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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戏-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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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啷………〃
〃哗啷………〃
人们回头望去,一个高挑的傻子背着一条破麻袋往场子里走来,褴褛的小褂抽了个绳
子,左边别着一只锃亮的唢呐,右边插着一把雪白的攘子,身后跟着一条个头奇大的白狗。
人们吓了一跳,慌乱间闪开一条窄缝。
花五魁闻声而望,不觉也是一惊。
傻子生得好相貌,只是眼大无神,嘴角里流着粘粘的口水。他走到场子边晃悠着站定,
大白狗走到他的身边也排排场场坐下,红莹莹的眼珠子望着花五魁似笑非笑。
花五魁看到他,想起垂花碹门石礅边的那条〃断腿〃。
〃你……你也来咧?〃花五魁的声音很友好。
〃东……东家,你……刨个笤帚不?〃傻子茫然地看着他,流着口水说。
〃今年的谷子还没收,没有笤帚枝儿哩!〃花五魁突然觉得年轻人眼熟,笑了。
〃老……老板,你……教俺唱戏不?〃傻子还是那句话,眼神里满带渴望。
〃好吧,你听仔细喽,俺要反串着一角两唱哩!〃花五魁说得亲切,仿佛眼前这个傻子
就是芒种。
花五魁拖着脚镣,迈方步走到场子中央,仰天吐了一口长气,戴着手铐的左手抹了一
把脸,手离开脸的辰景,神色居然像极了一位年长的妇女。他腰身戴着垂耷的铁链〃哗啷啷〃
响着,捏着嗓子念起白来。
哟!天上下雨忽啦啦,下的地皮儿泥噗喳。房子也倒屋子也塌,砸的娃娃吓疯傻。慌
忙抱起哄哄他,吃吃为娘的大妈妈。娃娃的小嘴真有劲,噗咂得奶水直哗哗。房檐一棵草,
刮风四下倒,谁给俺点吃,俺就跟谁跑。俺乃王妈妈是也,趁今日有点空闲,到外边说媒去
了。
(唱)王妈妈坐在草房里,忽然一事猛记起。东庄有个青龙汉,西庄有个白虎女。两
人说说正合适,都没有毛毛光光的。他俩的好事安排定,少不了吃的带喝的。俺凭的就是一
张嘴,厨房里能说的笤帚娶笊篱,菜地里能说的小葱娶莴苣。磨道里看见上磨石,说了个媳
妇它不愿意,下磨石不动上磨石动,它嫌下磨石是个死眼儿的。说媒的本事俺不表,西庄就
在眼前里,进得村庄拍门户,白虎女的门环真稀奇,铜环环张着圆圆的嘴,咬得木门扇妈妈
疙瘩鼓绷绷的。(白)唉!你瞧,大白日还上着门子,怕男人进来还是藏着男人哩?大姐,开
门来!
花五魁本是一角二唱,叫了一声〃开门来〃,挪动脚步侧身便要唱大姐的戏词,哪知还
未张口,人群里突然响起一阵脆铃样样的声音。
大姐正在绣房里,忽听有人叫咱家。扎上钢针缠绒线,顶针就在匣里夹。打一个转身
靠床边,小金莲落在当地下。大姐俺长到十八九,没有一个人说婆家。莫非是说媒的言好事,
叫俺心里乐开花。迈动金莲来得快,十指尖尖把插棍拉。出的门来仔细瞧,原来是说媒的王
八他妈……
那铃铛样样的甜脆嗓儿越唱越近,一位极为俊俏的女子穿了一身孝衣走进场子里。
花五魁好生奇怪,一是他从未见过这位女子,二是这出《王妈妈说媒》失传了多年,
她咋会唱?他满心以为她会向他走过来,然后问个仔细,哪知女子看也没看花五魁,径直走
向绑在木桩上的欧阳先生。
欧阳先生俊面通红,醉眼惺忪,对站在面前的女子视而不见。
〃呸………〃
女子张嘴吐出一口唾沫,喷在欧阳先生脸上。
〃啪………〃
〃啪………〃
接着又是两记响亮的耳光。
场子里〃忽〃地又乱糟起来,议论纷纷。
欧阳先生抬起醉眼看着她,惨然一笑,嘴角渗出血丝丝。
〃听见咧不?你不让俺唱戏,俺今儿偏偏就唱咧!你让俺在山西,俺偏偏跟你到定州!
