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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缘千里 上-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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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常有人趁别人不在时把自家的水桶加塞进去,被发现后轻的招一顿臭骂,骂急了就抡起扁担开战,直到打得血肉横飞。常常是为了排队接水邻里结仇,于是战事不断。谁家男人多谁家就称王称霸。
    记得对门院里的李家,一气儿生了七朵金花,第八胎又是个女娃,李婶儿便无地自容地哭 因为她的丈夫为排队接水跟人打起来,
  左眼给打瞎了,婆婆让人家把头发一撮撮带着血给薅了下来。她立志要生男孩将来能为家里报仇,可连生八胎全是女儿。那天丈夫又让人欺负了,打得头破血流被拖回家。李婶一气之下,怀里抱着女儿,招呼上七个女儿奔向那欺负人的家里,一路哭嚎着骂上门去,引得满街人跟随而来看热闹。吕峰看到她抱着孩子跪在那家门前,狠狠抽着自己嘴巴子,呼天抢地地叫着:
  “是我没本事生不出儿子来,才让你们这么欺负
  我下辈子非生八个儿子不行,非报了这仇不可!有种的出来就打死我算了,反正我活着也没用。”那家四五个男人出来拖她走,她的七朵金花一拥而上抱住那家男人们的腿大哭小叫。
    这时李家男人捂着一脸的血跑来,揪起自家女人,大骂“丢人现眼”,随后冲那家人恶骂:“今天是最后一回,我让人欺负够了,下回再有人敢动我一手指头,我让他全家见阎王去!”那家人冷笑着:“瞧你那死X
  样儿!再闹,把你右眼再打瞎 ”
    说着上来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把李家人打出门去。满街人发出了愤愤不平的声音,但没有人敢上去打抱不平。
    几天以后, 半夜里人声鼎沸,说是杀人
  原来是李家男人一丝不挂地端了菜刀模进了那家,在黑暗中乱砍一气,最后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抱住那家一个女人而死。从此这家就剩下干巴巴十个女人。让他乱砍一气的那家倒没死一个人,却一个个脸上身上留了疤痕。从此李家女人再没发出过笑声,那家男人也再不敢欺负人了,臊眉搭眼地出出进进。那地方可是清代的两江学堂,住过大学者的。早没了风雅,连雕花雨廊都搭成了鸡窝和免窝,窝门用的是雕花镶板。
    最令人恐怖的是“文化大革命”那几年。满城的枪林弹雨,很有点像现在的中东贝鲁特。一派对另一派总部的攻击往往是在黑夜里发起,一阵枪声大作,夜空中便如同放礼花般流曳起枪弹划出的根根红线。一夜激战后,第二天一早便有高音喇叭宣告什么什么总部被拿下
  不久又会有巨大的哀乐轰鸣,
  唱起毛泽东那首诗“我失娇杨君失柳”,这个曲子谱得十分催人泪下且总有阴曹地府的鬼魅气,让人不敢多听。伴着哀乐的是激奋的口号声“为革命战友报仇!”
