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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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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哀家在想什么?”很久之后再开口,她忽然换了语气,腰背更直了些,“先前哀家说,不舍得以真正身份来探你病,但如果哪天哀家不欢喜,也许就真的来上一回,你可千万,不要随便病了。”

“太后愿往哪去便往哪去。”容楚还是那副随意模样,似乎根本听不出话语里的杀气,“这世上哪有不生病的人,如果太后想微臣生病,微臣总也不生,那也是违旨不是?微臣总不敢让太后不欢喜的。”

“是吗?”宗政惠格格地笑起来,“都说晋国公一张巧嘴,当初平野之战活活骂死五越大军师,今儿哀家倒确实领教了你颠倒黑白的本事——你当真不敢让我不欢喜?为什么哀家觉得,你时时都在试图让哀家不欢喜呢?”

“哦?”容楚一点也不惶恐地笑道,“微臣惶恐。”

“听说。”宗政惠随手揪下了栏杆上攀附着的一朵紫藤花,“你对我派去侍候你的人很不欢喜,还让人传话给哀家,说你不高兴。”

“太后日理万机,还要操劳微臣近身伺候的人这等小事,微臣虽然感激涕零,可身为国家臣子,万万不应让太后分神于此等小事,耽误朝中那许多大事的批决,微臣不高兴,是为天下不高兴,为朝政不高兴,为太后操劳过度怕损伤凤体不高兴,可不是对太后不高兴。”

“你这一连串不高兴,听得哀家脑袋都晕了。”宗政惠用紫藤花抵着嘴唇,眼波盈盈地瞅着他,“你一不高兴,连我的人都打了,你要再不高兴些,岂不是连我也杀了?再再不高兴些,那不连陛下也宰了?”

“太后这话微臣可不敢听。”容楚肃然道,“王公公态度骄狂,无视礼法,冲撞于我,触犯宫规。微臣替太后教训一下他也是应当的。太后怎能将这种微贱之人,与您和陛下比?”

“哦?真的是你打的?为什么哀家听说不是呢?”

“太后今儿真是奇怪。”容楚笑吟吟扶着栏杆看她,“刚才不是您说是微臣打的吗?”

宗政惠不说话了,用紫藤花一点一点蹭着栏杆,花瓣被揉得稀烂,栏杆上也沾染了零落的深色痕迹,像血。

“容楚。”她似乎终于不耐烦了,再开口时语气肃杀,“哀家这么多年,从未见你如此袒护一个人——她是谁?”

又是一瞬沉默,在宗政惠以为容楚要否认的时候,他最终淡淡开了口,“你知道,不是吗?”

“太史阑。”宗政惠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并无喜怒,漠然得像提起一只蝼蚁,“居然敢打伤老王,还敢对她放狠话,当真以为有你容楚撑腰,哀家就不敢动她。”

“敢,当然敢。”容楚笑吟吟地道,“太后娘娘只要下道懿旨,她十万个脑袋也掉了。”

“你是觉得哀家不能下这道旨去对付一个低贱的民女是吧?”宗政惠冷冷道,“哀家真正想做什么,谁也不能阻止,哀家让她死,她敢不死?”

“那当然。”容楚点头,忽然道,“陛下最近好吗?”

宗政惠侧过脸去,日影从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擦过,带出眼下一抹微微的青影,“很好。”

“可吃得香,睡得好?病可好了?陛下至今未上朝,微臣很是担心。听说上次重新传召原先的奶娘进宫,之后据说那奶娘又犯错被驱逐,如今的新奶娘可好?”

“陛下年纪也不小了,不必再用奶娘夜间陪侍。”宗政惠语气漠然,“而且那奶娘自来了,陛下便开始生病,想来也是不祥之身。”她忽然也转了话题,道,“听雨润说,前阵子你在二五营,身边那女人,也有个孩子,你什么时候对孤儿寡妇感兴趣了?”

“天真幼小的孩子总是惹人怜*的。”容楚笑道,“就好比陛下。所以微臣虽然不敢说疼怜陛下,但心里依旧是这样的。”

他话题又转回了皇帝身上,宗政惠却似乎不愿意接,顿了顿,冷笑道:“只怕你怜*的不是那孩子,而是那孩子的娘吧?”

