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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瓦格纳高兴得早了点儿。沉重的橡木门是从外面反锁着的,得打破它才行。他转遍了整个实验室,想找件合用的家伙。但那里大多是一些分量很轻的精细工具和一些玻璃化学器皿……最后只好利用一下那些沉重的橡木家具了。他像用攻城槌一样端起一件朝门上撞去。家具断了,碎木头又变成了碎片,但门就是不开。布劳德还在继续沉睡,现在,就是大炮也吵不醒他。
瓦格纳还从来没有从事过这么重的体力劳动。他有好几次想吃点儿阻滞剂——抗疲劳药,积蓄一下力量。不过,那就会浪费一些宝贵的时间……这一顽强的工作已经进行了几个小时。终于一个门扇被打开了一个洞。教授松了口气,从这个洞里钻了出去。
到了外面他完全可以确信他被监视得多么严密了,在隔壁房间里足足有一个班的看守。他们全睡得死死的,有的坐在沙发上,有的躺在地上。酣声如雷,震得空气直发颤。正对着教授的,是一扇光滑的钢门,就像银行保险库上的那种门一样。
教授绝望地垂下了双臂。打开这样的门是连想也不用想。除非用炸药炸开。
“对呀,为什么不炸开它呢?”瓦格纳心中一动。他跑回实验室,开始狂热地在玻璃瓶子当中翻腾起来。他同时称分量,研磨,混合,两手飞快地干着。不到半小时,教授手中就拿着一个威力极大的炸药筒了。他在门边的墙上钻了一个孔,把炸药筒塞了进去,然后把导火索引到实验室远远的一个角落里。
“要不就是我死掉,要不就是我获得自由!”
他看了一眼睡着的人,沉吟起来。他掏出怀表,摇了摇头。
“归根结底,晚几分钟早几分钟没什么差别。何必白搭上这么多牺牲品呢!……”于是,他把睡着的人一个个拖到实验室去。
干完这件事后,瓦格纳又看了看表,叹了口气,然后把火头凑到导火索上。吱吱响着的火花向门口奔去……瓦格纳教授不由把身子紧紧贴到墙上……经过几秒钟难耐而紧张的等待……
一声轰鸣撼动了整座房子。爆炸的气浪狠狠冲到瓦格纳教授身上,他昏过去了……
恢复知觉之后,瓦格纳摸了摸自己全身。
“看来是完整无缺!”说完,他马上看了看表。“好家伙!我昏迷不醒地躺了整整20分钟啦……头还发晕……没关系……会好的!……”他打量了一下四周。
房间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烟雾。实验室所有的窗子全从框子上飞了下来。天花板上的吊灯落到了地上。玻璃器皿全都碎了。
一个看守受了伤,在睡梦中大声呻吟着。布劳德被抛到实验室的门口,不过他看来很幸运,一点儿伤都没有。他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竭力想醒过来,他抬起了脑袋,但它马上又沉重地耷拉下去了。
瓦格纳从他的身体上跨了过去,走进了办公室。
这里的东西全毁坏了。天花板塌了一半。阳台上挂着不知打哪儿飞来的一块冒着火苗的破布。所有的家具都变了形。写字台躺在地上,被飞来的砖头砸得坑坑洼洼。地板有的地方鼓出来,有的地方裂开来。瓦格纳踩着地上的碎片走到门前,朝下一个房间里望了一眼。
透过烟雾,他从原来是钢门的地方向外看去,外面是个小花园,石头围墙很高,墙外矗立着一座灰色的大楼,门窗上的玻璃全碎了,楼前的路灯柱也弯了。
“原来我是在城里呀,这可真没有想到!”瓦格纳说着走到被炸出坑的地板前,他的太阳穴还在嘣嘣跳,头晕得厉害,辛辣的烟雾刺得眼睛生疼,瓦格纳抓住被炸毁的断墙,走到了花园里。
所有的树全折了,树叶通通被烧光。
