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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乡-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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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到钱,顺便把我的佣金也谈一下吧!我一个月的佣金是一千元。连我都挣这么多钱,到南洋来的西洋人挣多少钱恐怕我们听了连眼珠子都得掉出来呢!从这佣金中我有四、五次寄给矢须吉哥哥四、五百元。我不会写字,有时托阿邦代笔,或是拜托杂货铺会写字的小伙计代笔,给日本天草寄款。阿吉姐也从仰光妓院往家寄钱,加上我寄去的钱,我的矢须吉哥哥好容易把房盖了起来。那就是你去洗澡的坡上的房子。现在是我哥哥的儿子住着呢! 
  我到霍姆先生那儿去以后认识的朋友有玉子和文子两人。她们俩都不是天草人,是岛原人。文子长得很标致,比我大两岁,她是公路工程监工的妾,能说几句英语。玉子很胖,老害眼病,很苦恼。她也是西洋人的妾,是哪国人已经忘记了。我与这样的朋友来往,霍姆先生从不抱怨。 
  山打根有多少人伺候洋人我是不知道,阿邦可能知道。其中有人从妾升格为太太,但为数很少,凤毛麟角。英国有名的塔尔比公司①的第二号重要的人物,他的妻子就是我们的同行。② 
   
  ①三穗五郎著《日本人的新发展地北婆罗洲》:塔尔比公司在吉赛尔顿设分公司,除一般进出口贸易之外,还兼管香港上海银行 China Bomco木材公司,赛巴蒂克煤炭公司,数个橡胶公司,印度支那航运公司,Saban Sfeam ShiP公司,大阪商船公司(美国航线)的代理店。最近又建海峡轮船公司代理店,其势力之大足可垄断英属北婆罗洲的贸易。……(中略)……塔尔比公司在山打根拥有造船厂,是可收容三百吨左右的船舶,还代购政府所需商品。与政府的关系十分密切,态度专横,对当地人特别是华人采取排斥态度。萨巴轮船公司事实上属于塔尔比所有,已经讲过该轮船公司使用三百吨左右的轮船,从事沿岸航海。 
  ②坪谷善四郎著《最近的南国》:连露水都懒得沾的大和女人变成日本的妓女,朝送白人,夕迎黑客。有人指责她们在海外有损国格。在山打根这种日本妇人的势力意外地大,不少人为权贵白人之妻。……(中略)……此地第一大商社,塔尔比公司的头头某氏的夫人也是日本人,有一天晚上,我接受了其丈夫的邀请,……(中略)……她英国丈夫从遥远的英国独身到该地工作,由于生活单调,故亲近女色,他对最初接触的日本女人产生了真实的爱情,并组成温暖的家庭,像这样的人不少。洋人所爱皆为日本人。 
  三穗五郎著《日本人的新发展地北婆罗洲》:这个山打根除术下邦之外,还有个女人很有地位。其丈夫是英国人,因还没办户口手续所以她称不上正妻。但与妾也不同,他们已经有了孩子,是事实上的夫妇。丈夫是北婆罗洲最大的塔尔比公司的副社长,听说家资巨大上万。今后夫妇打算在日本佐世保购房,度过一生。此一地日本人亦受该氏夫人的照顾。 

  成为正妻就是真正当别人的妻子,如果是正妻的话,家里来了洋客人就可以进客厅见客。可像我们做妾侍候人的,就绝对不能在客人面前露面。男客还马马虎虎,来女客则绝对不能出去见。虽然人们知道我们在家里,但是决不可以让别人看见。 
  给洋人当妾只伺候一个人,所以大家都说比当妓女日子好过多了——可是,洋人对待我们的态度与妓女没两样。以我是从妓院出来的日本女人这一个理由,那事一结束,他就和在妓院一样,用消毒水使劲洗男人的那东西,无论共同生活时间有多么长,他也知道你没病,可就是不肯宽容你。大概,没把我们当成是和他一样的人吧! 
