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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蓝水记 作者:苏枢-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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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整杯冰水一口气喝干,水从喉咙往下沉,滑过胸腔,冰凉地燃烧,去到胃里。我感到胃在痉挛,肋间的神经在疼痛。仿佛客厅是一片荒凉,幼狼,站在荒原上迎着猎猎风暴。它想疾声高呼,拼命张开嘴大叫,却什么都没有叫出来。我感到这场景的寂寞,干燥而饥渴,需要大量的潮水来洗涤身体,将附在身上的恶毒都冲刷掉,将附在命运中的际遇都冲刷掉。清水,它来带走,一切,我和我的感受。 
    有什么东西倒塌了,在我的私密的城堡里,不为外人所知的城堡倒塌了。在没有闻到腐朽的尘土之前,她来照顾我的那两个夜晚,那些风笛的声音都应该是预兆。 
    这些天,我像提线木偶一样任凭艾米丽摆布,我想着自己的心事,面无表情,与装在胃里的那杯冰水不断周旋,作着斗争,我沉在那杯水的世界里,很伤心,像个孩子丢了心爱的玩具。失去的那件东西,没有替代品。 
    艾米丽一刻也不闲着,她要抓紧一切时间去快乐。 
    这是家名叫Cave的酒吧,在新世界广场旁边的一个阴暗角落,人影撑开了空间,上面是天,下面是地。 
    我走在她后面,进门时蹭了一背白灰。我们各自怀着不能表达的愿望和可怕的秘密,走进这家酒吧。 
    空气很污浊。 
    她疑惑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时时发着呆,本来是张嘴想要说话,却又是恶狠狠地缄默着。我只是不知能与人分享苏晨,亦不知该将这样的失望转向何处,它们在我的胸口涌动,不断企图跳出来,排山倒海地压倒我,使我没有安宁。 
    只有从灯光熄灭的地方才能够开始回忆。Nirvana 已经唱着With The LightsOut 离开。离开,离开,离开你。 
    酒吧的沙发又宽又大,坐在上面立即感觉自己很小,我坐在世界的边沿上,这是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这里又是另外一种色调的世界、重新的一个世界、陌生的一个世界、晃荡着的一个世界。 
    暧昧和酒,挤在若明若暗中。 
    他们都说城市的每个枝蔓,在角落里都发生着故事的可能,到处都是相遇和机会。我只关注于我的城堡,它倒塌了,溅起无数细微的尘埃,在轰然间,带着空气上升,然后又慢慢落下。这些尘埃将我抽离出来,不属于任何一座城市,也不属于天空。 
    我的戏是一曲悲伤的调子,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追寻,是一声不知所终又拾不起来的回音,是一场笑得七零八落的风筝之梦,是一场挽不回的春水流。 
    包括这侍者的微笑,仿佛也只是站在那里为了使我绝望,他们微笑着,不知时间会夺去这里美好的一切。 
    一个人走了。这就是答案。 
    我渴望这个剧本重写,哪怕上帝指定我的生命只是一个剧本,我也要反复上场,反复相遇,相遇。 
    这捉迷藏一样的人间游戏实在使人厌倦! 
