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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解山庄-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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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省吾这才放下心来:

“言重言重,老总有事,尽管交待,能之所及,无不效命,老总先请屋里宽坐——”

摇摇手,庄翼道:

“不必坐了,就在这里讲吧…师爷,明天大早,堂里‘恤刑司’李大人不是要来巡视咱们衙门么?”

姜省吾颔首道:

“是呀,待准备的各项档案文表我都已弄舒齐了,老总不必担心,明朝应卯,包管件件通关,叫李大人半点毛病挑剔不出——”

庄翼苦笑道:

“不是这桩事,师爷,说起来,还真有些难以启齿……”

姜省吾满头雾水的道:

“老总,你还会有什么难事?黑白两路、官民二界,有谁比你吃得开、兜得转?如果你都办不通的题目,我就更没辄啦!”

庄翼带几分尴尬的道:

“你错了,师爷,这事非你莫办,再怎么顶,你也得替我顶一下!”

多皱的老脸上是一片茫然,姜省吾吶吶的道:

“但说说看是怎么的一个内容,老总,你又叫我去顶什么?向谁去顶?”

干咳一声,庄翼道:

“师爷,我有点急事,和公家无关,全属私人性质,所以,呃,今晚上必须离开‘老龙口’,得一阵子才能回来,可是我这一走,明天李大人来丁谁去招呼和接待?又如何解释才好?除了你老出面担待,别人怕扛不下来……”

姜省吾恍然道:

“原来是这一码事,老总,照规矩和道理说,大堂司官择期下巡,咱们是受巡的主要属衙,你这正经全职的总提调不在场,却跑去办自己私事,可确实不大妥当,李大人万一有被轻慢的感觉,回都告上一状,漏子怕还不小……”

庄翼道:

“就是这话了,师爷,无论如何,要请你帮这个忙,怎么把公私场面应付过去,侍候得李大人顺心顺意、舒舒服服,就全看你的了!”

摸着下巴,姜省吾沉吟着道:

“老总,你的事,真有这么个急要法?”

庄翼立道:

“师爷急要无比,此中不但涉及生死存亡,更有关我个人终身的幸福,你说要紧不要?”

姜省吾瞿然动容:

“若是如此,自则无可厚非,也罢,老总,且请放心办事,这里由老夫我全力承担了!”

庄翼高兴之余,仍不免有些担忧:

“你有把握么?师爷!”

姜省吾嘿嘿一笑,挺自负的道:

“李衡李大人在干‘恤刑司’之前好些年,同我在‘应天府’府衙一起做过幕友,他搞的是文案,我弄的是刑案,算来有同侪之谊,他是个什么个性,我清楚得很。再说,官场上这一套我是熟之又稳,精滑出油了.要对付这等场面,更且得心应手、包管误不了事;李衡官虽作大了,情份总不能没有,老夫我为了顶头上司扛他一肩,他好意思破脸?”

拍拍姜省吾肩膀,庄翼感激的道:

“好极了,师爷,一切全仰仗啦!”

姜省吾捻着额下几根稀疏的胡子道:

“老总,你宽念吧,我等着听你的好消息就是。”

庄翼重重抱拳:

“夫子义助之情,必不敢忘,事成回头,当再谢过夫子!”

姜省吾笑呵呵的回一长揖:

“好说、好说,慢走、慢走……”

于是庄翼飞奔出衙,翻身上马,直往茫茫夜色中狂驰而去,连衙门口的卫卒向他行礼都顾不得了。

“老龙口”距离“凌波渡”,约莫有一百二十来里路远近,有驿道相同,路线虽然稍嫌曲回,还算是好走;庄翼估量发力奔上终宵,大早歇息个把时辰后再行登程,大概近午时分也就抵达目的地了。

