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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季白 by 青歌-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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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你进来!' 

缟衣素袍的少年站在正殿的台阶前,象母鸡护雏一样张着双臂,仇视地瞪着季白。 

'我家主人就是给你害死的,你居然还有脸来?你滚,滚!' 

'我不能不来。' 

季白平静地与他对视,丝毫没有因为阿寿的无礼而动怒。 

'于情,他是我嫡亲的兄长,于理,我们有君臣之份,我来送他,情理皆合。' 

'呸,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主人不想见到你。如果没有你,主人怎么会死?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抢走了大王……' 

'阿寿!'季白略略皱了眉头:'我只是来给丹朱上一柱香,请你不要拦我。' 

'不……' 

'阿寿兄弟,来来来,我们去说说话……' 

李和一把抢上前去,捂了少年的嘴,硬将他拖开。 



40 

季白拾阶而上,素白渗澹的南室殿就象一头蛰伏在黑夜里的怪兽,苍白微弱的烛光映着满室纸帛,长长的灵幡在风中飘摇。 

正中的供桌上放着丹朱的灵位,前面供着碎成两截的绿绮。 

手指从绿绮崩断的琴弦上抚过,寂静无声,曾经的金击玉振已经只能够在记忆里出现了,连同它的主人。 

丹朱。 

丹朱。 

'丹朱……'季白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 

这是他早已经预见了的结局,这是他一手安排的结果,从开始到结束,一步步,全在他的计划掌握之中,所以,这也是他想要的结局,是他需要的结果。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痛苦,非常非常的痛苦。 

他不该痛的,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丹朱,小的时候,他甚至是讨厌这个唯一的哥哥。 

据说丹朱出生的那年,臧全国大旱,连臧河都干得见了底。人们用尽了各种办法祈雨,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田里的秧苗大片大片地枯萎,牲畜纷纷倒毙在烈烈炎日下。就在所有人都绝望了的时候,丹朱呱呱落地了。伴随着他甫到人世的第一声啼哭的,是一道惊天动地的炸雷。七个月未曾落下一星点雨沫的臧国,迎来了它当国君主的第一个儿子,以及一场倾盆大雨。 

这样神奇的出生,是只有天上的星宿转世时才可能出现的吉祥之兆。于是,人人都说公子丹朱是神仙下凡,会给臧带来前所未有的福气。 

丹朱十岁初服。小小少年穿着件月牙白的衫子,上面缀满点点红樱,及腰的长发不再梳髻,而是用朝天冠束了,簪一粒浑圆的珍珠,余发放下来,在背后软软柔柔地垂着,顾盼之间,竟有着如月之初生的风华与容姿,看呆了观礼的人们。而他在庆典上弹奏的一曲'沐春风'更是令闻者洋洋生气,如坐春风,使得所有人都交口称赞,夸之为臧之美玉。 

丹朱的光芒完全盖住了他这个什么都不出众的弟弟,臧国的百姓人人都知道丹朱的两三件逸事,却有很多人连季白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其实这些都没有什么,他在意的也不是别人能不能认出他来,来自父母的冷淡与漠视才真正令他伤心。 

想要。想要象丹朱一样被父王摸着头夸奖,想要象丹朱一样腻在女君怀里撒娇,想要象丹朱一样每走一步都有温暖的目光萦绕牵绊,想要象丹朱一样……如果能有人象那样真正地在乎他,爱他,那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可是只要有丹朱在,这种想法就近于奢侈。 