    艾米丽在我身边,散发着无比娇美的光艳,频频有人过来搭讪。 
    她觉得无聊,可能隐约感受到一些真实和虚幻,坐在她对面的这个人,因无力回望而显得没有趣味。这个人是我,揣着深海般的心情,跳不起舞来。 
    一个世纪初期和一个世纪末期可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我们都在潜意识里渴望迎来疯狂的一天,时间只有埋在死亡的坟茔里,才开始力图解释什么是永恒。 
    我从末尾慢慢来到开始,一派狂欢之后,清晨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狂欢,是因为火星会撞烂地球?就在,明天,清早。 
    当一个人,不再需要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不会再感到难过了。我坐在宽大的沙发上,猜度乔为已经是不需要另外一个人的人了。即使他不与那个万州去的女孩子结婚,他也不会难过的。 
    但艾米丽、曹薇薇、So、田小美,还有更多像我们这样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或说是城市就是在尘世,像这样不停忙碌又不断追寻的人,没有信仰才不知所措,一颠一跛地迎接很多的悲欢离合,不断失落,不断欣喜,再失落、再欣喜。 
    有人说,生活就是这个样子的。 
    可我真的害怕回头看了,自从苏晨离开,我就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她的样子在模糊,她的笑在淡隐,她的眼睛渐渐失去光彩。 
    我恐惧,但是又充满了地狱般火烧火燎的欲望。很想要求生活再为我again 一次,像Discman 里的被选择repeat播放模式的CD,转到最末的一首曲子,还可以回到最初的位置,不管它已经转了多少圈,不管它转得累不累。 
    我情愿精疲力竭地不停转动,转动,转动……目的是为了能够回到最初的位置上。可我发现因为苏晨的离开,我就永远也转不回去了。 
    我不能,或者也没有场地,让我能够像狂热的摇滚迷那样,对着舞台的灯光,大声嘶喊:Encore!!! 
    “再来一次,好吗?苏晨。” 
    换了我的声音,从喉咙里艰涩地挤出来,仍旧是一声绝望的呼唤。 
    我再也发不出第二声,哪怕只是梦游般的呓语。这些所有的,不过是个零。面对破碎,面对必须的流浪,面对真实的失去,我只剩下空荡荡的茫然,在微风里,挥舞着慌乱的手指,急促的呼吸,我激动得发抖的双手,拼命挥舞,不知该抓向何处,像是准备搏击一场最大的战争。我和自己格斗了很久,简直等于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僵持不休……那番喘着粗气与之交错、纠缠、恍惚的场景,好像梦一般无休无止无边无尽。我不知道力量将耗竭在哪里才是尽头。 
    这一天,我就知道我是站在天涯的感觉。 
    我的城堡曾经万象奔腾,景象斑驳,也更加壮观——而我自己对它所知的,并不比对物质世界的了解更多。我可以对各种时尚如数家珍,但是我没有用手指去数。我的手指用于战斗。这一事实让我所谓“自己与自己”的关系成为世界上最复杂、最暧昧、最模糊不清的关系之一。 
    因恐惧而颤栗,战争没有烟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战,就已经站在战场上了。同时流血的骨头里流出一种悲伤,悲伤却如白雪般的艺术,如喷香的寒梅在雪夜里漫布整个世界,又美丽又流血,阻塞我的呼吸。我挥舞的手指摸不到上帝的脚趾,摸不到观世音的莲座,摸不到释迦牟尼嘴唇边的阳光。 
    那些阳光,该是如此不能形容的温暖、明亮和清澈。 
    那些阳光,是一串名词,切实可行地在那里穿越江南大道、东风路、先烈中路……穿过,城市的阴影,闹市区和幽静的小区。 
    但我是永远地失去了苏晨,再没有提线木偶艺人穿着深黑色的大衣站在风口里告诉我,“木偶是很珍贵,很脆弱的,容易打碎,所以总是要做两个一模一样的……” 
    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 
    苏晨永远也不会回答我的问题,她认为天机是不可泄漏的。 
    那夜,我将头伏在艾米丽的腿上,把脸埋在艾米丽的手掌里,静静地,但是却是疯狂地流过眼泪,接着就睡着了。 
    记得我的身体在梦里滑落,像大雨过后的沙砾,力量在一寸一寸地下坠,好似光阴在那里独行,口号模糊,旗帜斑驳。 
    我的身体走失了,任用尽千般心思,也找不到它们各自遁迹的缝隙。 
    希望缝隙能带我走,就像当初希望能带苏晨走一样。 
    我没有牵着苏晨的手,苏晨没有跟我走。 
    只有艾米丽守在一个沉睡的躯壳旁边。等我酒醒之后,她笑着说:“辛迦南,你睡着的时候,怎么像个孩子。” 
    爱与残酷的生活互相撕咬着,翻滚在胃里,这样怎能在凌晨被冷风吹起的时候做一个完美的梦?酒醒之后才应该发觉这一切都只是幻觉? 
