一样,跑回城里去?……说实话,干啥都是一辈子,过去的事,就拉倒吧!” 
  他没有跟我说大道理,同时谨慎地避开我特别敏感的出身、错误、身份这些问题,还把在我这时看来是非常机密的党内消息告诉给我。他的语气非常温和,我很久没有听过一个党员干部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了。他的年龄比我大得多,通①指1962年1月召开的有7000人参加的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红的炉火照着他疲乏的、早衰的脸,使他的面部显现出一种父辈般的慈祥。一个人不论如何粗俗,没有文化,只要他有真挚的感情,能洞达事理,他自然而然就会显得高大和庄严。在这静悄悄的夜里,在热烘烘的火炉旁,在洞穴一般的小屋中,我与他之间的隔膜,被他的抚慰和关切之情融化了,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出眼眶,在通红通红的火光映照下,像一滴一滴鲜红的血滴在炉台上。 
  他看了看我,再没有说什么,袖着手,稍往后仰了一点,侧身靠在炉台上打开了瞌睡。 
  
三十五



  这是一列客货混装的列车,暗绿色的客车厢里没有一盏灯,黑黝黝的;平板货车上不知装的什么,巨大的篷布上覆盖着污秽的积雪。老式的机车头好像害了哮喘病,吭哧吭哧地停下来。谢队长乘上了客车厢,火车又吭哧吭哧地走了,慢慢地隐没在一团白雾当中。白雾散尽,四周又归于沉寂;雪停了,连雪花飞舞的喧闹声也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凝固了一般:上面是青蓝色的天,下面是白茫茫的地。我离开蘑菇似的小土屋,跨过铁轨,向那条两边有柳树的大路走去。 
  喀喳、喀喳、喀喳……我踽踽而行,心里怀着一种宁静的温情。这一夜,人,“筋肉劳动者”和世界,一下子在我眼前展现出那么美好、那么富有诗意的一面。现实,竟会超过幻想;人心里,竟有那么绚丽的光彩!他们鲁莽的举止,粗鄙的谈吐,破烂的衣衫,都毫不能使他们内心的异彩减色。 
  我一路走,一路沉思。我又发现,在我们的文学中,在哺育我的中国文学和欧洲文学中,这样鄙俗的粗犷的、似乎遵循着一种特殊的道德规范但却是机智的、智慧的、怀着最美好的感情的体力劳动者,好像还没有占上一席之地。命运给了我这样的机缘发现了他们,我要把他们如金刚钻一般,一颗一颗地记在心里。天蒙蒙亮了,天地间呈现出一片凝重的银色的光辉。路边一根柳树枝咔嚓一声被雪压断了,空中飞舞着水晶似的粉末,又如一树梨花落英缤纷,四周,还仿佛响起了银铃敲击的乐声,我像是穿行在一个童话的境界里。我被这种美的想象噎得透不过气来,同时感应到一种自然的冲击力。这种冲击力激发起我大脑的功能,在一瞬间产生了难得的灵感。我突然领悟到:即使一个人把马克思的书读得滚瓜烂熟,能倒背如流,但他并不爱劳动人民,总以为自己比那些粗俗的、没有文化素养的体力劳动者高明,那这个人连马克思主义者的一根指头也不是!资本家不是也学《资本论》吗?肯尼迪下是也研究“毛泽东的游击战术”吗?是的,“劳动人民”绝不是抽象的,他们就是马缨花、谢队长、海喜喜……这样的人!尽管他们和那些文学艺术作品中的劳动者的庄严高大形象相差甚远。我怀着顿然窥见了人生的底蕴的那种狂喜,向隐没在雪原那边的、小得叫人心疼的村庄大步赶去。我并不冷,我感到热乎乎的。那里,有一个我所亲、所爱、可以与之相依为命的人在等着我。我还这样想,我和她结婚,还能改变资产者的血统,让体力劳动者的新鲜血液输在我的下一代身上。 
  赶到村子,天已经大亮了。但雪地上还没有一个足迹,农工们都没有起床。我径直向马缨花家走去。 
  她大概也是从羊圈回来不久,刚收拾完羊头羊下水。地上放着瓦盆瓦罐,锅里冒着腾腾的水蒸气,房子里郁积着一股浓烈的羊膻味。尔舍沉沉地睡在炕上。她蓬着头发,一脸倦容,还在瓦盆瓦罐之间忙碌着。但见我进来,顿时精神一振,两眼闪着喜悦的光芒,却用埋怨的口气说: 
  “你咋傻乎乎地真跑去追?那几个熊都回家睡觉去了哩。” 
  她已经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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