    这院子里的人算老实的,一听枪响便全躲在家中,甚至用湿被子捂上纸窗户,严防流弹打进来误伤。可怎么也想不到这院子里会出人命。
    那是个刚落过雪的下午。雪一停,西边就红嘟嘟地露出个圆圆的日头。刚才夹着北风和鹅毛雪“嗖嗖” 的枪声和大喇叭里的喊叫都停
  这时南屋的王奶奶开始一家挨一家地叫人去她家, 她家臊儿要办喜事 兵荒马乱的,王奶奶说,就不办酒席了,请街坊四邻的吃吃喜糖就算那么个意思
    发过喜糖臊儿叔说要放二踢脚喜庆喜庆,就一支支地放起来,噔——嘎,这直入云霄的炮声听起来格外清脆。
    本来臊儿连放几支后是要回屋去的。 就在他转身时, 小吕峰又递上一支说:
    “臊儿叔, 还剩一支。”臊儿就顺手接过来,插在雪里用烟头儿点
  点燃后却只见药捻儿妹妹不见炮响。臊儿等了片刻就拿起它来骂着:“坑人的小贩儿太黑心了,他们往纸里裹沙子卖。他妈的!”说话间那罪恶的东西在他手中响了,臊儿应声倒地,那第二声闷响响在地上。人们眼前一红,顿觉喷了一脸热汤,睁开眼全都大叫一声‘妈呀“。臊儿的脑袋早就炸烂
    原来是二踢脚从他眼里钻进脑袋炸开 吕峰一直有一种负罪感, 似乎是他杀了臊儿一样。
    院里老臭家的媳妇同样叫人难忘。她刚从附近的农村来嫁给老臭时,还是个土里土气不开眼的村姑,家里穷,让人说和着嫁给了缺。心眼儿的老臭,进城后天天叼个馒头当零嘴吃,没出半年这个叫俊改的女人老臭家的老臭媳妇就变得如同发面馒头一样又白又胖了,浑身的肉眼瞅着拘挛拘挛地颤悠起来。就这样一个胡吃闷睡疯长源的女人,闹起“文革”来竟成了那个“革命煤球厂”的武斗女将,能双手打枪,
  号称“双枪老太婆”。从此院子里极少见到她
  偶尔回来几回也是前呼后拥着让大小伙子们保护着,老臭哥家一家子人连个屁都不敢放。全院子的人背后里指指戳戳,损老臭是个创了的男人,屎鸡巴一个,连老婆都管不住,那俊改在外头能老实呆着?
  怕是早让老臭当了几百回王八 为这,老臭他妈人前人后也在讲俊改让老臭丢尽人 1968年五月节,俊改回来
  一进院子就大呼小叫着说是刚从北京开会回来,中央首长接见了他们两派的头头,为他们讲和。那大会堂真叫大,比咱们的体育场地界儿还大,一进去就犯迷糊。天安门广场从这头看不到那头,就跟割了庄稼的大田一样敞亮,能盛一百万人,咱们全城的人都去了也才够塞满一个小角儿的。
    可到了半夜老臭家屋里就闹翻了天。吕峰让叫喊声吵醒,屋里已空无一人。他披了衣服跑出院子去,外面正是一片喧闹鼎沸。老臭家屋里传来“啪啪”的声音,每响一声,就听俊改尖嚎一声,伴随一声“我操你妈,老臭!”越骂那“啪啪”声响得越密、越脆。是老臭在用皮带抽他女人。“你服不服?见了中央首长就不想当我老婆了,你也长了屎是不是?”“你脏,你臭,我跟你离!”“啪啪”,又响起鞭子声。“你没离,就是我的,先打死你,让你逞能!”“操你妈,老臭!老鸡巴两口子,你们就不管他呀,你们不得好死!”老臭的父母一人手拿一根绳子,说着“丢八辈子人了”要找房梁上吊。人们一边拉着老人一边砸门,说再不开门就撞进去绑老臭
    房门哗啦一声绘撞开,黑暗中冲出两条白影,纠缠一起厮打着。人们拥上去,分不清的男女在分不清男女地胡抓挠着企图把那一团男女肉体分开。好一阵子混乱,终于光溜溜的老臭被人从中摘了出来,那边俊改早让女人们推回屋去。骂声仍然不断。
    人群仍然不肯散去。天麻麻亮了,似乎半街筒子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识文断字的父母在文文雅雅地劝人们回家去,可没人动。老臭他妈终于忍无可忍,抄起扁担,抡圆了扫荡起来,边舞边叫:“王八蛋操的你们还没看够回家脱了衣裳对着看去!”