    不该在自己丢失的这一夜不说一句话,又不明所以地掉眼泪,撕心裂肺地想喝水,想念一切流质的饮料,并希望一个远走的人会突然回到我面前。我为此激动,为此苦思冥想。 
    艾米莉? 狄金森的诗是预言吗? 
    生活给我这些暗喻究竟是要教我做些什么,还是不做些什么?突然就这样消失了,又好像是一直都在消失中。像半个梦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也不能像以往一样平静地躺进我四面是墙的蜗居,真正发现自己原来是住在角落里,在这里我已藏身多年,夜晚来时才出门。 
    这东西既像动物,又像动物的家。在洞穴一样的房子里,我趴在床上,平静地呼吸,却不能再平静地进入睡眠。 
    黄昏,吹进车窗的一丝风,吹乱我的头发,我发现自己心耿如麻,也不知自己委屈什么,莫名其妙。 
                        35。那些对白不是我想说的 
    这应该是个阴谋,好像长期睁开眼睛之中的一种疲倦和低沉,除了幻想中一些不存在的情节。 
    我们都被骗了。 
    也许,我和艾米丽之间延长着彼此的某种不幸。这应该是个阴谋,好像长期睁开眼睛之中的一种疲倦和低沉,除了幻想中一些不存在的情节。我们都被骗了。我并不知她在哪里,我在哪里。或是什么都没有来过,什么都算不上,全部都是我虚构中的云彩。此时,我才发现,自己是这样一个人,如此耽于幻想和虚构。 
    她已经真的不存在了。我说,是苏晨。并且找不到理由去追随她,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难道因为这种,就因为这种,我对艾米丽、对汽车和人的厌倦,所有的疲惫,就离开,然后被误读为“是为了殉情”? 
    如果这样,那完全是亵渎! 
    这场晦暗的青春风暴中,怕是有人拾起残败的花叶,也说那丑得如此精致。是怎样,我可以将一个不纯净的灵魂献给她吗?甚至披着爱的毛毯,献给她洁白的天堂,一束颓败腐烂的玫瑰。这个肮脏的想法,几次令我险些撞上电线杆。 
    不!绝不能让这个肮脏的想法靠近她! 
    我说过了,不可以。 
    就某一刻,像轮回过来的一瞬间,这是一种惩罚,而我还要步履艰难地继续。 
    凌晨收工,我握着钥匙一个人站在一部电梯中央,数着手表上的秒钟,用最长的那枚钥匙抵在不锈钢板上,一秒钟一次地轻轻敲打它。 
    我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四点二十六分,开门前,我发现了她,她穿着高帮“信步”皮靴,苏格兰红色格子短裙,长围巾,头发很乱。 
    “辛迦南,fuck you! ” 
    她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哇”或者是“怎么这只雪娜瑞狗狗的毛这么顺滑呀”之类的话,丝毫没有突兀,甚至不雅。 
    她喜欢搞突然袭击,可能这样才能出奇不意,可能这样才能有先发制人的气势,就好像当年打游击战时一样。 
    我望着我抱起来的这个孩子的眼睛。望着她,一会儿心里觉得惋惜,一会儿又充满要占有她的爱,一会儿却又对她放任自流,任她赤脚跑来跑去弄乱我的衣橱,把我的衬衫反过来穿在自己身上,并跑去照镜子,又跑回来问我,她是否还是漂亮的,不管穿谁的衣服?这是我的衣服,我确认这是我的衣服,辛迦南的衣服,我曾经穿着它站在阳台上看风景,我曾经穿着它坐在电脑面前看影评,我曾经穿着它抱着她然后又脱掉它和她做爱,她怎么可以说“不管是谁的衣服”? 
    这明明是我的衣服!我恨你,艾米丽,我心里对你视而不见,我心里对你十分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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