“墙!……这是最后一道障碍了……怎么过去呢?”瓦格纳向四外看了看。花园的小亭子。一个老花匠躺在入口处……啊,这东西正用得上!一架梯子!……
瓦格纳迅速把它搬到墙边。
他坐在自己监狱废墟的石头墙头,把梯子弄到墙外,下到了马路上,于是,他置身于一座酣然大睡的城市里了。
到处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东西打扰这沉沉大睡。街上是一番不寻常的景象。到处是横七竖八呼呼大睡的人群。走到哪儿都得跨越人的身体,瓦格纳为了走得快些,就来到了街心。这里有许多汽车,里面的人也在睡觉。
瓦格纳朝十字路口走去。人行道上躺着一位胖太大,她的脑袋枕在一个邮递员的大腿上。帽子从她的头上滑了下来,一把阳伞扔到了旁边。
一辆洒水车停在路边,司机也在睡觉。水柜里的水还在一直往外喷,几个被水浇得直哆嗦的人蜷成一团,可还是昏睡不醒。礼帽、便帽、邮件、包袱、纸盒……扔得哪儿都是。
一些人的脸上凝聚着惊恐的神色。他们的机体显然是比别人更长久地跟睡魔进行了斗争:他们眼看着别人一个个倒下,呼呼大睡,觉得他们自己和整个城市都染上了一种可怕而又莫名其妙的瘟疫。他们是非常恐惧地进入梦乡的,害怕自己会从此一睡不醒。
其他人则相反,他们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睡着了。他们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
越是走近十字路口,人行道上躺的人就越多。
十字路口到了。
瓦格纳停下脚步,看了看钉在一栋房子墙上的路牌:
“K onigstrasse”。
“我原来是在这儿呀!就要到柏林的市中心啦!”
十字街心躺着一个胖警察,他的双腿劈开,横躺在电车道上。他甚至在梦中也没丢开自己的警棍。离他两步开外停着一辆电车,显然是司机在跟睡眠进行搏斗的最后一分钟把车刹住的。
再往前走,就看到有两辆电车撞到了一起。一节车厢撞烂了一半,部分乘客被抛到了马路上;其中有死也有伤。鲜血淋淋的死尸和睡着的幸存者们躺在一起。一个断了胳膊的小姑娘身边平静地睡着一位妇女,显然,她是孩子的母亲……他们醒来之后会怎样呢?……好几辆汽车也这样翻倒了。一辆是撞到路灯桩上倒的,另一辆上了便道,压住了一个穿白西服的睡着的人的腿。年轻人闷声呻吟着,脸疼得变了形,但还在继续沉睡。
“看来一个城市突然睡着免不了会有牺牲!”瓦格纳教授想道。“这太惨啦,可我又无法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从一栋楼房敞开的门窗里冒出黑烟。那里显然是着火了。瓦格纳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救不救?可他一个人又能干什么呢?而且他也没有时间。
他扭身离开了那栋楼房,迅速沿着国王大街朝选帝侯大桥走去,途中经过了他非常熟悉的医学博物馆和民族服饰博物馆。
到了市政厅了,这是一座灰色花岗岩基座的朱红色砂岩大厦,顶上有一座高高的塔楼,在入口处的壁龛里立着腓特烈一世和威廉大帝的雕像。
瓦格纳教授想起这座大厦的地下一层是柏林最大的饭店之一。瓦格纳从早晨到现在还粒米未进呢。他走进了饭店。别看时光尚早,这里已经有顾客了。他们或是睡在桌旁,或是跟堂棺一起睡在地上,睡在从打开了龙头流到地上的啤酒里。瓦格纳匆匆忙忙地吃了些摆在柜台里的夹肉面包,就又走到了大街上。
在选帝侯桥头瓦格纳教授非常吃惊地看到了几个没睡的人。他们穿得破破烂烂,嘴里尖声大叫,打破了沉睡城市里的寂静。