你不想娶俺,俺偏偏让男的们千人跨万人骑!你想让你媳妇享福,俺偏偏让她在俺家伺候老
的伺候小的!你不想见俺,俺偏偏就站在你头里!你想跟俺一刀两断,俺偏偏为你穿身孝衣!
你想死在俺的前头,俺偏偏让你随不了意!哈哈哈哈,在阳间俺斗不过,在阴间俺也不放过
你………〃
那女子狂笑着,猛从怀里抽出一把剪子。
众人都〃啊〃了一声,以为她要插死欧阳先生,没想到她的手腕往怀里一引,〃嚓〃地
找到了自己的脖子。
鲜血喷溅。
白色孝衣染成红袍。
那女子的身形软了三软,倒在欧阳先生脚边。
〃菊子………〃
欧阳先生瞪圆了醉眼一声惨叫,昏厥过去。
花五魁不晓得那女子和欧阳先生啥关系,更没听他说过,但忽然想起三伯伯到山西大
同逃荒的事体,莫非她是三伯伯的后人?不然,山西人咋会唱定州秧歌哩?
花五魁正自纳闷,围观的人群里猛然响起几声嚷叫。
〃这个先生也不干净哩!〃
〃这女子好眼熟,她是哪儿的?〃
〃想起来咧,这是'倚香楼'里的女子。〃
〃叫啥?〃
〃大白鹅………〃

6 

突如其来的景致让当兵的乱了营。
当官的一声令下,荷枪实弹的兵和警察全围过来,将要看详实的众人推搡到远处。
十三根木桩凸现在空场子上,十二个人的头垂耷到胸口,除欧阳先生昏死过去,其余
的都醉得不知人事。
当兵的没有打开花五魁的手铐脚镣,依然带了绑绳向北面那根空桩子走。
花五魁晓得等不到花瓣儿和芒种,情急之中甩了两个当兵的走向众人,大声说:
〃乡亲们,俺怕是等不到闺女来咧,麻烦你们告诉一声,花家班以后就靠她咧,不管
遭啥难,挣回花家班的家业,给大伙接着唱哩!〃
众人齐应,传出〃唏嘘〃一片。
花五魁朝大伙拱拱手,迈步的辰景,突然看到人群里的李锅沿,不由走了过去。
李锅沿神情怪异地看着他。
花五魁笑了:〃师弟,想不到你也来送俺,刚才那两句要喜欢,就算送给你咧!〃
李锅沿没应声,竟然诚心诚意地拱手感谢,接着阴阴阳阳地说:〃你走之前没话跟俺
说?〃
花五魁先是一愣,后又笑着说:〃正好,俺也有话问你哩!〃
李锅沿嘴角一颤:〃你走得早,俺尽着你!〃
花五魁不管不顾地当着众人,从怀里扯出那件红肚兜:〃俺咋想也不明白,原以为是你
表姐干的,后来觉得不对劲,是你偷的不?门窗上得好好的,你咋下的手?〃
李锅沿脸一红:〃捅喽窗纸伸个竹竿,用尖上的面筋粘的!〃
花五魁如梦方醒。
李锅沿突然阴下脸来:〃该你说咧,俺姨家五口是你杀的不?〃
花五魁没回答,诚心诚意地说:〃红儿要是活着,见喽她就说俺后悔十四年咧!〃
李锅沿显然对这句话不满意,急道:〃到底是不是?你说喽俺还谢你哩!〃
花五魁显得很开心,大声道:〃罢了罢了,俺不值得你谢,那五条人命俺这就还去,咱
这辈子的仇怨一风吹了罢,走也………〃说罢,迈步就往木桩子走去。
李锅沿的脸登时僵住。
他早就怀疑姨家的五条人命丧在花五魁之手,只是没有证据,而今听花五魁说出实情,
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花五魁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哭声。他听着心里一动,不由停住了脚步。
〃姐夫,你……你还跟俺说……说句话不?〃翠蛾泪眼啪嚓地望着他。
翠蛾一直就在人群里。她早想趁秀池过去的辰景跑过去和他说上几句话,只是胡大套
的事体来得突然,她不能添乱。再者,她看到人群里的李锅沿,不敢当着他的面和花五魁生
离死别,直到看见李锅沿向花五魁拱手,看到花五魁说出了十几年的秘密,花、李两家的仇
怨一笔勾销,才大着胆子嚷了一声。
花五魁听到翠蛾的哭声,心里觉得疼,闭了气息转过身来。
〃姐夫,你跟俺……也留……句话吧!〃翠蛾哭得说不成话。