    她披头散发,衣衫零乱,飘飘然然,似一个老妖怪。她旋着扁担,嗖嗖如哨,赶得人们抱头喊妈,一股脑地往大院外面涌,可外面的不知出了什么事,还在往里挤着想看热闹,那人群立即挤成了疙瘩拧成了麻花。“老具他妈杀人了!”又一群人叫着视死如归地去抱住那个老婆子。
    院子里终于静了,地上留下一片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布鞋拖鞋。老臭他妈咣当关上院子大门,“扑通”一下一头栽到地上,顺嘴角流血。
    后来俊改就让厂里的一群壮汉用汽车接走了,一连数月不着家。院子里着实太平了些日子。可忽然有那么一天汽车嘀嘀作响,俊改让人送了回来,浑身油垢,面如锅底,头发披散着,一络子一绺子黏黏糊糊。她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一条腿直不楞登不打弯儿。再看她的双眼,是直的,像是换了假眼珠子。
    据说是她那一派让对立面打败了,她给抓去当了俘虏,给糟踏惨了,还打折了腿。
    俊改疯 经常半夜又哭又嚎。老臭就往死里打她,一打她就哭,不打了,又笑。
    闹得满院子不得安宁。人们劝他们把俊改送疯人院,可老臭坚决反对,说他丑,再也寻不上媳妇了,木能送俊改走。一院子的人没办法,渐渐也就习惯了俊改的哭闹声。
    这样闹了些日子,那屋里居然不闹 俊改开始满院子乱吐。老人们说她有
  不久俊改真的大了肚子,整天捧着肚子嘿嘿傻笑,死吃活吃,又像刚来时一样嘴不拾闲儿,抓住什么吃什么,开始猪一样上膘儿。生下孩子后便一刻不离地吊在脖子上东游西晃,那孩子永远伏在她胸前叼着一只大奶子咂着,吃得俊改大笑不止,前仰后合。孩子吃一边,她就用手挤另一边,白花花的汁子成一条直线滋出来。
    这样幸福的一个人,却又被老臭半夜打得鬼哭狼嚎,据说是她又“不要”老臭最后被老臭家赶到自家搭的一间小杂货棚里去住。
    俊改依旧幸福地胸前吊个孩子,孩子叼着奶,娘儿俩没事人似地走街串巷,居然也走不丢。几次天晚了不着家,都说丢了,全院人骑着车满城寻个遍寻不着,半夜里俊改会在院子外面拍打大门。
    可有一天人们突然发现俊改怀中的孩子招了密密麻麻一群绿豆苍蝇,死孩子已臭不可闻。全院子的人为此几天没了胃口,都没像往常那样在院子里摆地桌吃饭。
    大家一致敦促老臭家送俊改进疯人院。这次老臭痛痛快快地答应唉,挺好的一个女子,吃蹴在大山沟子里头,准不会出这种事儿。
    那个大院子,“文革”前很是敞亮,前后两个套院,紧里面是个后花园。最早是清代两江学堂,后来驻过直隶报社,很雅致。不过,比起大街上吴佩军家那个黑漆门雕花雨廊高石级大宅第来,这院子要逊色不少。一解放,这些院子全住上了受苦的劳动人民,吴佩导那个青门大宅盛人最多,住了好几十家。不过目峰家这院子在“文革”前还是很体面的,光溜溜的灰砖慢地,家家门前有二三楼青石台阶,东西南北整整齐齐的套房,虽说住了十几户人,也不显挤。一闹“文化大革命”,随着家家人口疯长,院子也忽地疯长起来,家家用碎砖在门前保起小破屋子,做饭住人盛杂七杂八,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粗粗细细把好好的院子挤得只剩一条地道似的小窄缝,惨不忍睹。为了谁家借了谁家的后山墙,谁家房檐往谁家房顶上流水,谁家小屋挡了谁家窗户,就会打得你死我活,拆个稀里哗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吕峰变得爱看热闹凑热闹希望出点热闹,邻里一吵他就巴望他们骂起来打起来,骂各式各样的脏话,对打,揪头发咬手指头大棍子大砖头瓦片飞舞把家中碰个稀巴烂打死一个少一个,他和弟弟会在屋里横蹦乱跳,像跳大神的一样,嘴里不住地念叨“打,打!往死里打!”直到被爸爸一脚踹趴下为止。那一院子人!
    爸爸升了科长,吕峰家终于做出了那条胡同,住进了市政府的一座楼里。一开始吕峰很难受,总爱扒着阳台的栏杆往下看那一条条战壕样的胡同。他无法忘记那破胡同里的事。王家垒了一座小房子,刘家为了省去一堵墙,就借王家的后墙也用碎砖头垛起一间来。王家不干,就打上门去,把刘家的小房子推倒
  又是一场血战。
    刘家姑姑的手指头让王家姑姑给咬了下来,水缸也砸烂了,满地流着血水;“爸!”
    吕峰那天忍不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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