父王和女君的眼里,永远都只有丹朱一个儿子存在,自己不过是被遗弃在路旁的一颗小石子。 

有一次他偷偷挑断了'绿绮'的琴弦,结果被丹朱捉住扇了两个耳光。这时恰好女君经过,当即命人将他按在地上杖责二十下。事后,女君对他说:'我处罚你,是因为你做错了三件事:第一,丹朱是你的兄长,他个子比你高,力气比你大,你毫无胜算却还要与他作对,是找错了对象;第二,你既然要弄坏他的宝贝,便应当事先想好退路,竟然还被他捉个正着,这是你选错了时机;第三,我知道你是因为前日丹朱撕了你的书,所以想报复他。弦断了可以换一根,你那本《浔阳旧录》却是孤本,难道还能再找出一本来么?你既要让他心疼得要死,为什么不干脆把他的琴斫了劈了当木头烧了?因此你又用错了方法。一错再错,你说我该不该惩罚你?'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廷杖打在背上好象要把骨头都打断了一样的痛,汗水不停地从他的额角滴落下来,混合了他的眼泪,还有嘴唇咬破后渗出的鲜血。他不敢怨女君偏心,他只能在昏迷前想:为什么同样是女君的儿子,他和丹朱得到的永远都不一样呢? 

是的,不一样。女君精明的眼光早已经看出,丹朱是音乐家,不可能成为政治家。野心和权谋这两样东西与丹朱的世界格格不入,他高傲地拒绝接受这些成为国君所不能避免的东西。女君对丹朱死了心,自然只纯粹地把他当成儿子疼爱,而对季白,她是以一个培养下任君主的严格训练者的姿态出现的,母性的脉脉温情已经被她深深藏了起来。 

这些,都是季白很久很久以后才慢慢想明白的。 

无论你得到什么,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他接过了臧的玉玺,就得同时接受做为臧国君主的命运。 

'丹朱……我们两个都是可怜的人哪……' 

丹朱死了,而以前那个善良、温柔的季白又何尝不是早已死去了呢?造成这一切的,究竟是谁的错? 

如今,他在这个世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他却还得揣着一颗仇恨的心继续活下去。丹朱已经用他的性命来完成了他的誓言,而他自己呢?他答应女君的,要把整个天下都握在手里,又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季白深沉地叹息了一声,如果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较量,那么丹朱,赢的那个人,是你。 

向着丹朱的灵位深深鞠了一躬,季白转身,又呆住。 

蒙戎站在他的身后,布满血丝的眼死死地瞪着他。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了,一双水般的澄静,一双火样的炽烈。 

在这一瞬间,时间的沙漏停止了,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无起来。灵堂上飘扬的纸幡,南室殿缭绕的香烟,夜蔼中的雍宫,甚至整个祢国,全都不存在了,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瘦了,季白想。 

曾经意气风发,什么都不在乎的蒙戎,如今是变得多么的憔悴呀。他的脸依然棱角分明,但下巴和腮边都布满了青色的胡茬,他的额头仍然广阔,但总是紧皱的双眉已经在上面印上了深深的纹路,就连他的眼睛,那双在他的记忆里如同臧河的水波一样蔚蓝的眼睛,现在却已经失去了明亮的色彩,如今就连其中燃烧的火焰也只能令人感觉悲哀。 

深深吸了一口气,季白在短暂的错愕后恢复了冷静,至少从他的外表已经完全看不出他内心有丝毫的波动,他平淡而疏远地向着蒙戎微微欠了欠身,那种态度任谁都看得出仅仅是出于礼仪上的尊重。 

就象是两个道路相逢的陌生人,客气而冷淡的招呼,错身过后便从此遗忘,根本不需要记忆。当季白从他的身边走过时,蒙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一点,他从来没有这样肯定过一件事,那就是一旦放任季白这样离开,他会从此走出他的生命,甚至不可能再见。 

不能再见,永远也不能再看到他的人,听到他的声音,一想到这点,蒙戎就觉得五脏六腑都痛起来,痛得他没有办法呼吸,在那一瞬间,他居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不能啊,不能放开他,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叫着,顺着这个声音,他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捉住了季白的手腕。 

季白愕然地回头,蒙戎目视前方,并没有看他,但是手指却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腕,抓得那样的紧,带着天崩地裂也绝不放手的决绝。 

'放开我,蒙戎!' 

