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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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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儿约莫去得远了,范二郎也出茶坊,远远地望着女孩儿去。只见那女子转步,那范二郎好喜欢,直到女子住处。女孩儿入门去,又推起帘子出来望。范二郎心中越喜欢。女孩儿自入去了。范二郎在门前一似失心风的人,盘旋走来走去,直到晚方才归家。
  且说女孩儿自那日归家,点心也不吃,饭也不吃,觉得身体不快。做娘的慌问迎儿道:〃小娘子不曾吃甚生冷?〃迎儿道:〃告妈妈,不曾吃甚。〃娘见女儿几日只在床上不起,走到床边问道:〃我儿害甚的病?〃女孩儿道:〃我觉有些浑身痛,头疼,有一两声咳嗽。〃周妈妈欲请医人来看女儿;争奈员外出去未归,又无男子汉在家,不敢去请。迎儿道:〃隔一家有个王婆,何不请来看小娘子?他唤作王百会,与人收生,做针线,做媒人,又会与人看脉,知人病轻重。邻里家有些些事都都凂他。〃周妈妈便令迎儿去请得王婆来。见了妈妈,说女儿从金明池走了一遍,回来就病倒的因由。王婆道:〃妈妈不须说得,待老媳妇与小娘子看脉自知。〃周妈妈道:〃好好!〃
  迎儿引将王婆进女儿房里。小娘子正睡哩,开眼叫声〃少礼〃。王婆道:〃稳便!老媳妇与小娘子看脉则个。〃小娘子伸出手臂来,教王婆看了脉,道:〃娘子害的是头疼浑身痛,觉得恹恹地恶心。〃小娘子道:〃是也。〃王婆道:〃是否?〃小娘子道:〃又有两声咳嗽。〃王婆不听得万事皆休,听了道:〃这病跷蹊!如何出去走了一遭,回来却便害这般病!〃王婆看着迎儿、奶子道:〃你们且出去,我自问小娘子则个。〃迎儿和奶子自出去。
  王婆对着女孩儿道:〃老媳妇却理会得这玻〃女孩儿道:〃婆婆,你如何理会得?〃王婆道:〃你的病唤作心病。〃女孩儿道:〃如何是心病?〃王婆道:〃小娘子,莫不见了甚么人,欢喜了,却害出这病来?是也不是?〃女孩儿低着头儿叫:〃没。〃王婆道:〃小娘子,实对我说。我与你做个道理,救了你性命。〃那女孩儿听得说话投机,便说出上件事来,〃那子弟唤作范二郎。〃王婆听了道:〃莫不是樊楼开酒店的范二郎?〃那女孩儿道:〃便是。〃王婆道:〃小娘子休要烦恼,别人时老身便不认得,若说范二郎,老身认得他的哥哥嫂嫂,不可得的好人。范二郎好个伶俐子弟,他哥哥见教我与他说亲。小娘子,我教你嫁范二郎,你要也不要?〃女孩儿笑道:〃可知好哩!只怕我妈妈不肯。〃王婆道:〃小娘子放心,老身自有个道理,不须烦恼。〃女孩儿道:〃若得恁地时,重谢婆婆。〃
  王婆出房来,叫妈妈道:〃老媳妇知得小娘子病了。〃妈妈道:〃我儿害甚么病?〃王婆道:〃要老身说,且告三杯酒吃了却说。〃妈妈道:〃迎儿,安排酒来请王婆。〃妈妈一头请他吃酒,一头问婆婆:〃我女儿害甚么病?〃王婆把小娘子说的话一一说了一遍。妈妈道:〃如今却是如何?〃王婆道:〃只得把小娘子嫁与范二郎。若还不肯嫁与他,这小娘子病难医。〃妈妈道:〃我大郎不在家,须使不得。〃王婆道:〃告妈妈,不若与小娘子下了定,等大郎归后,却做亲,且眼下救小娘子性命。〃妈妈允了道:〃好好,怎地作个道理?〃王婆道:〃老媳妇就去说,回来便有消息。〃