“天下所有孤弱的母亲,也是惹人怜*的。”容楚淡淡道,“就好比太后,先帝驾崩,您身怀六甲,犹自独力撑起南齐江山,微臣心里也是很佩服的。”

他的语气,着重在“身怀六甲”“独力”上落了落。

宗政惠一直侧着脸不看他,此刻脸微微白了一白,瞬间恢复正常。

“国公。”她忽然又换了一种称呼,换了楚楚的口气,“哀家原本以为,你和哀家……该是一心的。”

“微臣从不敢对南齐,对太后有二心。”容楚微笑躬身。

“陛下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还不能见风,为他身体着想,还是再休养一阵。只是三公等诸大臣多日未见陛下,竟然在背后胡乱猜测,说陛下不在宫中。真是一群胡言乱语的老古董。”宗政惠似笑非笑看着容楚,“国公你近日不是见过陛下?下次遇见三公,你可要替哀家澄清这冤枉,陛下不在宫中在哪里,难道哀家有必要把他藏起来吗?”

容楚盯着她的眸子,她也在笑,贵人们的笑,从来都可以写满各种含义。

她是在撇清她自己,还是在暗示他?

她那句“你近日不是见过陛下?”到底是在暗示他出面去向三公澄清谣言为她撑腰,还是明明白白就是在警告他?

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她如果知道,怎么能容忍?她如果不知,又为何始终不急?

心头思绪飞转,他面上从容如常,“陛下自然好好在宫里,微臣前几日在宫中见到陛下,已经大好,想必不久便可理事。三公也是关心陛下,多日不见,难免急切,由微臣说个明白便好。”

“国公剔透玲珑。”宗政惠浅浅笑,“哀家也不是蠢人,自然都明白的。”

容楚微笑,不语。

“时辰不早了,我走了。”宗政惠盈盈转身,李秋容立即招呼两个站得远远的太监,上来扶住她。

“恭送太后。”容楚在她身后,不怎么虔诚地躬躬身。

宗政惠款款走出两步,忽然回首,伸指虚虚点了点他,“看好你的小娘子,保不准哀家什么时候便想见见她呢。”

她指上硕大金刚石一闪一闪,像一只杀气腾腾的眼睛,盯住了容楚。

“既然太后有这句话,”容楚莞尔,“那微臣自然要好好保护她。”

宗政惠的手指不动,点在半空,似乎在笑,笑声却冷,“听国公口气,当真对她好生*惜,真不知此女何等绝世佳人,不知她那无边美貌,能让国公为她倾家,倾族,倾了这富贵荣华吗?”

“何止。”容楚立即接道,“还可以倾城,倾国,倾天下。”

一阵沉默。

宗政惠的手指依旧举着。

却不是自己不放下,是僵在半空不知道放下来。

半晌她眉毛慢慢挑起,挑出凌厉的弧度,眉梢下一点深红胭脂,凛凛飞了起来,俏丽温婉的女子,忽然生了无限的杀机和煞气。

李秋容的手,慢慢从袖子里伸出来,青筋毕露。

容楚笑容不变,斜倚栏杆,和这几人的剑拔弩张相比,他悠闲得像要睡着。

四面沉静近乎僵窒,不知道哪里有轻微声响,似呼吸,似风过,又似谁的鞋底轻轻摩擦过地面的灰。

李秋容身子忽然颤了颤。

他身边荷塘里,一朵半开的莲花花苞忽然断裂,“咚”一声落入水中。

这一声声响好似打破了天地的静默,瞬间所有人都活了,李秋容几乎不可控制地长吁一口气,伸手扶住了宗政惠,竟然也不待她回应,便匆匆地将她扶走。

容楚笑吟吟半躬身看她远去,宗政惠刚刚走过拐角,他便一拂衣袖,背手转过身去。

转身时,眼底的笑意已经冷了下来。

宗政惠被李秋容匆匆扶出国公府,上了马车,车帘一掀,她眼底惊惶之色才稍稍淡了些。

“老李。”她忽然一把抓住李秋容的肩头,痉挛的手指几乎扣进他的血肉,“刚才……刚才怎么回事……刚才……你是不是输了?”

