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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仙窟-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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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
  若夫积石山利者,在乎金城西南,河所经也。书云:“导河积石,至于龙门”,即此山是也。仆从汧陇奉使河源。嗟命运之迍邅,叹乡关之砂邈。
  张骞古迹,十万里之波涛;伯禹遗踪,二千年之坂磴。深谷带地,凿穿崖岸之形。高岭横天,刀削岗峦之势。烟霞子细,泉石分明。实天上之灵奇,乃人间之妙绝。目所不见,耳所不闻。日晚途遥,马疲人乏。行至一所,险峻非常。向上则有青壁万寻,直下则有碧潭千仞。古老相传云:“此是神仙窟也,人迹罕及,鸟路才通。每有香果琼枝,天衣锡钵,自然浮出,不知从何而至。”余乃端仰一心,洁斋三日。缘细葛,靴轻舟。身体若飞,精灵似梦。须臾之间,忽至松柏岩、桃华涧。香凤触地,光彩遍天。见一女子向水侧浣衣。余乃问曰:“承闻此处有神仙之窘宅,故来祗候。山川阻隔,疲顿异常。欲投娘子片时停歇。赐惠交情,幸垂听许。”女子答曰:“儿家堂舍贱陋,供给单疏。只恐不堪,终无吝惜。”余答曰:“下官是客,触事卑微,但避风尘,则为幸甚。”遂止余于门侧草亭中。良久乃出,余问曰:“此谁家舍也?”女子答曰:“此是崔女郎之舍耳。”余问曰:“崔女郎何人也?”女子答曰:“博陵王之苗裔,清河公之旧族。容貌似舅,潘安仁!”之外甥;气调如兄,崔季珪之小妹。华容婀娜,天上无俦;玉体逶迤,人间少匹。辉辉面子,荏苒畏弹穿;细细腰支,参差疑勒断。韩娥宋玉,见则愁生;绛树青琴,对之羞死。千娇百媚,造次无可比方,弱体轻身,谈之不能备尽。”
  须臾之间,忽闻内里调筝之声。
  仆因咏曰:“自隐多姿则,欺他独自眠。故故将纤手,时时弄小弦。耳闻犹气绝,眼见若为怜。从渠痛不肯,人更别求天。”
  片时,遣婢桂心传语,报余诗曰:“面非他舍面,心是自家心。何处关天事,辛苦漫追寻。”
  余读诗讫,举头门中,忽见十娘半面。
  余即咏曰:“敛笑偷残靥,含羞露半唇。一眉犹叵耐—,双眼定伤人。”
  又遣婢桂心报余诗曰:“好是他家好,人非着意人。何需漫相弄,几许费精神。”
  于时夜久更深,沉吟不睡。仿惶徙倚,无便披陈。彼诚既有来意,此间何能不答。遂申怀抱,因以赠书曰:“余以少娱声色,早慕佳期。历访风流,遍游天下。弹鹤琴于蜀郡,饱见文君;吹凤管于秦楼,熟看弄玉。虽复赠兰解佩,未甚关怀;合卺横陈,何曾惬意?昔日双眠,恒嫌夜短;今宵独卧,实怨更长。一种天公,两般时节。遥闻香气,独伤韩寿之心;近听琴声,似对文君之面。向来见桂心谈说十娘。天上无双,人间有一。依依弱柳,束作腰支;焰焰横波,翻成眼尾。才舍两颊,孰疑地上无华;乍出双眉,渐觉天边失月。能使西施掩面,百遍晓妆;南威!”伤心,千回扑镜。洛川。回雪,只堪使叠衣裳;巫峡仙云,未敢为擎靴履。忿秋胡之眼拙,狂费黄金;念交甫之心狂,虚当白玉。下官寓游胜境,旅泊闲亭。忽遇神仙,不胜迷乱。芙蓉生于涧底,莲子实深;木栖出于山头,相思日远。未曾饮炭,肠热如烧;不忆吞刃,腹穿似割。无情明月,故故临窗;多事春风,时时动帐。愁人对此,将何以堪。空悬欲断之肠,请救临终之命。元来不见,他自寻常;无故相逢,却交烦恼。敬陈心素,幸愿照知。若得见其光仪,岂敢论其万一。”