  王婆离了周妈妈家,取路径到樊楼来,见范大郎正在柜身里坐。王婆叫声〃万福〃。大郎还了礼道:〃王婆婆,你来得正好。我却待使人来请你。〃王婆道:〃不知大郎唤老媳妇作甚么?〃大郎道:〃二郎前日出去归来,晚饭也不吃,道:'身体不快。'我问他那里去来?他道:'我去看金明池。'直至今日不起,害在床上,饮食不进。我待来请你看脉。〃范大娘子出来与王婆相见了,大娘子道:〃请婆婆看叔叔则个。〃王婆道:〃大郎,大娘子,不要入来,老身自问二郎,这病是甚的样起?〃范大郎道:〃好好!婆婆自去看,我不陪你了。〃
  王婆走到二郎房里,见二郎睡在床上,叫声:〃二郎,老媳妇在这里。〃范二郎闪开眼道:〃王婆婆,多时不见,我性命休也。〃王婆道:〃害甚病便休?〃二郎道:〃觉头疼恶心,有一两声咳嗽。〃王婆笑将起来。二郎道:〃我有病,你却笑我!〃王婆道:〃我不笑别的,我得知你的病了。不害别病,你害曹门里周大郎女儿;是也不是?〃二郎被王婆道着了,跳起来道:〃你如何得知?〃王婆道:〃他家教我来说亲事。〃范二郎不听得说万事皆休,听得说好喜欢。正是:人逢喜信精神爽,话合心机意趣投。
  当下同王婆厮赶着出来,见哥哥嫂嫂。哥哥见兄弟出来,道:〃你害病却便出来?〃二郎道:〃告哥哥,无事了也。〃哥嫂好快活。王婆对范大郎道:〃曹门里周大郎家,特使我来说二郎亲事。〃大郎欢喜。
  话休絮烦。两下说成了,下了定礼,都无别事。范二郎闲时不着家,从下了定,便不出门,与哥哥照管店里。且说那女孩儿闲时不作针线,从下了定,也肯作活。两个心安意乐,只等周大郎归来做亲。三月间下定,直等到十一月间,等得周大郎归。少不得邻里亲戚洗尘,不在话下。到次日,周妈妈与周大郎说知上件事。周大郎道:〃定了未?〃妈妈道:〃定了也。〃周大郎听说,双眼圆睁,看着妈妈骂道:〃打脊老贱人!得谁言语,擅便说亲!他高杀也只是个开酒店的。我女儿怕没大户人家对亲,却许着他!你倒了志气,干出这等事,也不怕人笑话。〃正恁的骂妈妈,只见迎儿叫:〃妈妈,且进来救小娘子。〃妈妈道:〃作甚?〃迎儿道:〃小娘子在屏风后,不知怎地气倒在地。〃慌得妈妈一步一跌,走向前来,看那女孩儿。倒在地下:未知性命如何,先见四肢不举。
  从来四肢百病,惟气最重。元来女孩儿在屏风后听得做爷的骂娘,不肯教他嫁范二郎,一口气塞上来,气倒在地。妈妈慌忙来救。被周大郎郎撁住,不得他救,骂道:〃打脊贱娘!辱门败户的小贱人,死便教他死,救他则甚?〃迎儿见妈妈被大郎撁住,自去向前,却被大郎一个漏风掌打在一壁厢,即时气倒妈妈。迎儿向前救得妈妈苏醒,妈妈大哭起来。邻舍听得周妈妈哭,都走来看。张嫂、鲍嫂、毛嫂、刁嫂,挤上一屋子。原来周大郎平昔为人不近道理,这妈妈甚是和气,邻舍都喜他。周大郎看见多人,便道:〃家间私事,不必相劝!〃邻舍见如此说,都归去了。
  妈妈看女儿时,四肢冰冷。妈妈抱着女儿哭。本是不死,因没人救,却死了。周妈妈骂周大郎:〃你直恁地毒害!想必你不舍得三五千贯房奁,故意把我女儿坏了性命!〃周大郎听得,大怒道:〃你道我不舍得三五千贯房奁,这等奚落我!〃周大郎走将出去。周妈妈如何不烦恼:一个观音也似女儿,又伶俐,又好针线,诸般都好,如何教他不烦恼!离不得周大郎买具棺木,八个人抬来。周妈妈见棺材进门,哭得好苦!周大郎看着妈妈道:〃你道我割舍不得三五千贯房奁,你那女儿房里,但有的细软,都搬在棺材里!〃只就当时,教仵作人等入了殓,即时使人分付管坟园张一郎,兄弟二郎:〃你两个便与我砌坑子。〃分付了毕,话休絮烦,功德水陆也不做,停留也不停留,只就来日便出丧,周妈妈教留几日,那里拗得过来。早出了丧,埋葬已了,各人自归。正是:可怜三尺无情土,盖却多情年少人。