苏婕在焦少宝的随护下,不过比他先走了两个多时辰,且沿途上不定比他赶得急,他预料很有可此只在前脚跟后脚的情形下于“凌波渡”相见。

脑中想的、心里思的,全是与伊人会晤时的欢愉兴奋,臆度及苏婕看到自己那一剎间的惊喜神情,庄翼更快马加鞭,恨不得插翅飞去了。

一路攒赶,行程进度完全如庄翼事先所期,午时前后.果然已抵“凌波渡”,他向街上路人略一探询,很容易就找到座落在东码头前街的“官胜记”。

“官胜记”是一幢滨临河边约三层砖瓦楼房,占地宽敞,格局恢宏,只是略嫌老旧了些,这个所在,乃是苏婕师弟官独行的总堂口,举凡属下十几座码头千余人的指挥调遣,皆于此地发号施令,算是他们这个组合的中枢重地。

庄翼门前下马,尚未踏上石阶,业己查觉气氛有异——高耸宽阔、黑漆镶嵌着兽环的两扇大门整个启开,里外都黑压压的挤满了人,人群东一堆、西一撮的聚合着,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面无表情,右的来回踱步,有的频频向门外张望,不论是什么样的形态,其紧张焦虑、盼望殷急的表情则无二致,这么多人,却声息低微,几近沉寂,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压力窒罩全场,把人们的心都挤缩了。

无端的也跟着不安起来,庄翼匆匆沿阶而上,尚未进门,两名大汉已横身相阻,那剃个大光头、青皮油亮的汉子上下打量庄翼,还算客气的问道:

“朋友,请问找谁?有何贵干?”

庄翼含笑点头:

“我姓庄,叫庄翼,特地前来探望你们官当家的师姐苏姑娘,尚请传报一声——”

光头大汉眼睛一亮.立刻变得又是亲热、又是恭谨的道:

“尊驾莫非就是庄总提调?打‘老龙口’来的?”

庄翼道:

“正是。”

光头大汉兴奋的道:

“听大小姐说,总提调身有要务,得待个两三天才能撵来,不想现下就撵到了,真个上苍有眼、得天之助啊……”

一个蓄着花自胡须的干瘦老者,这时急步赶来,冲着庄翼抱拳当胸:

“庄总提调?”

庄翼还礼道:

“在下庄翼。”

老者连忙自我介绍:

“老朽戚蔚,忝掌本组合第三船队——”

庄翼忙道:

“原来是戚船主,失敬、失敬。”

戚蔚低促的道:

“总提调来得正好,大小姐和当家的在半个时辰之前,已往‘黄沙滩’赴会去了——”

怔了怔,庄翼急道:

“赴会?赴什么会?”

戚蔚形容苦涩:

“赴一场生死会,‘怒目千岁’范威昨日派入送达战书,指名要挑大小姐和当家的出阵决战,以将双方恩怨作一彻底了结,胜负之分,亦即存亡所在,不但如此,胜方接收黄河上下一切营生,败方自甘退出,并言明单打独斗,以一对一,避免引发血战,伐人丧命……”

庄翼道:

“姓范的话靠得住么?我是说,他会切实遵照约定行事?单打独斗、以一对一?”

戚蔚道:

“所以双方各派十名好手相对列阵,互为监视,以便贯彻决斗原则……”

庄翼紧接着问:

“‘黄沙滩’在那里?”

戚蔚道:

“不远,隔此间三十多里路,骑马去,三柱多香的功夫尽可赶到!”

庄翼转身便走,戚蔚迫上几步,喊道:

“总提调,我派人给你带路……”

停下脚步,庄翼不由暗怪自已怎地变得如此浮躁轻率?无人前引,等找去“黄沙滩”却是什么时候了?救兵如救火,岂可有些微廷宕耽搁?莫不成真个事不关已,关己则乱么?

原先拦路的那位光头汉奔了上来,哈着腰道:

“总提调,小的马思源,奉命为总提调引路‘黄沙滩’。”

庄翼道:

“有劳马兄,我们这就走!”