  书达之后,十娘敛色谓桂心曰:“向来剧戏相弄,真成欲逼人。”
  余更又赠诗一首,其词曰:“今朝忽见渠姿首,不觉殷勤着心口。令人频作许叮咛。渠家太剧难求守。端坐剩心惊,愁来益不平。看时未必相看死,难时那许太难心。沉吟坐幽室,相思转成疾。自恨往还疏,谁肯交游密。夜夜空知心失眼,朝朝无便投胶漆。园里华开不避人,闺中面子翻羞出,如今寸步阻天津,伊处留心更觅新。莫言长有千金面,终归变作一抄尘。生前有日但为乐,死后无春更著人。只可倡佯一生意,何须负侍百年身。”
  少时,坐睡,则梦见十娘。惊觉揽之,忽然空手。心中怅怏,复何可论。
  余因乃咏曰:“梦中疑是实,觉后忽非真。诚知肠欲断,穷鬼故调人。”
  十娘见诗并不肯读,即欲烧却。
  余即咏曰:“未必由诗得,将诗故表怜。闻渠掷入火,定是欲相燃。”
  十娘读诗,悚息而起。匣中取镜,箱里拈衣。袨服佩靓妆,当街正履。
  余又为诗曰:“薰香四面合,光色两边披。锦障划然卷,罗帷垂半攲红颜杂绿黛,无处不相宜。艳色浮妆粉,含香乱口脂。鬓欺蝉鬓非成鬓,眉笑蛾眉不是眉。见许实娉婷,何处不轻盈。可怜娇里面,可爱语中声。婀娜腰支细细许,眼子长长馨。巧儿旧来镌未得,画匠迎生摸不成。相看未相识,倾城复倾国。迎风帔子郁金香,照日裙据石榴色。口上珊瑚耐拾取,颊里芙蓉堪摘得。闻名腹肚已猖狂,见面精神更迷惑。心肝恰欲摧。踊跃不能裁。徐行步步香风散,欲语时时媚子开。靥疑织女留星去,眉似姮娥送月来。含娇窈窕迎前出,忍笑荌嫇返却回。”
  余遂止之曰:“既有好意,何须却人?”然后逶迤回面,娅姹!”向前。十娘敛手而再拜向下官,下官亦低头尽礼而言曰:“向见称扬,谓言虚假。谁知对面,恰是神仙。此是神仙窟也。”十娘曰:“向见诗篇,谓非凡俗。今逢玉貌,更胜文章,此是文章窟也。”仆因问曰:“主人姓望何处,夫主何在?”十娘答曰:“儿是清河崔公之未孙,适弘农杨府君之长子。就成大札,随父住于河西。蜀生狡猾,屡侵边境。兄及夫主,弃笔从戎,身死寇场,茕魂莫返。儿年十七,死守一夫。嫂年十九,誓不再醮。兄即清河崔公之第五息,嫂即太原公之第三女。别宅于此,积有岁年。室宇荒凉,家途剪弊。不知上客从何而至?”仆敛容而答曰:“下官望属南阳,住居西鄂。得黄石之灵术,控白水之余波。在汉则七叶貂蝉,居韩则五重卿相。鸣钟食鼎,积代衣缨;长戟高门,因循礼乐。下官堂构不绍,家业沦胥。青州刺史博望侯之孙,广武将军矩鹿侯之子。不能免俗,沉迹下僚。非隐非遁,逍遥鹏之间;非吏非俗,出入是非之境。暂因驱使,至于此间。卒尔乾烦,实为倾仰。”十娘问曰:“上客见任何官?”下官答曰:“幸属太平,耻居贫贱,前被宾贡,已入甲科。后属搜扬,又蒙高第。奉敕授关内道镌小县尉,见埂釉吹佬芯芄芗鞘摇F捣鄙厦较氡ǘ鳎怀壑柘铝牛诲兀 蹦Α!笔镌唬骸吧俑灰蛐惺梗窨舷喙耍俊毕鹿俅鹪唬骸氨炔幌嘀谖握埂=袢罩螅桓也钗ァ!笔锼旎赝坊焦鹦脑唬骸傲侠碇刑茫俑仓谩!毕鹿馘已捕辉唬骸霸犊捅拔ⅲ思湫疑酢2欧羌忠辏窀疑谩!笔锎鹪唬骸跋蛘叱形牛窖苑部汀W疚耜埽罹趺娌选6庀嗟保孪钜印4思涫杪疵夥绯尽H胧也缓贤拼牵煤涡虢恕!彼煲胫刑谩
  于时金台银阙,蔽日干云。或似铜台之新开,乍如灵光之且敞。梅梁桂栋,疑饮涧之长虹;反字雕甍,若排天之矫凤。水精浮柱,的□含星;云母饰窗,玲珑映日。长廊四注,争施玳瑁之椽;高阁三重,悉用琉璃之瓦。白银为壁,照耀于鱼鳞;碧玉缘阶,参差于雁齿。人穹崇之室宇,步步心惊;见傥阆之门庭,看看眼碜。遂引少府升阶。下官答曰:“客主之间,岂无先后?”十娘曰:“男女之礼,自有尊卑。”下官迁延而退曰:“向来有罪过,忘不通五嫂。”十娘曰:“五嫂亦应自来。少府遣通,亦是周匝。”则遣桂心通,暂参屈五嫂。十娘共少府语话,须臾之间,五嫂则至。罗绮缤纷,丹青昧晔。裙前麝散,髻后龙盘,珠绳络翠衫,金薄涂丹履。