  话分两头。且说当日一个后生的,年三十余岁,姓朱名真,是个暗行人,日常惯与仵作的做帮手,也会与人打坑子。那女孩儿入殓及砌坑,都用着他。这日葬了女儿回来,对着娘道:〃一天好事投奔我,我来日就富贵了。〃娘道:〃我儿有甚好事?〃那后生道:〃好笑,今日曹门里周大郎女儿死了,夫妻两个争竞道:'女孩儿是爷气死了。'斗彆气,约莫有三五千贯房奁,都安在棺材里。有恁地富贵,如何不去取之?〃那作娘的道:〃这个事却不是耍的事。又不是八棒十三的罪过,又兼你爷有样子。二十年前时,你爷去掘一家坟园,揭开棺材盖,尸首觑着你爷笑起来。你爷吃了那一惊,归来过得四五日,你爷便死了。孩儿,切不可去,不是耍的事!〃朱真道:〃娘,你不得劝我。〃去床底下拖出一件物事来把与娘看。娘道:〃休把出去罢!原先你爷曾把出去,使得一番便休了。〃朱真道:〃各人命运不同。我今年算了几次命,都说我该发财,你不要阻挡我。〃
  你道拖出的是甚物事?原来是一个皮袋,里面盛着些挑刀斧头,一个皮灯盏,和那盛油的罐儿,又有一领蓑衣。娘都看了,道:〃这蓑衣要他作甚?〃朱真道:〃半夜使得着。〃当日是十一月中旬,却恨雪下得大。那厮将蓑衣穿起,却又带一片,是十来条竹皮编成的,一行带在蓑衣后面。原来雪里有脚迹,走一步,后面竹片扒得平,不见脚迹。当晚约莫也是二更左侧,分付娘道:〃我回来时,敲门响,你便开门。〃虽则京城闹热,城外空阔去处,依然冷静。况且二更时分,雪又下得大,兀谁出来。
  朱真离了家,回身看后面时,没有脚迹。迤逶到周大郎坟边,到萧墙矮处,把脚跨过去。你道好巧,原来管坟的养只狗子。那狗子见个生人跳过墙来,从草窠里爬出来便叫。朱真日间备下一个油糕,里面藏了些药在内。见狗子来叫,便将油糕丢将去。那狗子见丢甚物过来,闻一闻,见香便吃了。只叫得一声,狗子倒了。朱真却走近坟边。那看坟的张二郎叫道:〃哥哥,狗子叫得一声,便不叫了,却不作怪!莫不有甚做不是的在这里?起去看一看。〃哥哥道:〃那做不是的来偷我甚么?〃兄弟道:〃却才狗子大叫一声便不叫了,莫不有贼?你不起去,我自起去看一看。〃那兄弟爬起来,披了衣服,执着枪在手里,出门来看。朱真听得有人声,悄悄地把蓑衣解下,捉脚步走到一株杨柳树边。那树好大,遮得正好。却把斗笠掩着身子和腰,蹭在地下,蓑衣也放在一边。望见里面开门,张二走出门外,好冷,叫声道:〃畜生,做甚么叫?〃那张二是睡梦里起来,被雪雹风吹,吃一惊,连忙把门关了,走入房去,叫:〃哥哥,真个没人。〃连忙脱了衣服,把被匹头兜了道:〃哥哥,好冷!〃哥哥道:〃我说没人!〃约莫也是三更前后,两个说了半晌,不听得则声了。
  朱真道:〃不将辛苦意,难近世间财。〃抬起身来,再把斗笠戴了,着了蓑衣,捉脚步到坟边,把刀拨开雪地。俱是日间安排下脚手,下刀挑开石板下去,到侧边端正了,除下头上斗笠,脱了蓑衣在一壁厢,去皮袋里取两个长针,插在砖缝里,放上一个皮灯盏,竹筒里取出火种吹着了,油罐儿取油,点起那灯,把刀挑开命钉,把那盖天板丢在一壁,叫:〃小娘子莫怪,暂借你些个富贵,却与你作功德。〃道罢,去女孩儿头上便除头面。有许多金珠首饰,尽皆取下了。只有女孩儿身上衣服,却难脱。那厮好会,去腰间解下手巾,去那女孩儿脖项上阁起,一头系在自脖项上,将那女孩儿衣服脱得赤条条地,小衣也不着。那厮可霎叵耐处,见那女孩儿白净身体,那厮淫心顿起,按捺不住,奸了女孩儿。你道好怪!只见女孩儿睁开眼,双手把朱真抱祝怎地出豁?正是:曾观《前定录》,万事不由人。
  原来那女儿一心牵挂着范二郎,见爷的骂娘,斗彆气死了。死不多日,今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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