  我在霍姆先生家前后呆了六年。先头住四年,然后回天草探亲,接着又呆了两年。 
  在霍姆先生家头四年,他只跟我在一起过二、三回性生活。你问他哪儿有病吧?不,霍姆先生有一个情妇,是英国人的有夫之妇。他经常到人家那儿去,还带那女人来家。给我付上千元的佣金,让我住进他家里,是蒙骗他那情妇的丈夫——若四年间只有二、三回男女之事的话,你问我是否憋得慌另找相好的了?我傍上这西洋人,吃穿不愁,不想再要什么男人啦。无论在八号馆的时候,还是伺奉霍姆先生,或是以后,我一次也没想过要男人。当然也有和我不一样的人。岛原的玉子除了洋人之外还跟一个华人暗地来往。那洋人回英国时,她就跟那个华人上新加坡了。——那以后再没遇到过玉子,不知现在怎么样。如果没死在南洋,就平安回日本了吧! 
  我回国探亲是霍姆先生休假回英国之后。在南洋的英国人几年要回一次英国休养半年,然后再回来工作。霍姆先生回国时给我五千元说:“等我回来!”我说我也要回日本探亲,他同意道:“按你说的做吧!”这样,我就拿了那五千元,箱子里塞满了礼品回天草了。朋子,你铺的褥子就是那时带回来的。 
  我托人代笔给我矢须吉哥哥写了封信,告诉他我要回家探亲半年,坐什么号轮船到长崎。可是我的船到了长崎,又从长崎换小船到崎津,都没有人来接我。矢须吉哥哥已经娶了嫂子,可能认为来接我这样从外国回去的人,面子上不光彩。所以,我只好一个人提着沉重的箱子回到故乡来。 
  十岁上我离开了村子,回来一看到处都变了样。小时候看起来很宽的大河变成了可以轻易渡过去的小河。记忆中高高的山变成了小丘陵。一天也耕不完的土地成了猫的运动场。刚回去那阵,我都不相信这是我生长的村子。即使这样,凭记忆,我还记得左邻右舍,我来到了小时候住过的小屋附近,见到一座木造的新房子。我想这也许就是我哥哥的新房吧,正巧从屋里走出一个高个子女人,那就是我嫂子,她那时还没像现在这样,眼还没瞎。 
  我妈在德松伯父家,姐姐阿吉在新加坡,我只好到哥哥这儿落脚。虽然是阿吉姐和我寄钱盖的房,但有了嫂子,我也没什么可表功的,所以住着也不痛快。带回来的钱分给哥哥、母亲和近亲。再余下些钱我就到崎津下馆子,叫上艺妓玩玩。 
  村里也有人说:“阿崎别再去那么远的外国了,就在天草呆着吧。”但是这儿没有我呆着顺心的地方。回到山打根有阿邦,朋友辈的有富美、阿霜,我应去的地方还是山打根。所以还没到半年我就乘船回去了。 
  回到八号馆后发现我探亲的那半年里,它日渐衰落了,两名妓女干活一点儿也不起劲,可照样吃好的,从早到晚赌博。阿邦向人借的债一时也还不清。我去四号馆向富美讨主意后劝阿邦说:“妈妈年龄大了,妓院不开了,按自己意愿快快乐乐过日子不好吗?”这样决定把八号馆卖了还债,我劝妈妈把二楼租下来安安静静过日子。因阿邦在洋人那里有面子,洋人也从各方面关照了她。 
  我还是侍奉霍姆先生,洋人一出门我就去阿邦那儿聊聊天,帮助她照料生活,这样过了两年,阿邦年龄大了,身体虚弱了,终于去世了。临死前七天还自己做饭,我说我给你做吧,她怎么也不听我的。 
  阿邦身体衰弱之后依然说:“我不回日本去。”山打根只有外国大夫,阿邦对医生说:“吃你的药只吃一回,就像人只能死一回一样。”可真让她说中了。她死的时候,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她静静地望着我说:“阿崎,你能这样照顾我真谢谢你。我的坟已经造好了,把我埋葬在那里吧!”就去世了。她那年七十岁。出殡的事儿呢,山打根没有日本和尚,没办法,请饭店的老板来念经文,然后把骨灰放在山丘上的坟墓里。我的阿邦妈妈到今天也还在那白石头坟墓中遥望那山打根蔚蓝的海洋呢! 