  余乃咏曰:“奇异妍雅,貌特惊新。眉间月出疑争夜,颊上花开似斗春。细腰偏爱转,笑脸特宜噘鼎。真成物外稀奇物,实是人间断绝人。自然能举止,可念无比方。能令公子百重生,巧使王孙千回死。黑云裁两鬓,白雪分双齿。织成锦袖麒麟儿,刺绣裙腰鹦鹉子。触处尽开怀,何曾有不佳;机关大雅妙,行步绝佳□。傍人一一丹罗袜,侍婢三三绿线鞋。黄龙透入黄金钏,白燕飞来白玉钗。”
  相见既毕,五嫂曰:“少府跋涉山川,深疲道路。行途届此,不及伤神。”下官答曰:“□俛!”王事,岂敢辞劳。”五嫂回头笑向十娘曰:“朝闻乌鹊语,真成好客来。”下官曰:“昨日眼皮—,今朝见好人。”即相随上堂。
  珠玉惊心,金银曜眼。五彩龙须席,银绣缘边氈—。八尺象牙床,绊绫帖荐褥。车渠等宝,俱映优昙之花;玛□珠,并贯颇梨之线。文伯榻子,俱写豹头;兰草灯心,并烧鱼脑。管弦寥亮,分张北户之间,杯盏交横,列坐南窗之下。
  各自相让,俱不肯先坐。仆曰:“十娘主人,下官是坐,请主人先坐。”五嫂为人饶剧,掩口而笑曰:“娘子既是主人母,少府须作主人公。”下官曰:“仆是何人,敢当此事。”十娘曰:“五嫂向来戏语,少府何须漫怕。”下官答曰:“必其不免,只须身当。”五嫂笑曰:“只恐张郎不能禁此事。”众人皆大笑,一时俱坐。即唤香儿取酒。俄尔中间,擎一大钵,可受三升已来。金钗铜环,金盏银杯,江螺海蚌。竹根细眼,树瘿蝎唇。九曲酒他,十盛酒器。觞则兕觥犀角,尫尫然置于座中;构则鹅项鸭头,汛汛焉浮于酒上。遣小婢细辛酌酒,并不肯先提。五嫂曰:“张郎门下贱客,必不肯先提,娘子径须把取。”十娘则斜眼佯瞋曰:“少府初到此间,五嫂会些频频相弄。”五嫂曰:“娘子把酒莫瞋,新妇更亦不敢。”酒巡到下宫,乃不尽。五嫂曰:“胡为不尽?”下官答曰:“性饮不多,恐为颠沛—。”五嫂骂曰:“何由叵耐!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文—。终须倾使尽,莫漫造众诸。”十娘谓五嫂曰:“向来正首病发耶?”五嫂起谢曰:“新妇错、大罪过。”因回头熟视下官曰:“新妇细见人多矣,无如少府公者。少府公乃是仙才,本非凡俗。”下官起谢曰:“昔卓王之女,闻琴识相如之器量;山涛之妻—,凿壁知阮籍为贤人。诚如所言,不敢望德。”十娘曰:“遣绿竹取琵琶弹,儿与少府公送酒。”
  琵琶入手,未弹中间,仆乃咏曰:“心虚不可恻,眼细强关情。回身已入抱,不见有娇声。”
  十娘应声即咏曰:“怜肠忽欲断,忆眼已先开。渠未相撩拨,娇从何处来?”
  下官当见此诗,心胆俱碎,下床起谢曰:“向来唯睹十娘面,如今始见十娘心。足使班婕妤扶轮,曹大家—阁笔。岂可同年而语,共代而论哉?”
  请索笔砚,抄写置于怀袖。抄诗讫,十娘弄曰:“少府公非但词句妙绝,亦自能书。笔似青鸾,人同白鹤。”下官曰:“十娘非直才情,实能吟咏。谁知玉貌,恰有金声。”十娘曰:“儿近来患嗽,声音不彻。”下官答曰:“仆近来患手,笔墨未调。”五嫂笑曰:“娘子不是故夸,张郎复能应答。”十娘来语五嫂曰:“向来纯当漫剧,元来无次第,请五嫂当作酒章。”五嫂答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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