李秋容苦涩地咧咧嘴,稍稍侧身,露了半个后背给她看。

他后心衣服一片深色,已经汗湿,但真正令人震惊的,是后背衣裳不知何时开了一道口子,长达半尺,深度……正好剖开老李的三层衣裳,却不伤半分肌肤。

“容楚干的?”宗政惠声音都变了。

李秋容摇摇头,他也不确定,正因为不确定,而觉得越发可怕。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宗政惠发怔半晌,忽然开始摇撼他的肩,“他刚才打算杀了我——他真的会——杀了我!”

李秋容仰头看着她。

这一刻这苍老的太监,眼神里流露出深深怜惜和浅浅无奈。

“奴才想……是的。”良久,他道。

宗政惠的手,僵在了他的肩上,好长时间之后,才僵硬地放下来,随即霍然将手一甩,猛地掀开车帘,她钻了进去。

李秋容对车夫摆摆手,示意驾车,自己也钻了进去。

黑暗的车厢内,宗政惠一动不动坐着,昂着下巴,双手搁在膝上,雕像一般,李秋容掀开车帘的动作惊动了她,她抬起眼。

一霎那夕阳光影照入,照见她高昂的脸上,泪流满面。

李秋容默默低下头去。

“你听见了……”四壁严密的车厢里,宗政惠的声音缥缈而肃杀,“他竟然敢这样对我说话,他竟然敢为一个女人这样对我说话,他竟然敢为了她和我讨价还价威胁我,他竟然敢——说要为她,不惜灭了南齐!”

她霍地掀开金丝镂空花鸟车帘,狠狠看向北严方向。

“我要知道你是谁!”

“太!史!阑!”

第一卷此心倾第七十四章心中有你

晋国公府里,容楚脸上散漫微笑神态已去,虽无宗政惠的愤怒憎恨,却也满眼肃杀。

身后响起一人脚步声,步子不轻不重,不急不慢,每一步都很稳很踏实,让人心随着那步子,一步步安定。

“周七。”容楚叹息一声,“把人都撤了吧。”

“是。”

容楚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亲信之一,龙魂卫中潜卫的大首脑。

他的亲信护卫头领都以数字命名,按入府年限计算,周七,已经在他身边七年。

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赵十三,现在全天候带人保护太史阑和景泰蓝。

周七的脸和他的姓很像,有一个长长的下巴,其余部位鼻直口方,人则和相貌一样看起来一板一眼。

作为容楚手下唯一一个曾经南渡,学过日桑国隐杀技的高手,刚才让李秋容和宗政惠吓得狼狈而逃的那一道背后刀痕,就是他的“影刀”绝技。

容楚懒懒地靠着栏杆,刚才和宗政惠那一番交锋,浅笑轻颦里可谓刀光剑影杀机密布,比一场两国谈判还要累心。

两人互相试探、警告、威胁、钳制,最后宗政惠终究因为武力不足略输一着,狼狈而走。

但实际上,他和她也只是打成平手。

或者说,互相钳制,各取所需。

她暂时放下对太史阑的追究,他则帮她继续圆谎。

当然,若非他展示强大武力和保护太史阑的莫大决心,她绝不会这么好说话,她会笑吟吟先杀了太史阑,再来问他这颗美人头是不是比活着的时候好看些。

容楚不过稍稍沉思,便对周七招招手。

“走。”

周七立即跟上。

没过多久,晋国公府后门大开,几骑快马驰出。

“周七。”容楚在当先一匹马上,毫不犹豫地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我把宫中的那些探子处理掉。”

“是。”

黄昏时分,城门将闭,容楚一骑驰来,他的护卫在前方驱散人群,手中的鞭子极有技巧,将人带开而不伤分毫。

百姓看见鲜衣怒马的队伍,都自觉让开,却有自城外入内的一名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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