  与阿邦死别之后,我可倒了大霉。我大声高叫“妈妈,妈妈”,我内心一直认为她是我妈妈,她一死,办完了丧事,我万分沮丧,得了头痛病。什么病名,我不知道。身子特别轻,头像塞着石头一样,想考虑重大的事情也思考不成,想说什么也说不出。让洋大夫看病,他说这样下去会死的。霍姆先生决定让我回家了。不仅如此,我回天草以后还寄来钱让我休养。我的头痛犯得厉害,哥嫂趁此机会把钱都给吞了。 
  值得庆幸的是,在回天草的船里,阿邦一直跟着我。阿邦已经去世了,我把她埋在山打根的公墓里了。那个跟着我的是阿邦的魂呀幽灵呀什么的。一定是有灵魂的,我一睡,她也在枕边睡,我坐着,她就和我并排坐。阿邦一直在守护我,一直跟我在一起。轮船一到门司,船长对我说:“你哥哥接你来了,早点做准备上岸吧!”正在这个时候,阿邦的影子一下子消失了,到哪儿也找不见了。① 
   
  ①母子爱育会附属爱育医院妇产科医生野末悦子认为阿崎的症状不是妇科疾病,是神经官能症。 

  回到天草之后,没地方呆,和两年前探亲时一样住在矢须吉哥哥家,麻烦他一家人。他也请了崎律的大夫给看头痛病,怎么也治不好了。这个不好治的头痛病最后托了军浦大师的福,奇迹般地治好了。 
  前边提到过,我死去父亲的大哥——大伯父的女儿有个叫阿春的,是我表姐,年龄较我大得多,在仰光住了十年至十五年。阿春说:“有一个难得的大师,多么重的病也能给治好。”有一天,她硬拉着我经过崎津去了大江。在军浦大师那儿上了供,请巫神给作法,病完全好了。你们东京人会认为是胡说,这可是真事儿,我说的关于南洋的妓女生活也好,有关大师的事儿也好,没有一句假话。 
  后来,我就完全信奉军浦大师了。在天草那一段时间,每月十一日,我从不间断,都去朝拜。唉!从这儿到军浦有多长的路呢——有三里吧!我一乘公共汽车就胸闷,买票又花钱,所以不管刮风下雨,我都步行去参拜。一参拜呢我就拼命祷告,干什么事都得专心去做。朋子,那天遇见你也是参拜大师归来的路上,我想这也许是大师安排的。 
  头痛病好了,我对家里、村里的事能够明白一点了,我觉察到我在哥哥家没得到好脸色。哥哥从我这儿拿到大笔钱倒什么也都不说我。嫂子阿金——那时还没染头发,眼睛也好好的。她的眼神里总透着邪恶死盯着我。再加之和我同龄的村里的女孩子都有家,有丈夫了。没结婚的就只有我这个从外国回来的人了。我每天都很无聊,对村里的年轻人说:“出去玩玩吧!”每天带很多人到崎津的饭馆吃饭,把崎津的艺妓一个不漏地请来尽兴地玩乐。我讨厌学裁缝、写字,我喜欢弹弹三弦,热热闹闹的,我喝酒喝得特别多,让村里的年轻人也喝得不省人事。 
  矢须吉哥哥见了也不肯多说我,阿金嫂子常说我坏话。她说:“一个女人家,那么样地喝大酒,还请艺妓。”可是我不听,我说:“我挣的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有哪儿不对吗?”依然带领青年们到处喝酒去。只有喝酒,请艺妓,说点可笑的事情,吵吵闹闹的时候,我才会忘却一切,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有一次我听说,那时我常请的艺妓之中,有一个现在还在崎津活着呢! 
  这样过着日子,一起玩的一位青年就向我求婚说:“嫁给我吧!”这个男人是同村的,虽知道我是从外国回来的,他的父母也不在乎,愿意我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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