这是一些柏林郊区的贫民——失业者和流浪汉。他们没有得到免费供应的抗睡眠药,自己也没钱去买这种神奇的药丸。即使有钱他们也未必去买:睡眠跟穷人是好朋友呀……所以,他们昨夜一通足睡之后,就闻讯赶到了这座睡着了的城市之中。
透过咖啡厅和商店的大橱窗,可以看到这些来自地下室和城郊的家伙们吃光了沉睡顾客们的残羹剩饭,抄起啤酒瓶磕掉瓶颈就灌。他们到了成衣店里,扒下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换上跟他们憔悴枯瘦、没有刮过的脸一点儿也不般配的时装,然后背起包袱,匆匆忙忙地系着纽扣奔向另外一家商店,一路上背着包袱不断跳过睡在地上的人的身体。
到了那儿他们又瞧上了另外的东西,于是就扔掉了包袱里的衣服,装上糖果、点心、罐头,这些东西也在他们手里待不久,到了珠宝店就得让位给黄金宝石。
他们发财了,他们称王称霸了。没有任何人来制止他们。碰到他们的宿敌——在地上横躺竖卧的警察,他们免不了要泄泄愤、开开心:在睡得死狗一般的警察脑袋上套上一顶女帽,在他们大腿上绑上几条无家可归的野狗,给他们手里塞上几个空酒瓶……
在选帝侯桥上的选帝侯雕像旁睡着两个姑娘。整座桥上都是呼呼大睡者的身体。
瓦格纳好不容易走到皇宫广场。
这里没睡觉的衣衫褴褛的人成群结队。在皇宫前的喷水池前,瓦格纳看到一群人似乎是在开群众大会。瓦格纳想瞧瞧是怎么回事,就穿过睡在地上的一具具人体,挤到了海神涅普土诺斯的雕像前。拱卫着海神的四个人像分别代表莱茵河、易北河、奥得河与维斯瓦河。这个喷水池是柏林市献给威廉二世的礼物,“海神”当然就代表他,恺撒①……“德国的未来在海洋上!……”
① 恺撒,公元前102或100—前45,古罗马独裁者;后古罗马皇帝用此作为皇帝称号;德皇亦用此作为称号,故在此也可译为“德皇”。
“啊,一个人的命运变化是多么巨大呀!”瓦格纳在迈过躺在地上的人时想道,“‘海神’的威风而今何在呢?……一次革命①就把‘神’的王位给剥夺了,威廉二世的纪念碑也立不住了,以前光在胜利大道就有33尊呢……”
① 威廉二世在1918年在德国11月革命中被推翻。
一个工人模样的人登上一个高台,对人群讲道:
“同志们!住手吧!你们是在干什么呢?等到我们的敌人——那些银行家和工厂主们——醒来,等到那些警察醒来,你们的一切通通会被夺回去,而你们自己则会被关进监狱!解除了武装的敌人就躺在我们面前!就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应该到军火库去,拿起武器!应该把政府官员、将军、警察们……都抓起来。应该马上行动起来——政权就会掌握在我们手中!”
有人稀稀拉拉地叫几声好。
但是,等到开始讨论行动计划时才发现夺权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儿。首先,谁也不晓得这古怪的睡眠能持续多久。大多数醒着的人都是些受够了穷罪的流氓无产者,突然见到城里的无数财富可以随便拿,早就乐晕了。很难让这些人放弃随心所欲的抢劫,在几个钟头之内把他们组织起来,强迫他们按既定方针办事。
“请允许我插两句话!”瓦格纳教授说道。“您想知道城市什么时候醒来吧,我可以给您提供非常准确的情报。所有睡着的人至少要八九个小时之后才能醒来。他们是在早晨9点左右睡的。现在是1点40分。可以预计,他们在晚上7点至9点之间苏醒。你们还有4个来小时可以支配。”
“4个小时!在这段时间内要弄到卡车,打开监狱,把睡着的敌人关进去……莫阿比特的监狱能盛得下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