季白终于无法忍耐地低喝了一声,这家伙是不是想捏碎他的腕骨啊?季白开始和蒙戎争夺起自己手腕的所有权,可怜在蒙戎面前,他那一点儿力气就和妄想撼动大树的蚍蜉差不多,完全是白用工。更惨的是,他的反抗似乎还起到了反效果,蒙戎更加用力地攥紧了他,现在不用亲眼去验证,季白也能够想象到自己手腕上必定是青黑一圈了。 

季白用另一只手想去扳开蒙戎的五指,为了能够使上力气,他不得不拉近和蒙戎的距离,两个人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近身纠缠的境地。然后也不知道是谁拉倒了谁,还是两个人都一起失去了平衡,总之在季白尚来不及反应之前,他已经向后跌了下去, 

痛……好痛! 

后背接触到冰硬的地面时疯狂窜进脑海的只有这两个字,全身的骨骼似乎都给这一下给震散了,季白苍白了脸躺在那里,连呼吸的力气都消失掉,眼前的景象亦变得模糊起来。 

模糊中他看见蒙戎化成一团黑云朝他罩了下来,然后是比挟着冰雹的暴雨更冷更密的吻,迅疾的,鸷猛的,恍若要将他咬烂嚼碎吞到肚子里去的凶狠疯狂。 

紧接着风暴卷起滔天的巨浪一波又一波地向他当头扑下,季白只觉得自己就象变成了一叶小舟在峰谷浪尖中颠簸,一会儿被高高抛起,一会儿又被狠狠砸下,忽然间一个大浪打来,就将小舟吞没。 

季白死死咬住下唇,痛楚让他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视线朦胧地投注到蒙戎脸上,茫然地看着它因为痛苦而扭曲,又因为绝望而死灰。没有生气的蓝眸就象阴云郁积的天空,只有莫大的悲哀。 

为什么会悲哀呢?季白举起一根手指,轻轻放在那被欲望和痛苦纠结的眉心,低叹:'你……不开心……' 

蒙戎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俯视着依偎在他怀里憔悴的迷茫地微笑着的少年,怔怔地,错不开眼神。仿佛这样的注视已经隔了千年,又仿佛是一直看着,从来也没有转开过。 

'阿白——' 

他张开手臂,将少年拥进怀中,象掬起这世界上最珍贵的至宝。就算他将他视为仇人又怎样?就算他欺骗他、背叛他、出卖他又怎样?已经交付出去的心,是再也收不回来了,那么他宁肯紧紧抓住他,直到被他杀死的那一刻才不得不放开。 

季白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呼出了一口胸中的浊气,手臂圈转过来,柔软地揽住了蒙戎的颈项。 

一切都过去了,他仰起头,目光越过供桌的边缘,看到供奉在上的,丹朱的灵位。 

漆黑的灵位牌高高在上,冰冷地注视着面前所发生的这一幕,漠然的,一动不动。 

这一夜后,季白和蒙戎的关系奇异地缓和下来,两个人之间渐趋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季白又再度搬回了西寝殿,重新集万千宠爱与一身。只是每每当他午夜梦回,静卧枕上侧耳聆听时,再也听不到从南室殿传来的幽幽琴声了。 



41 

冬日的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均匀地洒在雍的街道上、屋脊上,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 

因为这难得的好天气,街上的人很多,甚至有些无聊没事做的闲汉干脆就在拐角的空地上摔跤较量力气。如果是春天的话,街上会有卖花的女孩子穿梭在人群里,但现在她们只能卖些织布之类的活计,不过能挣到一天的饭钱,这些穷苦人家的小孩已经很满足了。 

在临街的酒肆里,坐满了喝酒聊天的人,二楼更有群王孙公子正在喧哗谈笑,斗酒作歌。 

其中有一个人喝得半醉了,趴在槛杆上干呕不止。而这个时候,正好有辆马车从城门的方向驶进来,车上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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