〃妹子,俺花五魁在定州,最对不住的……就是……你咧!〃花五魁说得缓慢,语声极
为动情。
〃俺不想听这,你……想过……娶俺不?〃翠蛾一时性急,不管不顾地问。
花五魁愣怔片刻,实心实意地摇摇头。
〃俺不怨你,俺……晓得你心里咋想的。俺想帮瓣儿把花家班拾掇起来,你答应不?〃
翠蛾并不失望,语声反多了几分柔情。
〃你咋帮?你的好心俺领咧!〃花五魁转身要走。
〃俺有钱,俺的钱能置办几个花家班的行头家当!〃翠蛾急得大声嚷叫。
〃你哪来的钱?是不是犯贱挣的?〃花五魁惊异地脱口而出,脸上更是不悦。
〃姐夫,你咋这么想?俺这身子除喽你和福根,谁都没有动过哩!〃翠蛾急了眼,流着
泪喊出实话。
围观的众人听得仔细,乱轰轰地议论纷纷。在定州,谁都晓得花五魁又当爹又当娘,
多少年没有续弦,就是一心一意地照顾花瓣儿,猛不丁露出这么档子事体,人们一时还不敢
相信。
花五魁还想说话,当兵的已将他拖动得歪歪趔趔,直奔那根空桩子。
〃姐夫,你不说话,俺就当你答应咧………〃
翠蛾哭着在后面大喊。
花五魁被反绑在木桩上,朝她笑了笑,然后闭了眼睛。
十三根木桩一字排开,每根木桩隔着一丈宽。
木桩前二十步远的地方,当兵的早端好大枪,就等当官的手中那面白色令旗。

7 

几千人的场子里鸦雀无声。
〃预备………〃
当官的举起令旗。
〃呜汪………〃
〃呜汪………〃
蹲在人群前边的那只大白狗突然狂叫了两声。
〃放!〃
〃啪………〃
〃啪………〃
〃啪………〃
〃啪………〃
〃啪………〃
十三枝大枪,五朵蓝莹莹的烟花绽开。
人们正自奇怪为啥只有五声枪响,就见十三个当兵的收了枪,看也不看木桩上的人,
返身归了队。
围观的众人将十三根木桩看得清楚,除了欧阳先生和四个学生胸前有个血洞洞,其余
的人安然无恙。五死八生,除了花五魁,另外七个学生在枪声里醉着,身形一动不动。
花五魁以为在枪声响的瞬间已经死去,但他听数了五声,耳朵底子里却没了动静。他
觉得这就是死了,因为除去脑袋里还能念想着是生是死的事体,胳膊、腿、脚就连脖子也没
了知觉,像一个孤魂野鬼在雾气沼沼的云层里飘浮。
花五魁想看一眼死后的样样,至少看看自己还有没有肉身子。还未睁眼的辰景,耳朵
底子里清晰地听到手铐的响声。
〃哗啷………〃
他有些不相信这是铁器的声音,念想里把身形抖得溜圆。
〃哗啷………〃
〃哗啷………〃
花五魁陡地睁开眼睛,眼前跟闭眼之前的景致一般无二。
众人都听到了响声,看到他身形不停地扭动。
十三个放枪的兵归了队,又有十三个当兵的向木桩走去。
〃这……这个人……还没……没死哩!〃
说话的是那个流着口水的傻子。
他的话音刚落,身形已然〃嗖〃地窜腾出去。
人动,狗动。一黑一白两个身形直奔木桩上的花五魁。
〃截住他………〃
当兵的慌忙大喊,但是已经晚了。
人和狗的速度太快,十三个当兵的离花五魁还有十步远,傻子已站在花五魁面前。
花五魁还在一片懵懂之中,只看见一黑一白两个影影冲过来,等定睛细看,却见一柄
黄铜护手的攮子领着一只大手,钻进了自己的胸膛。
〃噗………〃
花五魁喉咙张开,一口鲜血喷在一人一狗身上。
人闪狗闪。两个活物离了花五魁,身上淌着鲜红的血水水,沿着一条荒废多年的盐碱
沟,飞一样样地向正南跑去。
傻子挥动着胳膊活像一只大鸟,嘴里是欢喜透顶的声音。
〃全死咧,全死咧,全死咧………〃
花五魁扭不动脖子,不能往南看那一人一狗渐远的身形。他想仔细听辨声音,可是耳
朵底子里突然轰鸣一片,听到的竟是来自胸膛里的疼痛。
那种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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