门外,早已有人为马思源牵来坐骑,二人更不多言,双双认镫落鞍,策缰驰往目的地。

“黄沙滩”原是一片河流带来的软泥淤沙,当春夏之交,河水泛滥湍急,整片沙漠即被淹没,而今时至隆冬,流源较为枯竭,河水落潮,便暴露出这片沙滩来,沙滩宽度约有百丈,略呈小规则的椭圆形,泥沙稍俱黏性,踩在上面有几分软棉棉的感觉,若不是在此血刃以豁,赤足玩沙,倒挺有趣。

滩面上,两侧果然各有十人列阵对峙,不消说,一边是范威的人马,另一边就为官独行的手下了。

代表双方决斗的人的,范威方面乃由他亲自出马,另一个是他最得力的饶将——“天剑”焦光甫,苏婕和她师弟官独行并肩而立,当然便是这一边的主角了。

官独行生得唇红齿白、文质彬彬,模样不似江湖中人,反倒像个书生秀才。他用的武器是一根碧绿青翠的竹竿,竹竿长约丈许,后粗前细,粗的一端若似铜钱,细的一端就尖如刺针了,整根竹竿泛现的光泽有点怪异,翠绿晶莹、芒彩柔润、隐隐流烁,竟同碧玉的质地相偌。

范威似乎刚说完话,交待了过节,现在,双方四人正缓缓向左右移动,而彼此的对象十分明显——苏婕的目标为范威,焦光甫的目标则是官独行了。

庄翼掩伏在接近沙滩的一丛枯树之后,这里视界良好,角度适宜,沙滩上的情形尽入眼底,一举一动,全看得清清楚楚;他不禁忆及往昔,第一次暗助苏婕对抗范威时的光景,不也和现下的状况略同么?

马思源蹲在一边,压低嗓门,为庄翼指点解说:

“总提调,范字码头能够挑出来上枲盘的角儿全列阵了,咯,那是他们的一流好手‘三才剑’、‘浪里蛟’、‘单拐李’……下场子的一个是范威本人,另一个便是‘三才剑’中的头一把剑‘天剑’焦光甫,那家伙的剑法精纯,功力不在范威之下;我们这边的是五位舵主、一位执法,还有大小姐的几名得力臂助,头上的一个为‘黑龙’司徒瞻,接下来是老驼子、唐麟、朱汉甲——”

庄翼道:

“这几位,我都认识。”

吸吸鼻子,马思源道:

“原是定规单打独斗以决存亡的,总提调,不过咱们这边如有闪失,你看能不能想法子帮上一把?”

庄翼淡淡的道:

“定规是定规,实际情形如何,还得看当场的变化,江湖上的一套,亦离不开穷通变达,就看你怎么说了;我就不相信,假若姓范的呈现危机,他仍会遵照约定行事!”

马思源微现忐忑的道:

“总提调,万一对方不守诺言,发动混战,那,我们该怎么办?”

庄翼笑了:

“这不是正中下怀,给我们可乘之机?最好姓范的那边先一步违约背信,我们插起手来才更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忽然,他又问道:

“对了,跟随你们大小姐回来的,有我一名手下,姓焦,叫焦少宝,你知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处?”

马思源茫然摇头:

“我只见到大小姐一个人进门.没看见还有什么人跟她在一起……”

“哦”了一声,庄翼不再往下问了,他猜测焦少宝必隐匿在近,以待伺机而动,这个有“鬼爪”之称的伙计,从来就是一付神出鬼没的德性。

沙滩上有寒光闪起,双方已经开始动手。

马思源的脸孔肌肉一紧,急促的低呼:

“总提调!打起来了!”

庄翼双目凝注,音调沉缓:

“不用紧张,打起来是必然的事。”

场中,苏婕的一双短剑“蝎吻”,面对范威那条粗重的大铁链,官独行的碧玉竹竿则单挑“天剑”焦光甫;两边刚才交手,已是各展杀着,立现险招,局外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不止是以武功分高下,更在搏命论生死。

片刻之后,形势已有转变,苏婕和范威之间的斗杀,一时陷于胶着,而官独行力拚焦光甫,却已渐落下风,姓焦的那柄长剑,果然凌厉老辣,不易相与!

偶而传来金铁交击之声,也偶而响起几次叱喝,脚步飞旋却是寂静的,衣袂飘风所带起的拂动声,则显得遥远轻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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